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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左眼爱上你的右眼 page 4 作者:深雪

  她既没有牙医恐惧症,亦不害怕做手术,她顾虑的是身边的人。

  Charles近来说话的语气特别温柔,小玫穿的裙太短他没有责骂,小玫的唇膏与衣服不配衬他没有讥笑,小玫加班他亦不再抱怨。看看小玫胀胀的两腮,他特别有恻隐之心。

  “吃了止痛片没有?”他轻轻托起小玫的脸庞,怜惜非常。

  小玫把肩合得紧紧,乖巧地点点头。

  破例地,Charles这样说:“星期天来不来与阿森他们吃饭?”

  小攻很高兴,从前Charles禁止她与他的朋友见面。

  想了想,小玫还是摇了摇头,实在痛得厉害。

  Charles拖着小玫的手,叹了口气,与地往雪糕专门店买了两大桶雪糕,给她做晚餐。

  小玫捧着雪糕,心极甜,虽然脸上还是不懂得笑。

  不脱智慧齿的决定,她觉得是对的。

  很委屈,是不是?留着肿痛的牙齿,为的是博取身边人的关怀。

  你可否明白小玫身边人的和颜悦色是多么珍贵?

  就算痛得发疯,小玫还是一万个情愿。

  这就是故事的开端,不肯脱掉智慧齿的女主角。

  十七岁的时候,小玫拍过一次拖,对象是二十岁的加拿大留学生。他暑假回来,在某大专的舞会碰上小玫。他非常喜欢她,结识了十分钟之后便决定不放她走。

  小玫那年升中五,很顽皮,人是伶俐的,但长久地不专心,读书成绩不算太好,却不看紧,唯一愿望是玩,就算拍拖也抱着同样宗旨,非尽兴不可。于是与留学生的那段感情,她故意敷衍了事,赚了一堆平价小礼物和免费的晚饭、音乐会门券、戏票。总数不超过一万元的得益,却伤了男孩子的心和第一次拍拖的温馨。

  在许多个月后,小玫突然醒觉自己的幼稚,然而再不好意思,也补救不了。

  她看过一本爱情小说,桥段人物铺排都不怎么样,但男女主角的长情认真很教小玫感动,因而她想像,认真地做一件事,可能使生活更愉快。

  于是她决定,下一次恋爱,态度要非常认真落力,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要坚持到底。

  在秘书班毕业的那年,小玫遇上Charles。

  Charles比小攻大五年,他二十三岁,小玫十八岁。

  二十三岁的男孩子大学毕业一年多,从外国回来,意气风发,在美资银行受训,职位与薪金都不算高,然而就是自信心满溢,以为不久之后,顶多三十岁,世界一定归他所有。

  可以预料,有这样性格的人做事一定拚搏,然而他气焰之大,一点也不好相处。外形好家底好有学历有前途,名正言顺的不可一世。

  小玫是他朋友的朋友在某一天带来的聚会伙伴,他看上她除了因为她长得可爱之外,还因为她有柔弱的气质,像只小黄莺,又或是三个月大的小白兔。小黄莺声音悦耳个性乖巧,小白兔柔顺温婉沉默内向,像小黄莺小白兔便好了,不用似人。Charles也不是对小攻不好,他会买小礼物,也会付清用膳的账单,从不忘记坐的士时拉车门,上小玫家也大方地伯母前世伯后地叫个不停。但不久之后,小玫发觉,Charles就只会做这么多。

  他从不愿意聆听小政工作上的难处,她一切困难在他眼中都是低能幼稚,仿佛秘书的工作不是工作,只有他的工作才对社会经济有贡献。

  小玫会得体地想:也是的,无必要当着男友面前每事抱怨,成人身份证已在手,任何困难也应自己解决,于是她会笑盈盈地面对着男友的不屑。

  Charles常常将小玫与其他同龄女孩子比较,她们通通不是学历比她好,就是性格比她上进、人比她聪明。

  Charles常以自己的标准做准则,小玫穿衣买CD看电影的品味偶一与Charles不同,便会捱骂,情况惨烈得如小玫老板在法庭内应付某宗心知肚明永远赢不了的官司一样。

  概括一句:Charles很大男人,处处剥削小玫的柔顺。

  说不难受是假的,但小玫会替Charles解释,那是因为条件上乘的男朋友立心改进她的见识程度,一切的呼喝与不屑,全是为了她好。于是每次小玫看见朋友的男朋友那种温柔细心、那种平起平坐的舒畅,她只有羡慕的分儿。

  所以当小玫知道牙病能激发Charles的笑容和温柔,她宁愿痛死也不愿把牙拔掉。

  晚上痛得乍醒,脸庞痛得变形。曾有一次在律师行打文件的时候,眼泪不受控制直流了三十分钟,吓得老板差点要替她拨999。

  ☆   ☆   ☆

  也半年了,牙肉开始流血。

  终于,Charles的和顺体贴到了尽期,小攻的痛楚不再令他感动。

  小玫的皱眉、小玫发胀的腮、小攻的眼泪他都习以为常。他甚至怀疑,根本没有牙痛这回事。

  他的说话回复单单打打,十问九不答,呼呼喝喝。

  小玫捧看两盒冰冷的雪糕,垂下委屈的脸,跟着铁青着脸走在前方的Charles。他因小玫不肯尝试酒味的雪糕而发脾气。

  想着想着,小玫凄然地哭起来,眼泪滴滴嗒嗒地滴在雪糕盘面的中央。

  明知她不爱洒的味道嘛,干吗偏要人家吃众酒味的雪糕?小玫意想愈凄凉,牙床神经线给触动了,刺痛了她的两腮。

  那刺痛来得太急太狠,小玫松下原本捧看雪糕的手,慌忙接到腮的两旁。那两盒雪糕“彭”的一声掉到地面,紫色的雪糕倒满一地。

  Charles转头,看见这个情形,正准备开口谩骂。

  小玫抬眼,看着面前人这副熟悉的怒火中烧的样子,她竟然不合情理地心平气和起来。

  又是这样,没完没了的脾气,究竟要伸延到何年何月?变好也只得那段短时间。爱情和怜悯之间居然存在看一个等号。

  她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可能改变,奢望是愚蠢的行径,忍耐亦有个限度。

  于是,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转身跑得老远。

  跑进了一间牙医诊所请医生替她脱掉两腮的智慧齿,共四只!

  施手术后的一星期,小玫的脸肿如澳洲啤梨。睡一个午觉,半边枕头尽是原本积在口腔的瘀血。

  Charles有打电话来表示关心,然而小玫托母亲推掉来电,她想正正式式地休息两星期。

  想起了那个加拿大留学生,不知他可好?想必一定很美满,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这两年也报够了吧。小玫暗笑,她受了两年的苦。

  一个月后,她与Charles见面,他堆满一脸笑容,和谐欢欣。小玫看后,反而很不习惯。他摆出一副见客的模样作甚?分明是虽然瞧不起,但也为求目的尽力讨好的格局。

  就那样,小玫提出分手,把一只拔掉的智慧齿交到Charles的手中。

  “这只牙能有今天的肥大,完全因为你哩!”

  她带笑向面前人解释故意不脱智慧齿的原因。

  他听得瞳孔放大,完全猜不到,这段看似没有意义的感情,原来有看那些他错过了的特质。

  怎么她竟然有那样的敏感度?怎么她曾那样看重自己……

  ☆   ☆   ☆

  今天,Charles已是二十九岁了,转眼又过了数年。

  与小玫分开之后,他拍了两次散拖,一个是英国女孩,另一个是本地女孩,前后不过两个月,一直也没遇过可以认真的对象。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只指环,粗粗的,用银镶着,内里有凹凸的白色一小块,似是象牙又似是牛骨,很多人以为这只指环是非洲土人的工艺品。然而这是小攻的智慧齿哩!Charles磨平了牙脚,制成一只每天戴在手上的指环。

  后来他也长出智慧齿,在小玫离开后的一年。他左边牙床局部肿痛,牙医告诉他,那刚长大的智慧牙顶头原有的牙齿,挤破了牙肉。

  他耐心地忍了忍,痛楚每天一点一滴地渗出来,他苦着脸,一下子瘦了十磅。他想像不到小玫怎么可以忍上半年。

  当他把牙脱掉之后,他便把小玫交给他的牙齿镶成一只指环。他要自己记住,曾经有过这样爱他的女孩。

  这几年里也不是没有事情发生过。他转了一次工作,同样是美资银行。一年前他升了职,现在他是某部门的经理。可是他知道,一切都不过如是,一个小部门,无数个上司老板在头顶,他顶多只是个没过失的小薯头。

  单是香港区,一间美资银行起码有三十个副总裁,个个年轻有为,都是三十多岁,就是没有Charles的分儿。渐渐地,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中庸之资,起码还有十多甘年要捱。世界没有他想像般简单,原来幼稚的是自己。

  那天在街上看见小玫独自在街上截的士,她很漂亮,神采飞扬。不知她可好?Charles下意识轻抚小玫留下给他的牙齿,细细地叹了口气。

  第六章巴士

  离家出走的那年,绘绘十五岁。

  不是不良少女,学业成绩中上,家庭背景良好,身边没有害群之马。

  她偏偏要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一个月。

  那一天,绘绘带了三筒马莎杏仁饼、一支柠檬味矿泉水、两套内衣、一件上衣、一条牛仔裤,还有一包卫生巾,忽忽上路去。

  绘绘在公厕把校服裙脱下,抱着大布袋走上一辆由观塘驶向尖沙咀的巴士。

  她坐在上层最后排靠右的窗口位,摇摇摆摆地看看窗外,心情变得很好。

  巴士由总站驶到总站,然后又驶回原处,来来回回,绘绘坐在巴士内开开心心了半天。

  有需要的时候便趁着巴士回厂时去洗手间,或者买些干粮,然后又坐回巴士上,等待巴士沿旧路驶去。

  晚上她趁清洁人员打扫时躲到座位下,或者下车到车厂走走,在夜阑人静时又坐回巴士上。

  第二天巴士再次开出,绘绘依然抱看她的干粮衣服大布袋坐在巴士上层后排靠右窗口位,笑眯眯地望街,摇摇摆摆又一天。

  家里没有什么不好,父母有正当职业,算是关怀备至,零用钱充裕,没打没骂把绘绘抚养了十五年。

  学校也没有特别不妥当的地方,每个科目都是同样的沉闷,同学是预料中的无聊。绘绘没有什么特别不满意,老师亦没对这个内外也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特别注意。

  一切都好端端的同时,绘绘忽然什么都不想要了,宁愿衣衫褴褛,坐在同一辆巴士上过日子。

  是什么都没所谓的心态。是什么都觉多余的心态。

  是死蛇烂鳝消极无聊的心态。

  不想做女儿,不想做学生,甚至,不想做人了。

  睡在巴士上,不洗澡漱口的十五岁少女,像不像人?

  然而绘绘很快乐。晚上左门右近地躲开打扫巴士的工作人员,她视之为高级刺激娱乐,当然偷偷溜到公共浴室洗脸如厕然后从窗口爬回巴士睡觉又是超劲量级节目。

  年轻少女爱上了流浪汉的生涯。

  巴士来回观塘与尖沙咀,路程时而畅通时而阻塞。

  每天一样的景物,绘绘看在眼里,却是趣味盎然。

  她考虑以巴士为家。

  巴士这边来那边去。在左摇右摆的某一天,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在拥挤的六时上了绘绘的巴士。

  这个男孩子有黝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和厚厚的嘴唇,很有点霸气。他挤过人堆,走到上层,选了绘绘面前的位置站立。

  绘绘留意得到他垂下的右手背上有个星形的疤痕。

  随疤痕向上望,是他英气的下颚线条。

  他也看着绘绘,她衣衫褴褛,面如死灰。

  他俩看看对方,没有笑意没有触动,只是好奇。

  他同绘绘;“你多久没洗澡了?”

  “十天左右。”绘绘以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离家出走?”他又问。

  “是呀。”绘绘咧嘴笑着回答。

  男孩子点点头。“在哪里逗留?”

  “这里。巴士上。”她回答。

  他再点点头。他站了十分钟,她坐了十分钟,然后他对她说:“明天再来看你。”

  “好呀。”绘绘不介意。

  男孩子下车,抄下巴士的号码,打算遵守他的诺言。

  第二天同一时候,男孩子又在人挤的时分出现。

  绘绘看到他也感觉高兴。她本来也不知道,自己有与别人谈话的渴望。

  “我买了焗薯给你。”他把焗薯递给她。

  “要不要坐下?”绘绘把预先以大布袋霸占了的位置让给他。

  他坐下来,看看她吃焗薯。

  绘绘一口一口悠闲地吃。很久也没吃过如此美妙的食物了。她享受着。

  在绘绘用膳之时,他只是看看这看看那,没有打扰她的意思。到绘绘吃完整个薯仔,他已到站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替她收拾剩下的发泡胶盒和胶匙,然后走到下层下车。

  绘绘从窗口望下去,微笑地朝他挥手。

  翌日,他再走上这辆巴士,他俩开始热络起来。

  绘绘知道他的名字,他叫阿衡,也知道他在旺角一所中学读中四,寄住在尖沙咀姨母的家,父母的家则在长洲。

  阿衡告诉绘绘:“以前我也试过离家出走,但不像你这样,我是很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她问。

  “我为了一个女孩子。”他答:“这就是印记。”

  阿衡伸出他的右手,题不手背的星形疤痕。

  那女孩子叫星星,她离开阿衡的那个夜,阿衡在喝醉后用刀片把图案刻在手背上。

  绘绘用手指轻抚那凸出的星形肉疤,感受到他的痛楚之余,也领会到他曾付过的爱。

  “那么激烈。”她说:“那女孩子模样如何?”

  “很高很漂亮但很坏。”他说:“不像你,你平凡点、古怪点,但很乖。”

  “乖?”绘绘笑。“我不回家哩!”

  阿衡望看绘绘灰灰的脸,笑了笑。“你回家,你天天都在家。”

  对啊,巴士是绘绘的家。

  阿衡探望绘绘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绘绘发觉自己实在渴望见到他。

  那一天,阿衡坐上车之后,便欢欢喜喜地陪伴绘绘来来回回地由观塘坐到尖沙咀,直至三小时后他有点忍受不了才作罢。

  “你真厉害,我已想吐了。”他说。

  绘绘嘻嘻嘻地笑。

  忽然,阿衡执起她的手,告诉她:“来,我们一起下车。”

  绘绘缩回手,她皱眉。

  “要和我一起还是不要?”他问绘绘。

  绘绘疑惑地望看窗外,不知怎样决定。

  然后他俩没再交谈,半小时后他下了车。

  绘绘从窗口看到他口望的眼神,刹那便有点心动了,然而脚却贴紧地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走下车。

  就在那个夜里,在巴士车厂里,绘绘挂念看阿衡。

  她睡得不好,心里也不愉快,她但愿现在已是明天下午,好让阿衡上车坐到她的身旁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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