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洁依陷入沉默,别过头,静静地凝视窗外。
乔伊不再给她压力,只是静静地、专注地开着车,驶向那苍茫的尽头。
李梦珂到摄影室监督这次拍的广告,并审视已经完成的毛片。
“李小姐,方先生找你。”秘书小姐到摄影室找她。
她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漠地点下头,好似她早已经料到他会来找她。
刚跨进她的办公室,方若刚蹙紧眉心,快步走向她。“李小姐,洁依呢?”
李梦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施施然地迈向桌子。
方若刚见李梦珂未曾开口,且毫不理会他,心急如焚的他更是不知所措。
“李小姐……”
李梦珂不疾不徐从公文堆中抬头。“你是想找洁依吗?”她口气淡漠极了。
方若刚不再是以前的趾高气扬,而脸上更是憔悴不堪,浑然失去以往的英挺。
“是!我想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他迫切地等着。
“她走了。”李梦珂只冷冷回他这句话。
走了!好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听在他的心里,宛如千割万剐般痛苦难抑。
“她走了?!”方若刚讷讷地说着,神情苍白空洞。
李梦珂低下头,漠不关心地讥讽道:“是啊,她是走了,不然,你以为她会像只唯命是从的狗,可怜兮兮地等你来召唤她?”
不,不是这样的结局,她不该不等他来道歉认错,她应该给他一个机会的!
“我对不起她!”他的脸因痛楚而扭曲。
“对不起她?”李梦珂猝然抬头瞪他。“你对她百般凌辱,又深深伤害她,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平她内心所有的伤痛吗?”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她!”他像个绝望的伤心人,垂下头深深自责。
“以前我不知道你会那样残忍地对待她,既然我知道了,我不会只顾着自己的事业,而不理会洁依的痛苦。即使以后你的广告不给我,我也不会介意了!”她义正辞严地指责他。
“我知道你和洁依友谊至深,你今天如此冷漠地待我,是我自己罪有应得。”方若刚用恳求的目光看她。“李小姐,现在我只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心软了,可惜她并不知道沈洁依的去处,眼看着这个向来在商场上叱吒独霸的冷傲巨人只差没跪下来求她,她也只是爱莫能助。
“方若刚,我想知道,在你心里,你究竟爱不爱洁依?”李梦珂诘问他。
“我爱她,我早就爱她了。为了她,即使失去了我整个的事业王国,我也不在乎。”他面容哀戚。
听到他令人动容的告白,李梦珂松了一口气。“你确定?”
“我确定我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他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
“可惜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里!”她抱歉地说道。
他踉跄地颠簸了下,表情上的痛楚,任谁看了都会同情他。
“她真的对我死心了。”他痛苦地跌坐在椅上。
李梦珂看着他扭曲的面容,也顿觉同情不已。“我知道她已经搬离了公寓。”
“我曾经到公寓找过地,楼下的管理员告诉我,洁依出远门了,当时我不相信,所以才会来找你。”他句句带着心酸。
“你知道她可能会去哪里?”李梦珂也十分疑惑。
她不可能到伊利诺方氏牧场,她没有其他亲人,回叔叔、婶婶家也不可能,只因他妹夫的事件,他们早就将她逐出家门──
想到这点,方若刚心里涌上如潮的愧疚,因为若茵的谎言,让她有家归不得,必须承受孤寂与无谓的责难……
方若刚左思右想,实难想出举目无亲的她,究竟会落脚于何处。
蓦地,他想起她离开伊利诺的那件事,一定是有人送她离开的,不然,她如何能回到台湾呢?
对!一定有人协助她,而且,这个人也一定是洁依信任的人──
是乔伊·汉普顿?
方若刚心里大致有了答案,可是,却也难保她或许人尚在台湾。
唉!不管了,迫于情势,他只有全力一搏,有试总比没有试好;但是,等他找到了她,她会原谅他吗?
李梦珂见他不语,知道他是在思索答案,不过,他的脸色却由原本的失望骤现希望,又由希望转回失望。
“怎么了?”
“即使我找到她,她若依旧恨我,不肯原谅我,我又能如何呢?毕竟我伤得她太深、太重了!”方若刚意志消沉地说。
看了他好一会儿,李梦珂决定把沈洁依爱他的事实告诉他。
“洁依对我表白过,她爱你,而且已经有三年之久了。”她鼓励他。
“真的?”他的双眼顿时像点燃的火炬般闪着希望的光芒。
李梦珂朝他笃定地点点头。
这一刻,方若刚好想跳起来欢呼,因为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我现在就去找她!”他急着想迈步离开。
“等等!”李梦珂叫住他。“我建议你最好让她先暂时静一静,她离开时的憔悴模样,比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好不了多少。”
不!他不能等,不能让乔伊·汉普顿有机可趁,若她真的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他一刻也不能停留。
“若我让她继续待在那里,我会进疯人院、会得心脏病、会得“失去最爱”症候群……”他朝李梦珂感激地笑笑。“我走了,若我和她有美好的结局,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你要怎么谢我?”她打趣问道。
“帮你介绍男朋友,想办法把你嫁掉呀!”他幽默地告诉她。
“你──方若刚!”李梦坷瞪大眼睛瞠视他。
收起笑容,方若刚大步朝门口走去。“我走了,如果真和你抬杠下去,连老婆都没了!”
“喂──”话还没说出来,方若刚已像一阵风消失了踪影。
到底是谁在洁依身边,竟让这个向来自视甚高、冷傲不可一世的方大少爷紧张至此?
李梦珂好奇地细细思量。
不过,要知道答案也只好等待一切事情明朗化之后才能知道了。唉!问世间情为何物?李梦珂衷心期盼他们俩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路狂奔回家,方若刚急急收拾好方下机才提进来的行李。刚要提上车赶去机场,就传来李妈妈的叫唤声。
“少爷,公司打电话来。”
“说我出去了。”他决然地说道。
“可是公司的经理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李妈妈双眉锁紧,看着日益清瘦的少爷。
沉思半晌,他只好迈步进屋。“喂,有什么事?”方若刚不耐地说。
“老板,石总经理把公司的钱全提走了。”一位手下语音急促地向他报告。
石庆全是他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平日为人圆滑,能言善道,工作能力非常好──但,他怎会做出这种事呢?
“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痛恨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事情干扰他。
“不清楚,是银行来电通知的。”
“现在情形怎么样了?”
“所有的投资人得知消息后,都想拿回他们投资的资金,公司现在已经陷入一片混乱。”那位经理语气焦急。
“可以先向其它方氏的机构调现啊!”他仍不想亲自处理,目前,沈洁依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事。
“可是,投资人不相信他们可以拿到钱,可不可以请方先生来公司一趟?如果真要调现,也要有您的亲自批准才行!”
他想了好一会儿,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但他的内心却心急如焚──对于洁依。
“好吧,我马上过去处理。”他吐了一口气,无奈地回答。
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刚准备好的行李,摇摇头,莫可奈何地走出去,开着车往方氏投资公司去。
一到公司,接踵而来的是传播媒体和政府官员的调查,以及一连串投资人的询问。
他知道,若是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整个方氏企业形象必将大受损失。带着焦急和无奈,他不得不留下来处理,但内心深处却挂念着沈洁依是否会投入乔伊·汉普顿的怀里。
唉!真是天不从人愿哪!
第九章
来乔伊家将近一个星期了,远离了纷扰的台北、远离了方若刚的纠缠,她感到日子平静了许多;可是,在内心的最深处却有一股失落和莫名的渴念,轻击着她的心房。
他去台湾找她了吗?还是仍在美国坐镇他的王国……
在晨风和煦地轻拂下,她慵懒地坐在庭院的草坪上,看着远处青翠的山岗,莫名地想念着方若刚。
突地,一股想吐的感觉在她的胃中翻腾,她眼前闪过一阵黑影,晕眩得几乎教她撑不住了。
“小姐,你怎么了?”乔伊的法国管家关心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只是想吐而已──”刚说到这里,胃中的酸液涌上她喉中,她急忙捂着嘴,立即冲向洗手间,大吐特吐起来。
“我看还是先通知汉普顿先生。”法国管家担心地递给她一条热毛巾。
“不用了。”沈洁依虚弱地说。“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会不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法国管家仍放心不下。
沈洁依缓缓站起身,以防这股晕眩吞噬了她。“应该不是,或许是水土不服吧!”
“水土不服?”法国管家不解地重复道。
她当然不懂,这种名词只有中国人才有。沈洁依无奈地笑笑,没有力气再对她多加解释。
法国管家见她不想再说,便端来一杯咖啡给她。
结果,她竟对一向喜爱的浓郁香醇的咖啡反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她捂嘴的动作和铁青的脸色,管家皱起了眉。“小姐,你……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骤然间,剩余的血色自她脸上迅速褪去,她的表情和动作僵冷而惊骇,好似被人用魔法定住一般。
怀孕?天啊,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沉浸在方若刚带给她的温柔和折磨中,却忽略了自己的生理期!
难道她真的怀孕了?
一想到这个孩子将会没有父亲,她一颗心慌乱得掩面痛哭了起来。
法国管家见她莫名其妙地哭泣,心里慌极了,赶紧奔向房内,打电话给乔伊。
沈洁依任眼泪悲戚地奔流,好似想让它冲掉自己满怀的凄切忧伤。但是泪水不能解决一切,只会更加深内心的痛苦。
若方若刚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强迫她进礼堂。
不要!她绝不要让那个固执又冷血的男人知道孩子的事!
虽然他爱她,但是没有信任,这种爱很快会凋谢的,所以,她不能使自己再陷入那种痛苦深渊,若再重演,她必定无力走出。
心潮汹涌、起伏不定的她,不知道自己像化石般的呆滞模样,让守在她身旁的管家忧心不已。
不久,有个人冲进客厅,奔向她。
“洁依,你怎么了?”乔伊温和关心的语音乍然响起。
“我没事!”她机械似的转头看他,表情茫然虚渺。
乔伊详看她苍白青绿的面容,不同意的摇头。“不,你有心事,而且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心事。”
听到如此温柔关怀的声音,眼泪又在她眼里聚积,闪闪的泪光教人十分不舍。
“我……”她哽咽泣不成声。
“有什么心事要告诉我?”乔伊微笑着蹲下身看她。“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泪水如骤雨奔淌。“我……我……”
沈洁依悲怆、哀痛的面容,纠痛了乔伊的心。“说出来,让我来帮你。”
“不──”沈洁依情绪激动地叫:“不,你帮不上忙的,我也不会让你委曲求全的。”
“委曲求全?”乔伊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想我怀孕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哑声尖叫。
乔伊惊愣了下,脸上骤然闪过一丝痛苦。沉默了半晌,他温柔地站起身,并拉她走向沙发。“来,我们来这里好好谈谈。”
苍白似鬼,脸上无丝毫血色的沈洁依,内心好似有一个杂乱的乐队奏着嘈杂的音乐,使她头痛欲裂。
“孩子是……是尼克的?”乔伊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
沈洁依抬起湿润红肿的眼,无神地点头。
乔伊轻咒了一声,微叹了口气,然后专注地看着她。“你担心他不要你?”
千头万绪教她不知从何理清,她呆若木鸡地凝视他。
乔伊以为她的静默是因为默认。“你不要担心,我愿意娶你!”
沈洁依惊得震了下,眼里的讶异更是明显。“我……我不能。”
乔伊又温柔地看着她。“我不敢奢求你爱我,我只想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他竟爱她如此之深!沈洁依感动得泪水不住地流,可是她的理智仍不许她毁了他生活。
“不,不可以这样,我不可以自私得只为了自己,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沈洁依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不公平?”乔伊轻笑一声。“怎么会不公平?我得到我所爱的女人,不是吗?”
她慌乱的眼神无法正视他满含柔情的眼。“不行,我不能如此待你。”
“为什么不可以?”乔伊对她鼓励地笑笑,其中带着柔爱和包容。
“但是……但是我不爱你呀!”沈洁依对于这句话实难启齿,唯恐伤了他。
他摇摇头,内心一阵苦涩。“我知道你不爱我,只要我爱你,能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即使你这一辈子都不能爱我,我也心甘情愿!”
“乔伊……”泪水汩泛地涌出她的眼眶。
“别哭了,我会心疼的。”他抹掉她脸上斑斑的泪痕。
望着他关爱的眼,沈洁依的心又涌起愧疚的潮水。“乔伊,我还是认为这对你不公平……”
“嘘,别再想那个问题,只要让我好好爱你,好吗?”他把一根手指头摆在她的唇上。
“但是……”
乔伊静默地摇头阻止她的话。
沈洁依的心中百味杂陈,感觉自己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内心响着一串串的质疑和问号──
她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她可以彻底忘记方若刚吗?
乔伊对她的深情,她又如何还得起?
这样子的抉择,对孩子公平吗?
天啊!她究竟该怎么办?洁依深拥愁绪,抬头问着天空。
抵达美国伊利诺的方若刚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向电话,通知丁邵青到机场接他。
为了她,他放下尚未完全解决好的公事,放了等待他开重要会议的部属们的鸽子……
他疲惫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哑然失笑地将脸埋进自己的厚掌中。曾几何时,他方若刚会如此的不负责任,只为了一个恨他入骨的女孩?!
正当他沉入思绪时,丁邵青来接他了。
车子驶进了机场停车场,他不禁对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祈祷──希望他不要失去她!
此刻,他深深体会到失去最珍贵的人时的痛苦。
以前残忍地伤害她,如今却需用尽一切心思去恳求她的宽恕,且赢得她的芳心,这是他的报应吗?
方若刚苦尝自己带来的涩果,俊悔当初他的执拗。
一轮落日没人海的一边,灰幕上浮现一颗颗眨眼的小星星,月儿也悄悄地升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