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衣仲放下餐具,“吃完后叫我一声,我们马上出发。”
“你好像没吃几口耶!”
“我不饿。”管衣仲以超高速闪进书房,关上房门。
“这样的衣仲真的好有趣啊!”
庄梦蝶兴奋地哼着歌,脑中念头百转,想着想着,唇边不禁勾起一抹笑意。至高无上的找麻烦术,应该是大举进攻对方最弱的城墙,一气呵成地猛攻直到城门陷落。
☆ ☆ ☆
“我准备好了。”书房门外,庄梦蝶偷笑着敲门,手上拿着数位相机。
庄梦蝶全身上下只披了一件薄纱长袍,因为这件长袍本来是套在晚礼服外以增加朦胧美感的,所以它的透明度百分之百,暴露度更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最适合用来实现诱惑计划。
“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进来!”她径自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管衣仲背对着她,在和书房相连的穿衣间里翻箱倒柜,似乎正在找些什么。庄梦蝶见机不可失,连忙将相机摆在适当的地方,并按下廿秒后自动拍摄按键,放轻步子从后面抱住管衣仲。
呵,这下人赃俱获,天地为凭,照片为证。管衣仲想不负起责任辞去管家一职,并娶她当老婆,是不可能的事!
“先披上这个。”管衣仲转过身,将手上特大号毛巾紧紧包住庄梦蝶,只露出她的头跟膝盖以下的部份。
庄梦蝶正讶异间,相机启动声瞬间响起。
“拍照存证吗?”管衣仲摇头,继续找衣服,“天真。”
“你怎么知道……”庄梦蝶噘着小嘴嘟囔着。
“如果七年的时间,还无法让我看穿你的想法跟行动,我岂不是白混了?”管衣仲反手递过来一套休闲装,“穿上这件。”
“咦?”庄梦蝶犹疑地看着,没有接过。
这套休闲装看起来就像是早上公园里慢跑的人穿的便服,短袖长裤,庄梦蝶看了颇不习惯。她还记得,高中时代的冬季体育服是她穿过的最后一套裤装,之后,管衣仲为她准备的服饰都是洋装,据管衣仲的说法是,优雅的长裙才是淑女的装扮。
“穿上吧!我们今天要走很多路,穿着洋装高跟鞋可不好走。”
“一定要穿得这么随便吗?”
“我希望小蝶能完全放松,从这一天起。”
“怎么突然……?”
“……就当作心血来潮吧!”
☆ ☆ ☆
“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会跟一般人一样,背着水壶便当爬山!”庄梦蝶脸颊气得鼓鼓的,弯腰驼背地往山上走。
“讨厌和我一起出来玩?”管衣仲游刃有余地走在她身边,太阳眼镜依然是他的注册商标。
“谁说这种话了。”庄梦蝶感到奇怪的是管衣仲的态度。
如果是以前的管衣仲,不可能舍得她背个大袋子辛辛苦苦地爬山,多半会吩咐司机把车子开到接近山顶的地方;假设山路太过狭窄,车子走不了,他便是叫来庄家的私人直升机将她直接送往山顶。
撇开今天出门坐公车不谈,管衣仲甚至把两人的东西分得一清二楚,再各自装袋,丝毫没有帮她负重的意思。
“平常小蝶上学以后,我若提早做完家事,就会到处爬爬山,从高处欣赏这个城市。”
“要登高还不简单?我们去新光三越的展望台就够高了。”
“在人工的高台上看到的,也只是人工造出来的景观,而我想让小蝶看的是自然的美景……”
“但是我们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庄梦蝶想起管衣仲塞进她背包的物品,不禁连连叹息。没营养只有热量的无用零食,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扑克牌,一堆不知有何用处的药膏棉花,还有一大瓶重得要命的矿泉水……她实在看不出来这些东西有何用处。
“这是附加的乐趣。”管衣仲笑了笑,他知道庄梦蝶会抱怨。
“唉,庶民的生活果然不适合我。”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他指了指路边的亭子。
“总算有地方可以坐下来,我的脚都快要断了呢!”欢呼一声,庄梦蝶开心地跑进去,不管石椅肮脏与否,便一屁股坐下。
管衣仲看在眼里,笑在心底。
以前的庄梦蝶绝对是宁愿站着,也不愿沾上路边石椅的灰尘——就像他多年来不断灌输给她的观念般,做个优雅有格调的千金小姐。
亭子里还有一对腻在一起的情侣,男的手揽女方肩膀,低声在她耳边耳语着,那女孩闻言咯咯笑了起来。“讨厌!就是会想这些!”
男孩亲了她脸颊一下,“没办法,谁叫我这么爱你呢?”
“旁边有人在,稍微给我控制一下!”话虽这么说,但女孩仍仰起脸回吻男孩。
庄梦蝶站起身,“继续走吧!衣仲。”
“休息够了吗?”管衣仲看了看表,发现他们坐下来不到三分钟。
“我很想在这里待到天黑,可惜……哼!”
“走这么快做什么?又不是赛跑。”管衣仲摇摇头,随后追上。
“真是的,看了就不顺眼!”犹如后方有百万雄兵追赶似的,庄梦蝶一扫方才疲态,走得飞快。
“看什么不顺眼?椅子?”
“我怎会看椅子不对眼?是那两个旁若无人的男女!”
“没有人规定情侣不能在户外卿卿我我。”管衣仲略感讶异,小蝶竟然会在意旁人的举止?
“我偏偏看不过去!”
“只要不妨碍到其他人的自由,何必计较这些……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你何时锻炼出这份好脚力呢?”见庄梦蝶埋头猛冲,越走越快,管衣仲不禁担心她会后继无力。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跑,庄梦蝶缓下步伐,“我当然会在意……因为……因为……”是了,就是为了管衣仲!
经过昨夜,他对她的态度不是多少该带点情侣的亲密吗?结果他反而比以往更加疏远!瞧,明明就走在她旁边,偏偏要隔个三步远,连她看了就觉得别扭!
“有了未婚夫的缘故?”管衣仲接口。
“啊……夫婚夫?”这是求婚的意思?
“看见人家亲热,想起思贤了?”
“谁会想起孔思贤?更何况我根本没有跟他订婚,别把未婚夫这个字眼乱加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突然听见早被自己遗忘的名字,庄梦蝶气得脸色发青。
“以后就有关系了。”
“衣仲,你是存心惹我生气吗?”
管衣仲不知死活地继续说:“小蝶对思贤的认识可能还不够深入,他不仅事业有成,人又温柔体贴,感情上更是专一,是值得女孩子托付终身的好对象。”
庄梦蝶冷哼一声:“既然是这么有价值的超级单身汉,怎么可能独自到现在?他一定有许多让女孩子们受不了的怪癖!”
“怎么说都是情字害苦了他……思贤单恋一个女孩子十多年,这十多年来,别说没有人能攻占他的心,甚至没有第二个人能走进他的视线里。”
“既然孔思贤如此专情,那他跑来台湾做什么?”
庄梦蝶心想,若早知孔思贤是这么个痴情种,她会手下留情的。
“因为瑶岚拒绝了他,非常彻底的……”
“瑶岚……就是那女孩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荀瑶岚,一个才智兼备,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也比任何人更容易受伤的美丽女子……”管衣仲轻叹,“我以前的未婚妻。”
“什么?”庄梦蝶停步,抓住管衣仲的手臂追问:“你有未婚妻了!?”
“唉,要将别人说的话听清楚以后再发问。荀瑶岚是我‘以前’的未婚妻,而且是很久以前。”
“为什么分手?”
“在婚礼前一个礼拜的单身派对上,思贤喝得烂醉,不小心泄漏了他的心事……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他一直喜欢瑶岚,而且用情极深。”
“难不成你为是了保全友情而牺牲爱情吗?”
“我没有那么伟大。”管衣仲摇头:“只是忽然间对我爱瑶岚的心,瑶岚对我的情,思贤对瑶岚的心意,我跟思贤的友谊感到困惑罢了……这三角习惯实在太麻烦了,我不喜欢卷入麻烦,特别是必须用心去解的结,光是想到头就大。”
“你就为了这种理由,选择与情人分手?那你到底把那位荀小姐当成什么?你太过分了!”她不禁同情起这未曾谋面的女子。
“一个联立方程式、一场典棍球赛,不论是必须用脑力或身体去实行的事,即使再复杂难行我也不会兴起逃避心态,但是一牵扯到感情……太过复杂,我就束手无策了。”
“所以你逃了?”
“而且逃得十分彻底,逃到离瑶岚、离思贤,还有离过去的我十万八千里远的这里。”
“那本书里的……是荀小姐?”庄梦蝶忽然想起那张夹在书页里的照片。
“哪本书?”
“科莱罗的新娘。”
“原来在你那里,难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管衣仲想笑,但一迎视庄梦蝶质问的眼神,他只好实话实说:“对,那是瑶岚的照片,七年前的。”
“你一直没有忘记她。”
“怎么可能忘得了?”
毕竟是管衣仲自己负人在先,因此,他将荀瑶岚的照片放进最常看的书中,每翻开书页一次,照片上的人儿就责备他的良心一回,这份长年的习惯恐怕必须等荀瑶岚找到好的归宿之后,才有消除的可能。
“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要我接受孔思贤?”
“思贤经历过情伤,一定会善加珍惜新的感情。”
庄梦蝶板起脸,“也就是说,只要我跟孔思贤在一起,我会幸福,孔思贤会幸福,荀瑶岚会幸福,你当然也会幸福。”
“最起码小蝶跟思贤会很幸福。”不知庄梦蝶何以提起荀瑶岚,管衣仲干脆略过不答。
“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办。”庄梦蝶冷淡地说完,低头往山下走。
“小蝶,等一下呀!”管衣仲不明所以地急忙追上。
庄梦蝶一个劲儿猛冲,全然不顾及体力是否充足,一心想离管衣仲越远越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整理纠成一团的思绪。
管衣仲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只要能把她跟孔思贤送做堆,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回到荀瑶岚身边。
一想及此,庄梦蝶的头忽然像有无数条虫蚁啃咬般疼痛起来,理智瞬间碎成千千万万片,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不断反复回响着。
在管衣仲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之前,杀了他!
第八章
“这里的感觉很好吧?”来到山顶,管衣仲放下背包,伸了个懒腰。
“的确不错……”三步之外,庄梦蝶透过管衣仲的背后冷眼观看山景。她心里不断地盘算着如果从这里摔下山,最少也会摔断腿吧?若在滚下山的途中不幸撞到什么大石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每回爬上这里,总会觉得烦恼一下子都消失了。”
“衣仲也会烦恼?”等他被她推下山,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我也是人,当然会有心烦的时候。”
庄梦蝶摇头,“我倒看不出来。”她见到的管衣仲总是笑口常开,十分乐天。
“哈哈,因为我烦恼的时候少,开心的日子多,小蝶当然不会知道。”
“如果你肯告诉我,我很乐意听的!”
“彼此彼此,小蝶还不是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我何时瞒骗过你?”庄梦蝶竭力反驳,认真的语气仍佛认定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的诚实人物。
“像是对令尊疏远的原因,拒绝外人照顾的理由……我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一些闲杂人等自然会多嘴地告诉你这些事,哪里还需要我来说?”她背转过身。
“我想听小蝶亲口说,不可以吗?”
“听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只想更了解现在的小蝶和过去的小蝶而已……”
“哼,无聊!”
“来交换条件如何?你把‘秘密’告诉我,我也把‘秘密’说给你听。”
背对着管衣仲,庄梦蝶找了个凸起的土块坐下,并卸下背上沉重的背包,“先说清楚,我对你那个什么‘秘密’没有兴趣,不过既然你坚持要说,我只好勉为其难听听看了。至于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反正管衣仲迟早会死在她手上,死前满足他的好奇心,就当作是给他的奠仪吧!
“为什么讨厌双亲?”管衣仲与庄梦蝶背靠背坐着。
“他们说谎。”
“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年圣诞夜,爸妈答应我会回台湾来,陪我一起欢度耶诞节。之前,他们对我说,要乖乖听话、要做个好孩子,不可以说谎骗人或是欺负别人,这样他们才会在圣诞节那一天回来奖赏我的乖巧。”
管衣仲静静倾听,没有插嘴。
“那晚,我等了很久很久,从大门口、餐桌、客厅,最后躺在床上等,等到了天亮。”
她冷静地继续叙述:“结果,天亮时管家才告诉我说,他们工作太忙,没办法回来了……”她的语气平静。
“小孩子不能说谎,而大人却能以各种藉口粉饰自己的谎言。难道就因为我是他们的小孩,我就必须接受他们透过管家传达的道歉!不,甚至连一声‘对不起’也没有。他们太忙了,忙得连认错的时间都找不出来,忙到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错。”
“……小蝶那时几岁”管衣仲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他明白外在的伤痕总有痊愈一天,但内心的创伤却难以痊愈。
“六岁。”
“那你后来为何会对其他人也产生不满?”
“不管是我出生前就在庄家工作的仆人,或是之后爸爸找来照顾我的管家,哪一个不是爸爸的安排?只要是代表庄海强意志的人,就是我的敌人!”庄梦蝶初次在管衣仲面前表现出强烈敌意。
“不管心理上多么成熟,小孩子还是需要仰赖大人的照顾,这一点小蝶不能否认吧?既然如此,何必把身边的人全部赶走,造成自己的不便?”
“哼哼,你以为这些人是真心关怀我的?不是!她们全是为了钱而来!既然她们要钱,我就让她们如愿以偿。”
“但是,她们并不想被赶走啊?”
“哈!你太天真了。庄海强虽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个大金主,只要我在她们身上制造灾难,赔偿金、慰问金、疗养金、保密金一样不缺。而且事后既不必再照顾我这麻烦的小孩,又可以拿到大笔钞票,你想她们会不满意吗?”庄梦蝶连“爸爸”都不喊了。
“你不给她们机会亲近,怎么知道没有人是真心关怀你?”
“大人都是一个样子,还用得着试验吗?”
“这么说来,我也是其中之一了?”
庄梦蝶犹豫了几秒后,重重地点头,“当然。好了,该你说了吧?”
“该我说什么?”
“你的‘秘密’呀!”
管衣仲站起身,向庄梦蝶伸出手,“阴天了,说不定等一会儿会下雨,我们先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