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星期后,雅慧因着小事,与Marc分了手。
雅慧父亲摆寿宴,雅慧很紧张,希望Marc也着紧一点,“已是一家人嘛,他也是你爸爸。”她对他说。
那时候,他俩正在百货公司选购礼物,在家私部,雅慧看中了张水晶茶儿,售价五万六千元,她爱不惜手,而Marc却嫌贵,提议另买别的。
雅慧抚摸着茶几上的水晶雕刻,说:“大不了我出三分之二。”
Marc不解:“你是他女儿,干吗要这般破费。”
“体面嘛。”雅慧说。
Marc摇摇头,说:“这根本就不是你与我能负担的价钱,我明白你爸爸的生日是件大事,但作为女儿,表示一点心意便已足够。”
其实雅慧也认同Marc的意见,只是,她实在喜欢这茶几,也实在想好好抵抗他一次。“我是坚持要买,如果你付不起钱也没有所谓,但我同样会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我不需要这种造作的行径。”
“你根本没把我的家人放在心上。”雅慧不满。
“我抵受不了这种势利。”Marc比雅慧更不满。
“他们一直也待你如半个儿子,哪处对不起你人少爷?”
“雅慧,你的家人很没性格。”
“什么没性格?像你这样不瞅不睬便是有性格?”
Marc呼了口气。他摆了摆手。
雅慧很不自在地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额,低声说了句:“我不舒服,想回家休息。”说过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本来是情侣间的小争吵,然而其后,大家没再见面。那夜雅慧想了又想,致电给Marc:“我想,大家还是分开一阵子吧。”
Marc沉默。
雅慧仰望窗外满天的星,暗暗叹了口气。“你就是什么也没所谓,分手也一样。”
Marc不以为然:“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分手。”
“给大家一个空间,好好休息一会,再回来之时可能反而有新鲜感。”雅慧的语调出奇地平静。
Marc想了一会。“你决定了?”
雅慧说:“或许是我忍得太多太久,或许想休息的是我。”
握着电话筒,听着她恒久温柔的声线,忽然,Marc有少许难过。雅慧让他知道,她也有疲累的时候。
“若你心血来潮想找我,随时可以。”他对她说。
雅慧落下泪来,她知道,还未分手她己经舍不得。
随后,两人也没再特别说些什么便挂了线,想不到,八年的感情,三言两语便了结,事先没有任何张扬或警告。事后雅慧想起,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百货公司与他吵起来,换了往时,大家一定会客气商量,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张水晶茶几。
而那电话上的分手,也不过是情绪低落时的一时冲动,雅慧虽然真的倦了,也真想休息,但分手,毕竟是严重的事。
当然,她以为他不会飞得出她的手心外,谁知,刚打开手掌,他便飞得无影无踪。
两星期后,Marc在电影院再次遇上阿夜,他问她拿了电话号码。本来也没什么的,拿了电话号码不等于要约会她,只是后来Marc想,与其胡乱找个女人,不如要一个喜欢的类型。
与雅慧分手后,他放胆跟朋友在卡拉OK、disso结识女孩子。这方面,他是保守、不纯熟的,某程度上,是别人口中的好男人,与雅慧一起八年,他没有第二个女人,Marc在这层面上,是忠心得可以。
那些容易热情起来的女孩子,不是不有趣,然而却不能深一层引起他的冲动,跳一只舞唱一首歌便好了。再多便不必。
他喜欢纯一点,简单一点,开朗背后有着忧怨美丽的女孩。那种长长头发,皮肤蜜糖色的女孩,便有着相似的魅力。
在一个卡拉OK聚会中,一人一首轮流唱,虽然在座不乏美女、亦对这名新牌律师很有兴趣,但Marc就是心不在焉。他把阿夜挂念起来。
与她走在起感觉可好?她那样高挑,大概她的额头刚好到他眼睛的位置,如果他要吻她额角的话,她便要稍稍垂下头来,但如果他要吻她的唇,她却只需些微仰起睑便可以了。
也就觉得很陶醉。他拿起手提电话,在卡拉OK外的走廊约会阿夜,而且成功了。
那是六月,与雅慧在五月上旬分手,只相隔了四个星期,Marc便已准备充足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这四星期以来,雅慧没有与Marc联络,虽然着实挂念他,尤其是最初的十来天。
她想,Marc也必然挂念她的吧,只是被动的他不惯说出口罢了。
平日与Marc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多,顶多一星期见一次面,所以,与他分开了,时间也不太难打发,父亲多社交活动,雅慧也乐得多出席,多见些人,多听两句奉承话,其实也颇为享受。
最难捱是寂寞的夜里,不可以对他倾诉心事,雅慧便有些不知所措。姑勿论他爱听不爱听,只要他在她眼前出现,她便早已安了一半心。
她信任他,她亦只有他一人。
原本想看三个月为限期,分手三个月后便致电问候他然后跟进,可是就在三个月期限刚届满之时,有人告诉她,说Marc拖着一名高挑而留长发的女孩在太古广场出现。
雅慧听后很冷静。这也是人之常情呀,她心想,与一些不知所谓的女人拍散拖也是正常的,他也是男人啊。于是,她便原原本本地向通风报信的友人说出这番话,语调轻松貌其不屑,然而其实,心嚅不知多害怕。
也终于,她鼓起勇气,给Marc摇了个电话。
那是一个星期三,Marc没有与阿夜约会,正在处理一宗复杂的税务诉讼,他把工作带回家。
刚与阿夜通过电话,不到五分钟后电话却又再响,还以为阿夜有什么要说未说的话,拿起听筒听到那声音,才知是另一个人。
刹那间,他还不知那是谁。
“是我。”雅慧说。
半秒过后他才如梦初醒。
却是没有惊喜也不感触,只像是听到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样,他冷静平和地说出她的名字:“雅慧。”
“嗯。”她轻轻地仰起脸,忧伤的眼睛望向状前白墙,再次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忽然很凄惨。她联想到,他呼唤看别人名字时的语气,定比现在他所说的亲密得多。
从前,她也有过他的亲近与热情。她咽下卡在喉中的唾沫,故作镇定地说:“打电话来问侯你,生活可好?”
他想了想,拖长了声线“不错……只是太忙了点。”
“忙什么?”
“一些税务诉讼,可能要拖上一段时候。”
然后两人静默。
是Marc先说话,“拍拖了没有?”
一听便难过起来,难道他忘了吗?分开只不过是暂时的事,为什么硬是走错了方向?
却还是以坚定的语调回答:“没有,没有遇上意中人。”
那当然嘛,意中人一直都是他。
“找一个好男人拍拖。”他居然这样说。
她哀伤的眼睛更是哀伤了。“听人说你有了新女友。”
Marc的语气有些犹豫:“也不是……是比较亲密的朋友。”
他这样一说,她当下便好过了点。“别人看见你与一名头发很长的女孩子逛太古广场,我以为她是你的女朋友。”
“将来或许是,现在不算。”
世界也就有希望,雅慧望着白墙咧嘴笑了。现在不算,是他说的。
“Marc。”
“嗯。”
“你会不会忘记我?”
“怎么会?”他并没有说谎,他怎可能忘记她。
“那么,”雅慧顿了顿,“我们还有走在一起的可能吗?”本来不打算说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她宁可坦白地问,然后让他坦白地答。
“将来的事谁知道。”似是而非的答案。
却教痛心的人很安心。“找天出来吃饭?”
“好的,有空我约你。”Marc回应。
“一言为定啊!”雅慧很高兴。
听着她仿佛很愉快的语气,Marc的恻隐之心随之而起。脑中某部分,记起了她的某些优点,譬如她的大方、世故、乐观,于是,他暂且收起了残忍,衷心对她说:“你要乖,要好好保重。”
地垂下头,轻轻地“嗯”了声。“你也是。”
“迟些约会你。”
“嗯。”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依依不舍,于是只好磊落地挂线。然而刚按下电话,她才知道,她是多么地挂念他,也多么想重新走回他身边。
是后悔了,当初不应与他分手,白白把他让予别人。
她无助地蹲在床上,心绪不宁地瞪着那堵白墙。
安慰自己安慰自己,他也说那不是女朋友,而且没有抹煞与她重新走在一起的可能,即是说,他还爱着自己吧!一定是了,一定不会错。想到这里也就很高兴了,她甚至低下头来笑,纵然她知道,事情未必如他所说的简单。但安慰自己要紧,无谓钻牛角尖,她叫自己放轻点,信者得救,相信他所说的,生活便会好过。
然而还是很痛苦。在三天后雅慧买了飞机票到美国,她决定暂且离开Marc存在的地方。她忍受不到,幻想他每天与另外一名女孩子逛街拖手的情形,尽管她把那女子视作下贱的男人玩偶、给Marc短期调剂的角色。
她飞往纽约,她表哥那处,因为她知道,她的表哥一直喜欢她,他一定愿意接收她。
在纽约留了半年,期间给Marc致电四次,每次也和气愉快,这加强了她复合的信心。可是却在回来香港当日,她的家人告诉她,Marc早在前一天自杀死了,用透明胶袋蒙住了头,另加一瓶安眠药。
又是再一次的后悔,雅慧不该让自己离开他身边,看,一离开了他便解决不了麻烦。她真是这样想,在Marc的大葬之日,她一边哭一边责骂自己,觉得自己对他的死有责任。真是错误的决定,早早应该把他重夺己有,看,那不知名的婆娘害死了他。
也不该留在纽约六个月,与表哥暧昧了那些日子。他爱她而她不爱他,但却又公开地暗里地享受着他的爱。表哥在纽约主理一所建筑事务所,工作繁忙,但是再忙也好,必定每天与她吃晚饭,若有空余时间,全部奉献给她,看舞台剧,到昂贵的餐馆,周末穿州过省游玩,然而她却毫不感动,只在享受别个男人所给子的那些Marc不曾也不会更不屑给予的细心与温柔。
雅慧讨厌自己的贪婪和心理上的不忠。看着Marc的遗体被火化的一刹那,她有跳进炉火陪伴他一起被火烧一起化成灰烬的冲动。她真的很爱他。
在往后的日子,也就变得很彷徨。若只是分手,若只是与其他女人一起,他也依然存在,她还有重新走近他的可能,但现在,唯一的心愿与目标同一时候失去,她不知如何是好。
在手足无措的日子里头,她便开始恨了,恨那个有机会与Marc到最后一天的女子。她褫夺了雅慧那光荣的时刻,她是害死Marc的那个。
雅慧鄙视她,一世的鄙视她。她发誓,不会让她好过。
在许下这个新的愿望之后,雅慧再次回复生机。
刚才与天宙看了场电影,也往咖啡座喝了一杯,谈谈天说说地,感觉很愉快。然而就只有很愉快,不紧张也没兴奋。换了是从前,她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关系太平静太无杂质了,得到了也不会惊喜。
只是,因为他是从阿夜身边抢过来的,竞争得来的东西令她珍惜。就算不爱他也不还你。
雅慧也大概知道,阿夜并不太着紧天宙,但也没所谓,只要她身边出现一个她便抢一个,就由天宙开始。
B
天宙搬走的那天,阿夜望着他把行李家具杂物通通抬至外头时,感觉很奇怪,也不是真的舍不得,而是,他原本是生活在一起的人。
Sunny在前一天已经告诉了她,天宙搬走是因为认识了新女友。起初阿夜依旧一贯冷嘲热讽,说什么一早便应该诸如此类的说话,后来她往酒店接客,却老是心不在焉,不停想着天宙清理房间的情形,因为太不专心,客人骂了数句,她见是这样,索性不干了,客人大吵大骂,她却爽快地掏出支票来,开了个银码给对方。
男人啼笑皆非,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女人。阿夜向他赔了罪,然后解释,说自己有了两个月身孕,因为上次试过流产,所以今回特别小心。接着又致电给她的伴游公司,重复一次以上的说话,说自己突然出血,怕是流产会搞出人命,所以要中途离场,起初伴游公司不接受解释,阿夜答认赔偿公司双倍的佣金,对方才收敛恐吓的口吻,并立刻派另一名女子前来。
扰攘一番,阿夜甚觉无聊,脑袋也一片空白的,这是她首次感到,是时候纠正这个她一直坚持的活动。
回到家,她看见天宙坐在沙发上吃三文治充饥,她少有的和颜悦色,抱着大袋坐到他身旁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天宙也没望她,只是大口大口地把三文治塞进嘴里。她见是如此,便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翻开她的记事簿,拿出Marc的银笔,尝试记下她的感觉。
第三十人,三十七岁,中学教师。
没有完成 心不在焉 也没想起你 真奇怪 以往事后一定想起你 你知道我一直试图感受与别人做爱时的麻木 但今次我竟然忘了我的任务 Marc你有否像我今天这样 在麻木以外有更空白的感觉 你一直强调你不爱我 但你时常跟我做爱 这与那些嫖客有什么分别 他们也不爱我 不因为爱我而与我上床 那么你也是像他们一样吧 只为男人的性欲 我一直在模仿你 学习你的麻木 如何不爱一个人而与人做爱 如何不爱惜生命而活着 但今天我才知道 最接近你的不会是我 你已化身成为我经历过的嫖客 你与他们都一样 二合为一 不爱我而与我做爱真可怕
房门外传来阵阵迷迭香。阿夜转头,盯着门下的隙缝。也就有些心软。
她提起笔继续写下去
其实你就是他们 我终于明白了 Marc 试想想在我明白了以后 还能否再爱你
迷迭香的意思为“海之朝露”,它的叶片带墨绿的线条,花朵则是紫蓝色,法国、突尼西亚和南斯拉夫都盛产这具治疗作用的植物。
迷迭香的气味浓烈,香草气息满满,只要稍稍一闻,便很叫人振奋。古希腊及古罗马人视迷迭香为重生的象征,把迷迭香涂在死者身上,有助死者安息与重生在更完美的生命内。到了今天,迷迭香应用在活人上,当情绪低落,焦躁不安,身心疲惫,只要洒数滴于薰炉上,领略过那气味的人便会在顷刻间回复精神和体力,消极转化为乐观,镇静情绪,舒慰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