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了。
「他真的生气了……」认识他近两年,她从未看过他生气……蜜蜜感觉到一阵不可救药的恐惧,不是害怕他的怒气,而是害怕跟他的关系真的要断了。
他不会再挽留她,不会再说服她回头了。
恐慌漫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几乎不能呼吸。
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结局吗?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像是胸口被剜了一个大洞,被人一把掏空了心脏,那么地痛,那样地空。
蜜蜜双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就连门外响起轻敲,她也挣扎不起来开门。
叩叩、叩叩……门外的人不断轻敲著门板。
最后,声音消失了。
她的泪水这时才夺眶而出,弥漫了整张小脸。
「我疯了……疯了……」
她赢了,她胜利了,她亲手毁掉了这段恋情,终结了这份感情,她应该要觉得松口气才对,可是此刻她只觉得无比的悲哀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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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假期结束了,结束得远比她想像中的更快、更直截了当。
当飞机起飞离开岛屿群的那一刹那,蜜蜜像是被抽走了生命中的某一个部分,她的心永远落了一块在蓝岛上……
他不分则已,一分就彻底断得乾干净净,甚至连回程的飞机座位都划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区域。
他们各自在头等舱的A区与B区,蜜蜜要回头伸长脖子才能看见他。
「我想这就是你要的。」上机前,介权将她划位好的机票递给她,并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她低头瞪著那张机票,泪水又不争气地悄悄凝聚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登机,被人潮挤得距离越来越遥远。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强忍著回头望他的冲动。
天空好蓝好蓝,白云朵朵,美丽澄净的蓝岛慢慢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绿点。
这两天和介权在蓝岛相处的点点滴滴瞬间浮现眼前--
她偷吃他的干贝,他包容宠溺的微笑……骑脚踏车时,他仰头畅然大笑的模样……他专心吃四果冰的表情、皱眉无奈叹气的眼神……早晨他神情萧索地坐在窗边,寂寥凝视著指缝间点燃的袅袅香烟……海蚀洞中的热情一吻,温柔拥抱……英姿飒然地觎驰著水上摩托车,在碧海白浪问飞扬的浓密黑发……在听见她执意分手时,那一抹震撼悲伤的眸光……
蜜蜜紧紧咬住拳头,深怕自己会失声痛哭。
不不不,她不该想起这一切的,她应该想起更早以前,深夜她孤单的等待他回来,徒然地想抓住他衣角的影子……他与她遥远的距离……永远不可能结合的事实……
王八蛋!她应该要想这个,不可以去想他伤痛的眼神。
她是欠了他很多,可是他也不是全然那么无辜,她永远记得他嫌弃她选的那些亮晶晶、叮叮当当的衣物饰品,他暗示她的毫无品味……
想他的坏,想他的自私,想他的霸道……就是不可以想他的好。
「不可以……不可以再想他有多好。」她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窗口,绝望地低语,「我不爱他,我一点都不爱他……就算以前爱过他,现在也不爱了。」
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就是分手的真谛。
飞机稳定地飞行,再半个小时就可以回到台北,她对面前的果汁和蛋糕视而不见,内心强烈地只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只要再一眼就好了。
也许她可以再瞥见他眼中残存的一丝丝爱意和温柔。
「不,不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她惊骇地警告自己,小手紧抓住杯子。
「小姐……」坐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迟疑了很久,终於鼓起勇气搭讪,他满眼都是掩不住的爱慕之色,「你好,你也要回台北啊?」
年轻男人长得颇俊,见腆的笑容也很亲切讨好,可是蜜蜜一点都不想跟他攀谈。
「不是要回台北难道要去北极啊?」她知道这样很没礼貌,可是她刚刚面对人生最惨痛的分手,她心爱的男人远远坐在后头,她却连回头再看一眼都不能……很抱歉,她一点都客气不下去,礼貌不起来。
她就是年轻,就是任性,不服气的话去告她呀!
蜜蜜的表情虽说不上面目狰狞,但也相差不远了。
年轻男人吓了一跳,有点想却步,可是甜蜜动人娇嫩可爱的她就连生气的模样都还是那么好看,他不禁抛开畏惧再度勇敢开口。
「你的心情不好吗?」他改用温情攻势,体贴地轻问。
她眯起眼睛,「先生,我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吗?」
「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找个人说说,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心事。」
「先生。」她不耐烦地盯著他,「我坦白跟你说,我现在心情真的超级不好,既不想也不要跟任何人客气聊天、哈啦打屁,如果你不想被我失控推下飞机的话,你就再跟我说话好了。」
他呆了一呆,脸孔涨红了,「小姐……」
她露出杀人的眼光,又忍不住有些张皇紧张和某种心虚和背叛感。万一被坐在后头的介权看到了,他会怎么想?万一他误会了又该怎么办?
可是随即她又痛骂自己没种,笨蛋。
他们都已经分手了,她怕他误会什么东西?
话虽如此,她还是提高戒备,并且急著跟对方撇清关系。「我不是小姐,我是已婚妇女。」
她又拿出在速食店应付某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的绝招。
果不其然,他错愕地低叫:「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真的结婚了?可是你看起来好年轻。」
「每天早晚喝两瓶X蕾的成果。」她皱起眉头,「所以不要再找我说话了,我正在想事情,而且很不喜欢被打扰。」
他乖乖闭上嘴巴,不过还是难忍犹豫迟疑地开口,「可是……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就算你已经结婚了,你还是需要朋友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你。」他实在很有风度,很诚恳,但是蜜蜜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去交朋友。「但是我想我不需要。」
年轻男人抓抓头,只得打消主意。
又坐了几分钟,蜜蜜实在耐不住心焦与冲动,她假意要上洗手间,在走道上佯装不经意地回头一瞥。
就算在排排机舱座椅中,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高大、挺拔,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男人味和尊贵气质……还有孤独,一抹淡淡抑郁的孤独出现在他英俊的眉宇间,看得她一阵椎心纠疼和不舍。
他正在闭目养神,浓密的黑发有一绺垂落在宽阔额间,她多想伸手替他拂开那绺发丝,然后轻轻吻去他眉间的皱摺。
「小姐,我们即将降落,麻烦你回到座位系紧安全带。」亲切的空姐甜美地微笑道。
「呃,好。」她有一些失神,这才慌乱地回位子坐下。
她紧紧地捂住悸动疼痛得像是要跳出来的心口,拚命告诉自己不能再去看,不能再去想……该死的!他们都分手了呀!
蜜蜜将脸深深埋入手心里,忍住了低低的啜泣,却忍不住满喉的酸冽苦涩。
不,她一定要在离开机场前再跟他面对面……至少说句话,说声道别。
虽然她不知道届时可否控制得住自己不要忘情地扑抱住他,但至少她要再好好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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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后,蜜蜜纠结著一颗心,不时期待地回头探看著。
旅客开始鱼贯地起身走入走道要下机,她没有起身,只是小手紧紧交握著。
他会过来再跟她说句话吧?跟她打个招呼说声再见,她知道他是最懂礼貌最绅士也最有风度的男人了。
终於,介权缓缓来至她这一排,他眸光复杂难解地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替她打开顶上的行李柜,帮她拿下大小行李箱。
直待弄妥,他转身大步就走。
蜜蜜暗暗屏息著,她知道他在帮她拿下行李箱,心窝一暖……猛抬起头想要装作不小心迎向他的目光,却没想到面前空无一人。
她急急搜寻介权的身影,却只来得及惊鸿一瞥他的背影消失在机舱口,偌大的机舱里只剩下她和几名忙碌的空姐。
蜜蜜呆住了。
绝望、悲伤和孤独感漫天席卷而来,像是张黑暗的网缠裹住了她,让她完全不能动弹。
「小姐,你该下机了。」最后是空姐的声音将她自窒息边缘唤醒。
她悚然惊醒,急急解开安全带拎起行李箱就往外冲。
他不能走!
「介权……介权……」一路疾奔过走道电扶梯和旅客,口里大喊著他的名字,蜜蜜不顾众多好奇的眼光,冷汗直流气喘吁吁,眼底的泪水早已威胁著要奔流而出。
他的身影却早已沓若飞鸿。
蜜蜜颓然地半跪倚在行李箱边,泪水再也抑止不住扑簌簌掉落。
他走了,真的走了……而且是毅然决然彻彻底底地走出她的生命了。
这一切都遂了她的心愿,她还哭什么?
可是她的心好痛好痛啊!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在这瞬间断了气,就可以终止这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了。
她现在没有钱,没有住处,没有心爱的男人,真是名副其实的「从头开始」了。
蜜蜜行尸走肉般拖著行李箱走出机场,一抬头,厚厚的灰云堆聚了整片的天空。
要下雨了吗?
一个小时前,蓝岛还万里无云、天空蔚蓝得好耀眼……
蜜蜜蓦然醒悟到,她生命中的晴天已经结束,雨季正式来临了。
孑然一身,孤单一人……
第七章
后来,蜜蜜终於在一间花店找到工作,和气的老板娘还分租了楼上的一个小房间给她。
她在花店做得很顺利,手巧又勤劳的她包起花束又快又美丽,有一些出手阔绰的客人会特别给她小费。
由於花店位在商业区,所以她也经常要跑腿送花到各大公司。
蜜蜜还是一头长鬈发,工作的时候用粉红色头巾绾扎著,纤瘦的身子穿著雪白衬衫和桃红色的七分裤,酒红色的细边凉鞋,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娇嫩青春。
有一些男客人惊艳之余频频殷勤邀约,不是吃饭就是喝咖啡、看电影,但是蜜蜜依旧不给任何的机会。
和气善良的老板娘总是好意劝她趁年轻多挑、多玩,而且其中有些上班族的条件也真的不坏。
就像现在,两个人趁忙碌工作告一段落后,年近四十岁的老板娘秀姊边煮咖啡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昨天那个董先生不错啦,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已经是证券公司的小组长,长得也还不错,态度又诚恳,如果我年轻个十岁的话,一定会接受的。」
「你现在也可以接受呀,秀姊,你长得那么漂亮。」她并没有说谎,秀姊身段窈窕、容貌秀丽,不说的话还以为她才三十出头呢。
「不行啦,我老了。」秀姊咯咯笑著,爱娇地摆了摆手。「跟你这种未满二十的七年级生哪能比啊。」
「七年级生又怎么样?」蜜蜜细白的小手绑著缎带花,涩涩地道:「我觉得我已经很老很老了。」
不是外表老,而是心已经沧桑了。
「蜜蜜。」秀姊倒了一杯浓郁飘香的咖啡递给她,「我想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你问。」她振作了一下精神。
这一个多月来秀姊对她照顾备至,简直就像她的亲姊姊,她知道无论秀姊想问的是什么,出发点都是关怀。
「你的家人……」秀姊咽了口口水,稍嫌困难地道:「我的意思是,你……有家人吗?」
她眨眨眼,「有,不过也可以说没有,我爸妈离婚了。」
「啊,对不起。」秀姊愧疚极了。
蜜蜜耸耸肩,「也没什么啦,现在很多夫妻都离婚,以一叫我们班上的同学也有好几人的父母离婚了,要不然就是分居,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算不正常了。」
「那他们都没有人照顾你吗?」秀姊忍不住满脸同情。
她有些诧异,「照顾我?我都十九岁了。」
「可是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不是在读书,就是被家里保护得好好的……」秀姊嘴快的说。
哎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话一脱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还好啦,看人吧。」幸好蜜蜜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扎好了缎带花后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比我辛苦十倍的也大有人在。」
难为她既坚强又勇敢,把吃苦当吃补。秀姊松了一口气,咧嘴笑道:「是啊、是啊,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了。真不容易耶,那时候我看见你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门口要跟我应徵时,我心里还在想,这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妹妹真的放得下身段来做这个吗?」
蜜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是不是逃家?」
「对啊,我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跷家哩!」
千金小姐?蜜蜜挠了挠头,不禁发笑。
千金?是身上连一千元都没有的小姐啦。
不过想到那时候她从机场拖著行李一路走著,走了四、五个钟头精疲力竭,无意问瞥见「秘密花园」的玻璃大门上贴著红纸条要徵人,她心中就有无限感慨。
幸好是秀姊救了她,热心地安排解决她工作住宿的问题,还请她吃了一碗热腾腾的什锦汤面。
那天晚上,她躺在简单的小房间里,拥著秀姊借她的被子,思前想后不由得悲从中来。
最心痛的莫过於介权真的永远离开了她的生命……
那一晚,她没有睡,是哭了又哭,被子几乎湿了一大半。
「蜜蜜?蜜蜜?」秀姊又看见她思绪飘远眼神忧伤起来。
蜜蜜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会怔怔的发呆,眼中的悲伤连她看了都觉得难过,可是她再好奇、再关心也不敢直接坦白问出口,毕竟会让她那么悲伤的人或事,一定是个大又深的伤口,一碰就会流血的那种。
蜜蜜这才发现自己又闪神了,歉然道:「对不起,我又发呆了。什么事?」
「没有啦,我只是想问你晚餐想吃什么,要买便当还是吃面?」
「我等一下要帮……」她看了眼贴在白板上的便条纸,「高氏贸易公司的李小姐送花到春天饭店给506房的休曼先生。」
「送花给外国人?」秀姊皱了皱鼻子,「现在我们国家的女人是怎样?怕嫁不出去喔,还要主动送花给洋鬼子。」
蜜蜜不禁莞尔,秀姊最讨厌外国人了。
「反正有钱赚,便宜我们了。」她笑道,到冷气冰柜取出一大束用深紫和浅粉红缎质包装纸装束成的红白相间玫瑰花,然后拿过机车钥匙和零钱包,「秀姊,我先去送花罗!」
「好,骑车小心哟!」秀姊一手接起乍响的电话,边叮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