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松了口气,却被整个情况逼得进退两难。他的生命就像左侧的流水,激流不断冲撞着河里的岩石而改变流向。
不到两个星期他遵循着自己的良心和爱德华王的命令,娶了一个快死的苏格兰叛徒。现在他必须想办法和憎恨英格兰武士的妻子和平共处,外交危机还比这个好处理。
盖文再次叹口气,当然爱德华王不会喜欢事情演变至此。在知道她活下来后,他也许会把所有的怒气都转向他们。
如果他完全遵照国王的命令,克莉现在应该是在修道院里,可是他选择把她带回金格堡,就像以前一样任性而行,他处理问题的能力曾经备受赞许。
现在的他很明显的在自找麻烦。
他没经过国王许可就带着妻子朝北而行。他对她的怜悯不仅招致她的怒气,更为自己带来背叛的危机。
他希望金格堡值得他这么做。他已确定这位苏格兰小姐值得一切挑战。
不远处的河流形成两个急流,由于精力几乎耗尽,他竟然瞪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就是几个星期前爱德华王告诉过他的金格堡路标。
“城堡在西北方,离那两个急流不到三里远。”盖文告诉约翰。“靠近那里的某处一定有桥可过。”
“我不这么觉得,大部分苏格兰人不靠桥也能过。”约翰说道,“我们必须骑马渡河,不过要连马车一起拉过去是不可能的。克莉小姐得和你共乘一骑才好。”
盖文点点头走向前目测最适合的渡水处。倾听水流声和马蹄踏在冰上的声响。一声凄切的啸喊震慑了他,他抬起头察看,发现不远处的树林间闪过一道黑影,然后又是一道。盖文直觉地伸手探向腰间皮带上的剑鞘。
“在这种地方我们需要弓箭。”他告诉约翰。“我会告诉海奥利的。我们甚至可能要藉它们来防御当地的居民或动物的攻击。”他做手势指向山丘。
约翰随着他的手看去。“嗯,狼群可不管我们是英格兰或苏格兰人。肉就是肉。”他伸手安抚战马。
“朵咪好象还没注意到我们山丘上的敌人。”盖文冷静地说。现在骑在他们前面的她和威廉毫无所觉地继续前进。
“这里像高地一样荒凉,我很高兴在抵达金格堡后,我们有坚固的城墙和火炉可用。”
两个激流处在昏暗的夜空下有如黯淡的银带,盖文注意到第一个急流前有个阴影处散落着平滑的大石。
“我们从这里渡河。”他告诉约翰。他们骑着马小心不让车厢倾斜,然后下马把车厢搬到地上。趁着约翰回头交代朵咪时,他把帘幕掀起。
克莉睁开眼看着他。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机警清澈,像两潭绿冰。
“你的精神应该还不错,小姐。你还撑得住吧?从现在起我们必须过河并骑上三里远。”
“我还有体力,而且我也不会死了如你的意。”她的声调严厉粗哑,然而盖尔语特有的腔调却为她的语气平添几分温柔。
盖文干涩的笑道:“你即使再累,舌头一样锋利如刀,更别提你高炽的怒气。”
“没错。”她幽暗的眼底闪着怒火。“我不会忘记你是与布罗勃为敌的萨逊纳武士。”
叹口气,他把水壶递给她。“渴了吗?”
在她点头应允后,他伸手把她扶起坐着喝水,她并没有拒绝他的帮忙,当他把壶盖盖上后,她按住他的手臂。
“我们要过的河是哪一条?”
“离金格堡不远的那条。”
“金格堡……”她看着他,翠绿眼眸里的冰雪因对家园的记忆而融化,“你要带我回去?”
“嗯。那是你的家,现在,也是我的。”
她在他的臂弯里抬起头。“你已经有城堡了,没理由对我好。你为什么要帮我,傅盖文?”
他也不只一次地问自己相同的问题,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一个坚强美丽的灵魂,想要把它释放出来吧!
从第一次见面,这个瘦弱勇敢的女孩子就给他极大的震撼,柔弱的外表却有着坚强无比的意志,他已经领教过她的毅力,她的怒气更令人难以忽视。
“你为什么要帮我?是因为金子吗?”
他摇头。“我不喜欢卡里堡的笼子,所以要改变一下。”
“你是想把我关在别的地方。”她瞪着他。
“不是。”
她垂下视线。“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正发着烧,我以为你是来接我上天国的天使。”
“我并没有说我是天使。”
她点头。“除非是堕入凡间的天使。”
他几乎失笑。“你好象很喜欢天使。”
“可是我不会跟他们一起走。”
他看着她缓缓点头。在他身后,约翰的脚步接近。“来吧,小姐。”盖文靠向克莉。“能和我一起骑马吗?我们必须过河。”也不等她回答。他兀自拉开她的毯子把她抱起。她好轻,几乎没有一点重量。
他走向他的马,朵咪和约翰把车厢拆开,把它绑在朵咪的战马鞍后。
“放我下来!”克莉对着盖文低喊。“我可以自己站着等你上马。”
盖文惊讶地挑眉。“如你所愿。”他放下她。她站直了身子靠在他身上,他可以感觉到她全身颤抖。可是她胜利地笑了,好象在向他宣告她自己也站得住。
他轻捏她的肩。“可别现在昏倒在我身上。”他说。
“我不会的,我强壮多了。”
“你的确是。”他低语,帮她站稳脚。
朵咪笑着靠近他们,克莉转身向前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就在她离开他的同时,盖文感到一丝奇异的遗憾。
克莉极不自在地倚在盖文胸前,他的左臂紧箍着她,在她身下的大腿肌肉强壮而稳定。他在转头时未剃胡须的下巴轻刷过她的前额。他的声音深入她耳里,这种奇特的感觉带给她难以豆腐的欢愉。
除了父亲,她从来没有在别的男人怀里感到这么温暖安全,可是她马上提醒自己他是英格兰武士。她坐直身子,把身子挪离他。不知道他把她带回金格堡的动机为何?她知道他会搜捕布罗勃,一如亨利和其他武士,金格堡会再次发生战争。
金格堡,火焰在墙上窜升。
她看到约翰和朵咪骑马跟在他们后面,盖文谨慎地策马涉水,她曾渡过这里好几次。她深呼口气,冷风直冲她的喉咙使她不自主地开始咳嗽。
盖文锐利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心思放回马上,促马走向更深水里。克莉听着汹涌的水声,身子一阵轻颤。
“站住,英格兰人!”喊声越过河流而来。盖文和克莉闻声同时抬头。
“上帝!”盖文在她耳边低喃。
两个人站在河的对岸怒视着他们,手里握着是他们身子两倍高的铁头枪,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站在那里别动!”其中一人高喊。
克莉皱眉坐直身子,她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是她好友的儿子。
盖文轻咒一声拉住马缰,一双手紧紧抱住克莉,她可以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紧张。
“你是谁?英格兰人?”
“我是傅盖文伯爵,还有女人和小孩跟我们在一起。”
“我看得出来,既然你是英格兰人,在你走前必须把你的武器和盔甲留下。”两人踏入水中走向他们。
“如果我们让你走的话!”另一个男人说。
盖文举起右手好象要拿插在腰上的剑,可是他左手抱着克莉,右手抓着缰绳,根本没有办法动弹,反而使马儿骚动不安。
“这个女人病了。我要求你们不要来为难我们。”他说着。
克莉知道这两兄弟可能认不得她了;疾病让她迅速消瘦,不再像原来的自己。她应该开口叫他们。可是她的声音微弱沙哑。她把斗篷往后挥,直视他们举起手臂,穿着羊毛衫的高个子一脸惊骇。“亲爱的圣母呀!克莉小姐!”他高喊。
“你好,马伊安,还有唐诺。”
“你怎么会和萨逊纳的人在一起?”伊安用盖尔语问道,“你受伤了吗?我们会把他的心挖出来当晚餐的!”他举起长枪直指盖文,用苏格兰语高喊。“你马上下来把她放走!”
“克莉小姐是我的妻子,”盖文回答。他的手把她箍得更紧,“而且她病了,让我们过河,我要带她回金格堡。”
“金格堡!”另一个人开口,“那里没有地方……”
“让我们过去!”约翰突然大吼,骑马走过他们挥动大刀。“马上让开让我们过去!”
面对骑着战马、挥舞大刀的全副武装战士,伊安和唐诺交换了眼神,迅速地转身跑开。
“现在他们不会再惹麻烦了!”他喊着。
“上帝,”盖文摇摇头。“他真是喜欢征服和胜利。”他促马向前,看了怀中的女人一眼。“那些人是你的朋友?”
“是的。”她看着对岸,焦急地寻找着马家兄弟,如果出现两个,其他的也会在附近。他们八兄弟向来是焦不离孟的。
“现在抓紧。”盖文左臂紧紧围住她,“别动!光是渡河就够难了,我可不希望还有个不安的小女孩子乱动捣蛋,别动也别出声。”他看着河水心不在焉地说着。
她不知道他是在和她说话还是对马。他们在沉默中渡河。
“他们走了吗?”盖文在过河后问约翰。
“嗯。”
“他们好象有满多人躺在树丛里,我们最好赶快去金格堡。”
“天是黑的很快。”朵咪说着。“约翰,他们会再来吗?”
“不,他们走了,骑在我旁边吧。”
盖文策马,“好了,走吧。”他突然倾身策马奔驰。克莉也俯着身子趴在战马背上,紧紧抱着盖文的腰,他们奔驰在满是岩石的芒野上,直到一片浓密的丛林出现眼前。在黄昏里,森林和山丘漆黑一片。
勒住战马,盖文看看四周,“城堡应该在西边。”他告诉约翰,“不远了。”他看向克莉。“我说的对吗?小姐?”
她原本不打算帮他任何忙的,可是疲惫冲散了怒气,她需要休息,她想看她的家,环视着四周的景致,她试着找寻熟悉的河流。
“那里。”她伸手指着。“穿过树林,有一个海湾。”
盖文策马奔向她指的方向。
在森林的另一端,盖文在山崖旁勒住马,山崖下是长且宽的漆黑海湾。
背对海湾的城堡耸立突出在山崖上,苍凉而沉默,荒芜的城堡窗里没有温暖相迎的灯火。四座塔在昏黑的天空下呈现破碎的暗影,厚实的城墙翻覆颓倒。
盖文看了许久。“这是个残骸。”他终于开口。
克莉强迫自己坐直,咬紧下唇不让眼泪滑落,她看着不再温暖的家。
“它被烧毁了,破坏了。”她说着,“去年夏天。”
他看向她。“你知道?”
她的头一垂。她突然觉得自己精疲力竭。她抓着盖文的手防止自己晕倒。
“我知道。”她低语。“我知道。我亲手烧了它。”
黎明前的清冷时分,盖文走上城垣,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站在墙道上巡看着金格堡的断垣残壁。在他人都还在最大的塔上休息的同时,他根本了无睡意,现在看着这一片破坏的荒凉,他感到无比的沮丧。
稍早他和约翰用布裹着树枝做成火炬,探看整个城堡的情况,大火烧光了四个圆塔中的三个和入城大堡,没有屋顶也没有地板,有两个塔的石墙毁损破裂。
天井中堆满了焦黑的粗石瓦砾,破碎的屋瓦石块堆积在残缺的墙上,四处可见大火焦灼过的灰黑污渍。
在最大的塔内第一层楼面受大火的侵蚀最少,尚可提供他们容身之处。原本高塔的入口是在第二层楼,可是那里的地板已经倒塌。第一层楼尚有一条小径,是通往储藏室的。
盖文踢起一块碎石,看着它滚到墙道边缘坠落天井,他叹口气靠在破损的墙上,俯看着下面。不远的前方有四周环山的海湾栖息着,水面上覆着一层寒冷的薄雾,深深的壕沟顺着山沿环绕城堡三面而筑。在海湾的正对面,是面对森林的入城大堡。
海水、巨岩和丛林阻挡了所有想进金格堡的外敌。这座城曾经是个无可摧毁的地方,盖文想着,除了火之外。
而现在因为一个叛变的苏格兰人,金格堡变成一片荒芜残垣,盖文拿起一块石头用力投出,黑暗中传来哔啦地回响。
他终于了解了国王的背叛,愤怒的火在他心中沉重燃烧,爱德华答应给他城堡和领地做为他多年努力的报偿。可是他一直都对国王的话有所怀疑;甚至一张所有权状也不能减除他心中的疑惑。所以他认为娶克莉是另一种让金格堡属于他的保证。
他等了这么多年想得到一座英格兰城堡。他在第一次婚姻中获得法国的领地,而它为他带来充裕的财富。从葡萄酒和羊毛的收益中,他有足够的钱建筑一个城堡。他唯一需要的是一块英格兰的领地。
他看着平静无波的海面,黎明的曙光逐渐升起。在这断壁巨岩中,他突然觉得这里比法国的城堡更像他的家,在命运之神的安排下。他得到了一个妻子,一块地,和一片断墙。
听着徐徐吹过的海风和稳定的浪涛声。他突然决定要在这里待下来,他可以重建金格堡。没有任何人,英格兰人或苏格兰人,能把它从他的手中抢走。
起码他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家,他要保住他们。他要尽全力保护他们,让他们日益茁壮。
从身后传来脚步声,盖文转头一看,约翰正朝他走来。他点点头邀请他加入,约翰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
“其他人还在睡吗?”盖文问。
“嗯,酣睡的像孩子一样。我睡不好,我刚去察看了城内大厅,就看到你站在这里守卫着。”
“哈。这样就连小孩子都可以闯进来。”盖文又丢出一块石子。“看看那里,闸门坏了,大厅毁了,吊桥断了,任何人都可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除了随身带的,我们甚至没有多余的武器可以用。”
“也没有地方让军队驻扎。”
盖文苦涩大笑。“这里就我们几个睡还算温暖,要是让军队来就太挤了。”他把长发拨向耳后。“地板和外屋都可以重建,可是只要没有大门,我们就等于是邀请敌人进犯。”他看着城门,巨大的橡木松垂地吊在铰链上。
“我去察看过了,那场大火就像铁匠在铁炉把所有东西都熔了。在大门入口处的铰链房里。大门的铁链被烧得只剩滑轮,熔得一干二净!”约翰不可思议的猛摇头。“那里的地板都毁了,吊桥的铰链像燃烧殆尽的焦木。”
盖文点点头,大门外的吊桥崩塌。沉重的铁链垂落宽深的沟渠。
“吊桥拉不起来了。”约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