她低头填着出货单,摇头婉拒,“谢谢啦!人家阿德的行情很好的。”
阿德腼腆的看着心琪恬静的侧面,好心的替她戴上自己的帽子。“出货单写好的话你就先进去,这里太热了。”
“阿德好体贴,会计小姐,他真的很不错,考虑一下啦!”
“好,谢谢你。”这样的闲聊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写好出货单就转身进仓库。
心琪丝毫没发现,在大太阳下,工厂对面停放着一辆银灰色的房车,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戴着墨镜,正远远地注视着大伙谈笑的画面……
好一会儿后,汽车重新发动,加速离开。
心琪除了要负责会计工作外,还得兼管仓库,所以,等她整理完仓库,都快下班了。流了一身汗,让她一进到开着冷气的办公室,就倍感舒适。
“琪姐,下午有位很有味道的男人来找你,只留下这个信封就走了。”小莲好奇的掂掂信封的重量,猜测着里面是什么东西。
很有味道的男人……心琪拆开信封,立刻掉出一张大楼磁卡和一支钥匙,不用猜也知道来的人是于鼎中。
那天,她匆忙的逃出他的住所后,三天来,她都处于不知所措的心绪中。
她已经口头应允了他的条件,可……想到往后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都会碰面……唉!想逃避碰面,又无法做到的矛盾感,让她烦闷透顶。
“琪姐,那个男人是谁啊?”
小莲好奇的问。
“朋友,请我去帮忙打扫房子。”
她勉强的搪塞。
“他身上的颓废气质好有味道喔!他结婚没?做什么工作?”
小莲吱喳不断的问题,她一个也没听见去,只觉握在手上的钥匙,重量似乎增加了不少……
☆ ☆ ☆
谈来的总会来,逃避不得。
独立生活的这些年来,心琪早已经学会面对现实,所以,她自动拎着行李,乖乖的用于鼎中送来的钥匙打开门。
晚上七点,屋里漆黑一片;然而,迎面袭来的浓重烟味,让她的鼻子发痒。她先迅速打开所有的窗户让空气流通,再倒掉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
“哈啾——”她忍不住还是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把四散的物品归位,动作轻巧的从客厅整理到厨房。
熟睡中的于鼎中,是被一股浓烈的咖啡醇香给唤醒的,他迷迷糊糊的朝香味来源挪动脚步。
眼前,厨房的灯光明亮,咖啡和咖哩的香味阵阵扑鼻,纤秀的人影背对着他在流理台前不知道在切些什么,女人在厨房里忙碌……他倚着墙不打扰的静看,品味着心头那抹暖融融的滋味……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憧憬的温馨画面。
空间中多了一个人,心琪下意识的回头,只见于鼎中乱着发,裸露着胸膛,下半身只套了一件宽松的海滩裤……看起来带点危险的性感。
她挤出练习多次的笑容,故作镇静的开口,“哈罗!我应该说‘早安’,还是‘晚安’?”他干嘛这样傻傻的盯着她看?害她又开始紧张起来。“你……你通常都睡到这时候吗?”
斜挑起眉,他带着懒洋洋的笑容问:“你关心我?”他感觉心情大好。
她防备的挺直脊背,急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既然是来料理你的三餐,当然得知道你的生活作息,否则,我哪知道几点该准备好饭菜。”
“真是个扫兴的女人。几点了?”他懒懒的拨开盖在眼前的发,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浓浊,对自己的裸露丝毫未觉。
“八点。”
“我下午一点才睡,因为我的白痴老板坚持要开会。”他喝了口咖啡,赞叹着,“好喝!真奇怪,同样是用机器煮的,怎么我煮的喝来就像毒药?”他喃喃自语着。
“别喝太多咖啡,小心又胃痛!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她叮咛着,转身继续手上的工作,“你可以先去洗个澡。”
心琪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段对话听起来有多么亲密自然,语气中又不经意的流露出多少关心。
但于鼎中却注意到了,这段话让他觉得受用极了,他简直是飘飘然的边哼歌、边冲澡。
几分钟后,他肩头披了条毛巾,发梢还滴着水出现在餐厅,对着忙碌地端菜上桌的心琪问:“喂!你何时搬来?”
“我已经搬来了。”
她指指靠放在墙角的两个大旅行袋。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去帮你搬。”他的语气闷闷的。
“不用了,我的东西很少,再说,我习惯凡事自己处理。”
好意又被当面拒绝,真让人郁闷!于鼎中相当不痛快的扔出话,“你干脆直接告诉我说,你不需要我多管闲事。”
“我又没有这个意思。”心琪有些委屈,这人怎么老喜欢莫名其妙的发火?
他故意不看她,但是眼角余光却仍能清楚的看到杵着的人影,实在教人无法忽略,于鼎中忍不住的开口说:“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坐下来吃呀!”
“我在想,佣人好像不该和雇主同桌吃饭吧?”
“啪!”
他气势惊人的掼下手中的筷子,扭起双眉低吼,“你很喜欢惹我生气是不是?我又没那个意思。”
“我……”
这一次,她很聪明的将到口的话吞下肚。
其实,心琪是真心希望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不要牵扯太多。
她无声的叹口气,依言坐下来吃饭。
好一会儿后,她才吞吐不安的建议,“你要不要先去套件衣服?会着凉的。”她实在很难面对着男人半裸的身体吃饭,尤其是从他发梢滴下的水珠,就沿着他褐色的健壮胸膛,淌下他结实的小腹……哦!这画面实在是太刺激了。
怒气顿时奇妙的消退,于鼎中好奇的打量着对面低头吃饭的心琪,摸着下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没穿衣服的模样,你都看过了。”
他很干脆的改移到她身旁,屁股靠坐着餐桌,故意弯身暖昧的低喃,“我的身体,你应该很熟悉的,你现在……不是在害羞吧?”
于鼎中光裸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两人的距离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害她手臂上的寒毛开始不争气的竖立站好。
“你……你别这样,我们……我们说好……不提过去的……”
她僵住身体无法动弹,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更敏锐的感觉到一抹阴影朝她接近,鼻端传来的肥皂香黛得人昏然欲醉,热麻麻的感觉从脖子往上蔓延。
原来他依然能够左右她的情绪!
这项认知,让于鼎中的内心浮现满足的喜悦。
好半晌,他嘴角噙着笑,轻轻拍拍她的头顶。“你尴尬别扭的模样,真可爱。”话说完,他就自顾自的进入书房。
心琪僵冻的动作,直到房门关上好久以后,才慢慢的“解冻”。
瞧瞧她让自己陷入什么样的尴尬状况中?进退两难,宛如陷在泥淖中。
他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她那好不容易拥有的平静就会动摇。
更糟糕的是,禁锢的回忆和感觉,也会不受控制的苏醒……
☆ ☆ ☆
接连几天的观察下来,心琪已经知道于鼎中画伏夜出的生活模式,当然,这也方便她躲避。
晚上十二点,心琪竟然还没回来!
于鼎中一边留心盘势,一边注意客厅的动静。
时针一格一格的往前移,刚开始,他猜测她肯定是和朋友在外头狂欢不归,于是怒火狂烧,男人亲密的替心琪戴上帽子的画面,不停地在他脑中重播。
凌晨一点、两点、三点……
怒气慢慢的收敛下来,他反而开始担心,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就这样,整夜心神不宁的等待,起起伏伏的反复激荡着不同的情绪……
“Jerry,NTFT股要不要加码买进?”地球另一端的属下尽职的提醒。
“先不要。”
于鼎中整个人往后倒进椅子里,疲惫的揉揉眉心;看着电脑荧幕里困惑脸孔解释道:“Iris,今天我们保守点,暂时按兵不动。”
自Iris担任他的助手两年来,Jerry向来作风狠劲、大胆积极,现在竟然会说出“保守”两个字,真是太奇怪了!但她硬是压下疑惑,聪明的不多做探问。天色从墨黑转为灰蒙蒙的颜色。
“喀!”
开门的声音,让他立刻像弹簧似的弹跳起来,大步朝向声音来源前进。
他像幽灵般无声地潜伏在暗处,观察心琪进门的举动。“总算回来了。彻夜狂欢还愉快吧?”
突然出现的阴沉男音,害心琪吓了一大跳,反而没细听他的问句。
于鼎中往光亮处挪移一步,从书房传来的灯光,把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拉得细长,也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早安,你公事都处理完了吗?我先去做早餐。”他肯定又抽了一夜的香烟,光是从书房口传出的烟味就让她想打喷嚏。
当心琪走过他的面前,大手顺势锁扣上她的手臂,恶狠狠的逼问,“回答我的问题!彻夜狂欢还愉快吧?”
上臂传来热辣辣的疼痛,于鼎中大吼的音浪,大大说明了他正在气头上。心琪勉强组合起昏沉的神志,呆呆的反问,“什么彻夜狂欢?”
双手扣住她的臂膀,酝酿了整晚的怒火泼洒而出,于鼎中火大的提高音量,“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就算是暂住的旅馆,进出也要登记吧?一整夜没回来,又没有交代行踪,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而且,就算我想出去找你,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会发脾气大吼大叫了,此刻,储存多年的怒火都在瞬间爆发。
心琪因为整夜没睡已经累得迷迷蒙蒙,再加上他的用力摇晃,摇得她天旋地转,愤怒的大音量,也瞬间涌进耳膜,轰得她无法思考,只知道于鼎中正在责备她。
“抱歉。”她累得无力辩解,只能细声道歉,希望能暂时止住他的怒骂。
“你……”他有种强烈的失落感,原本以为她会跟他大吵一架的。
“对不起……”她的语气麻木无力,挣开他的掌握后,就转身躲进厨房洗碗。
于鼎中踱着地板出气,对照起他的怒焰,她显得风淡风清。而他宁可她跟他解释争吵,也不愿她逆来顺受!
他闷着气追问,“昨晚你去哪里了?”
小手忙碌的动作着,心却不安的提在半空中,习惯性的恐惧着随时会落下来的踢打……
从小,她就是这么长大的,一边煮饭、一边掉眼泪,爸爸或大哥就在旁边,用所有不堪的字句辱骂她,尤其是在她从医院回家后。
心琪的视线开始模糊,盘旋在眼眶中的水意,汇聚成泪珠滴落……
背对他不停轻颤的纤肩,让于鼎中心中一凛,毫不温柔的扳过她,看见她泪痕满面的模样,忍不住吃惊的问:”你哭什么?”他的理直气壮淹没在她的泪眼中,胸中的罪恶感直线上升。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吼骂?
心琪哽咽着说:“可不可以……有话好好说?”粗鲁的抹掉眼泪,她气愤自己显露出软弱的一面,发泄似的对他大吼,“我真的很讨厌男人大吼的声音,以前我爸和我哥也是这样……”
很明显的,她正在生气,面对她的火气,于鼎中的气焰明显地消弱了一大半,声音和缓的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不回来,应该通知我……”
“昨天院长开刀,我一整夜都待在医院,出门前我在冰箱上留了纸条。”
来到冰箱前,发现原本吸附在冰箱上的磁铁竟然不见了,她不甘心的蹲在地上搜寻,终于从冰箱和厨柜间的细缝中捞出纸条递给他,而后赌气的转身继续准备早餐。
磁铁大概是在开冰箱的时候掉落的吧!他根本没注意到。
怎么会这样咧?他努力的压抑情感,遵守着她的游戏规则——和平相处,只是,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平静生活,竟毁在他的火爆脾气下。
站在她身后,他感到一种强大的无力感,先叹了口气后才说:“你整夜没睡,去休息吧!别弄了。”
回想起他刚刚发脾气的模样,简直就像个没出息的妒夫,或是在家痴等的怨妇。
她赌气不予理会,继续手上的工作。
于鼎中想触碰她,但伸出的手却在空中顿了一下,又颓然的放下。
泄恨的抓抓乱发,他懊恼万分的离开现场,胸中聚积着重重的挫败感。
再一次,为了他出于关心的举止,虽然伤害她不是他的原意,却还是让她难过落泪……
☆ ☆ ☆
争吵过的隔天,于鼎中二话不说的扔了一支行动电话给心琪,然后又恢复原有的生活秩序,两人维持着昼夜不同的活动时间。
然而,其中还是有些小改变,像是假日,于鼎中就会坚持开车载她去大卖场采购日用品,或者送她回育幼院。
两人的关系就像踩在薄冰上,小心翼冀的,就怕一个不注意,又踩出了裂痕。
他们两人都知道心中的伤口并没有痊愈,只是掩在新痂下,为了维持和平相处的假象,双方都分外小心的回避着,不去掀开结痂,碰痛伤口。
天气慢慢转热,心琪从超市采购完正要回家,停在路边的红色房车,突然向外开门,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往路中间闪躲。
“sorry!”从驾驶座下来一位女性,穿着全套乳白色窄裙套装,颈戴金色项链饰品,展现出精明干练、高品味的形象。
“没关系。”心琪好脾气的应答,继续往前走。
“嗨!等等,小姐。”停了一下,后面传来高跟鞋敲击在地上所发出的响亮声音。
“还有事吗?”
女人左右瞧着心琪,突然惊呼出声,“MyGod!你……你不是姜心琪吗?”
“你是?”
“你不记得我啦?”女人拉下墨镜,露出精心彩妆的脸,高声宣布答案,“我是金燕妮,以前大家都叫我燕子,初中我们同班了两年。”
“啊……嗨!好久不见。”心琪的表情透露着尴尬,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过去的同学。
“天呀!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你住在前面那栋大厦吗?我正好要到那里去等人,我们边走边聊吧!”金燕妮强势的拉着心琪往前走。
“姜小姐,回来啦!”
“赵伯好。”心琪笑着跟警卫伯伯打招呼。
金燕妮边看时间,边有些心不在焉的问:“你现在在做什么?”不等回答,她已从皮包里掏出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有时间call我,我们再好好聊聊。”
“非鸿证券投资信托公司……台北办事处……业务副理……”怎么会这么巧?金燕妮竟然和于鼎中同一家公司。
“以前念书时,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走向金融业。”金燕妮拢拢秀发,带着炫耀的语气说:“也是凑巧,后来我到美国念书,正好有机会到证券公司实习,就这样一路做下来了。两年前,公司要在台湾设立分公司,我被派回台湾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