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有意来晚的。她搭乘一个朋友的便车,可那个自以为是的小伙子的时间观念特别差。她是特别注意了才没有让瑞安看出来当她知道她不能按时到达时的气愤。
她抬起眉毛说:“不习惯别人失约?”
“是啊,除了那次在教堂里。”他回答,对她的刻薄当即给予回击,而且很轻易地就突破了她严守的防线。
看到他那蓝色的锐利目光,简的脸变白了。“可你没有……失约。”她支吾着说。
“是没有,但结果却是一样的,不是吗?一个新郎在婚礼上被新娘抛弃……”
简结结巴巴地小声说: “可你--还可以--再找别人……”像瑞安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是不可能打光棍的--除非他自己想这样。
“那么,你认为我该选谁来做我的下一个新娘呢?”他反唇相讥。“也许是我的秘密情人?”
简一时感到失去了平衡。“你果然还有别的恋情?”她惊恐地问道。她还从来没怀疑过爱娃的退婚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哦,上帝,难道她表现出来的那些愤怒并不是白白浪费感情?
“当然,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他低声说。
而当她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时候,那提起来的心又骤然跌落下去,血色一下涌上她那苍白的脸。
“假如你说的是我--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你指望我把你说成一个清白的女人?”幸好他接着她的话茬儿说,“是啊,这倒是蛮符合故事发展情节的。你是希望我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吗,亲爱的?你那样做就是为这个吗?”
“不!当然不是。”她恼怒地说。 “你--我--我们从来没--你真让人恶心。” “你认为纯洁、高尚的婚姻让人恶心?”他有意反问道。“你的想法好奇怪呀,我心爱的简。”
她简直如坐针毡,“我不是你的什么心爱的。”她冷酷地说,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不,你就是我的心爱的。”他反驳说,狡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威胁,“你让我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事实上,你是我所遇到的最高价的女人。自从我们那不存在的丑闻出来以后,我几乎失去了和其他一切女人打交道的机会……我费尽心机才把我的公司从近乎绝望的经济危机中解救出来。”
她认为现在向他解释她从未想过要蓄意使他陷于经济危机完全是浪费口舌。 “钱并不是一切,如果有个女人爱你--”
“像爱娃那样,是吗?不论富贵还是贫穷,不顾谎言和造谣中伤……当然,爱情是最后的保障。”他放声大笑起来,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透着玩世不恭。
简感到几分内疚,她把目光投向远处。但他不让她回避。
“你怎么啦,简?”他冷冷地问。“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把我们之间本来没有的事像作戏一样地演下去?原来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她猛然扬起头。 “我来是因为你说有一笔交易--”
“啊,对了,”他又把身体倾过来,露出狡黠的微笑。此时服务员将酒端了上来。一笔交易。原来你只是为了听听这是笔什么交易就甘愿前来和你的最大仇敌共进晚餐。我是你最大的仇敌,对吧,简?” 他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她禁不住要煞煞他的狂妄。“比起仇敌来,我倒更认为你是个障碍。”她冷冷地说。
“那我们就干一杯,”他提议说。 “为了这障碍,”他说着把眼皮耷拉了下来,显得慵懒而性感。“但愿它早日消除。”
“克服。”简举起酒杯,纠正他说。
他拿自己的酒杯轻轻和她的碰了一下,就像两人在决斗前碰剑一样。“我认为我这样说更好。”他嘟囔着说。然后紧盯着她充满怀疑的眼睛,一口就喝掉了半杯马爹利。 这种男子气的挑衅和奇怪的话语使简忘记了她要以清醒的头脑对付他的警惕,她也喝了一大口。那酒精的强大威力在她空空的肚子里爆炸开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随着一股暖流传遍她的全身,内心深处的冰冷的恐惧感开始稍稍融化了。见鬼,还有什么可怕的?他能对她做的一切他不都已经做了吗?
“人在困苦中挣扎时所表现出来的行动决心,真惊人。不是吗,简?”他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行动决心?”简小心地问,同时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来回转着马爹利酒杯,而把左手放在大腿上。
一丝笑容从他的嘴角上绽出,但是他的眼睛却毫无笑意。 “喔……对那些以前誓死保卫的原则准备做出的妥协,置危险于不顾,为了寻找回来往日的权利而不惜铤而走险……”
这时简看到他的下嘴唇里面有一条虫子似的伤痕,不由得一震。这伤痕只有在他的嘴做出这个特殊的讥笑动作的时候才能看到,那是个很小的伤痕,几乎已经长好了。别人--除了造成这伤口的人以外--是很难发现它的。
“我想我对商业上的危险是非常清楚的,谢谢你。”她说着又喝了一口那清澈的酒。
“如果真是那样,我怀疑你现在就不会落到如此困难的境地。”他直率地说。“你的缺乏训练和没有经验大概是你失利的主要原因。” 和往常一样,对她经营失败的指责就像在伤口上撒盐一样深深刺痛了她。她挺起腰来:“也许我没有受过正规的资格训练,但是我经历过胜于任何正式文凭的实践锻炼……在近十年的时间里参与了舍伍德公司各个方面的工作--”
“噢,有那么长时间?”
他的讽刺口吻太气人了。他怎么可以一句话就抹杀了她的所有成绩?“我父亲要不是看到我有这方面的能力,就不会让我接替他--”
“但是他没有儿子,他别无选择。不是吗?”瑞安打断她的话说。“这对于他一定是个无可奈何的抉择。马克从来对女人没有什么好感。” 瑞安几句话就使简变得又像个孩子一样,极力想要争回对她自己素质的认同。而她也明明知道,她就是再出色,再聪明,素质再高,也休想得到他的认同。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这一职位的最佳人选!”她厉声说,“我对这个公司了如指掌。”
而且非常钟情。她经常感到呆在办公室里比家里更舒服。家里的一切尽管豪华,却都是马克·舍伍德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刻意布置的。在父亲因健康原因不得不退休以后,办公室更是成了逃避呆在家里担惊受怕的最好去处。在办公室里,简感到很安全、很自在。别人对她地位的尊重使她有一种权势感;而只要她一踏进家门,她的心情就会出现逆转,父亲对她做的一切总是怀疑、挑剔,动不动就对她严厉斥责或抱怨,天天如此。
“如果你对我的业务能力评价这么低,那我实在不明白我到这儿来做什么。
“不,你会明白的。”他嘟囔说,月光移到她的肩头上。
“你干什么?”随着他站起身来,她警觉地问。他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变成了礼貌的笑容,向一个来到他身边并站住的矮胖中年男人示意。他有一头黑得出奇的头发。
“你好,戴恩,很高兴你能来。”
“我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那中年澳大利亚矮胖子说着吃吃地笑起来,将手臂有力地一挥,同时用那双谄媚的眼睛斜视着简那张吃惊的脸。“你好,小妞儿。” 不等简对他的盛气凌人提出抗议,瑞安先温和地插嘴了。。“你说的‘小’字显然用词不当,这一点你自己马上就会发现。简,我想介绍你认识戴恩·米勒。戴恩在昆士兰有一个大建筑公司,他来这里是为了和彩虹公司签一份合同。戴恩,这位就是简;”
不介绍她的姓似乎带有某种不尊敬。但戴恩倒似乎没听出来这介绍中缺少任何内容。“很高兴见到你,美人儿。”
简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他用力握住了,可她还是不得不咧开嘴笑了笑。在黑色的手套里面她感觉到错位的骨头正在相互摩擦。等她抽出左手来以后,她感到手腕处的脉搏猛烈地跳动着。 她几乎还没明白戴恩和瑞安寒暄了些什么,戴恩就坐在了她左边的椅子上。原来刚才她只顾和瑞安周旋,竟没有注意这餐桌上本来摆放着三套餐具。现在她才明白,他根本就没打算和她两个人单独进餐。
“我还以为这是私人的会面呢。”在戴恩和服务员讨论喝什么酒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说。
“难道我这样说了吗?”他也嘟囔着说,显然带有一种讥讽的口气。
“说是没说,但这应该是自然的。”她反驳说。
他的头往下低了低,她也就本能地把头凑近他,听他要说什么。“我早已经决心不做任何可以自然推理出来的事情,这样太容易被人预测了。一个人要是总让别人能预测,那肯定对他非常不利。你说呢?” 他这话难道是在暗示她太容易让人预测了?简皱起眉头,咬着下嘴唇。他父亲可是经常批评她与此相反的性格,说她太“女人气用事”,在处理商业事务上太不合逻辑。
“你看上去有点儿紧张。”他那低沉的腔调接着说。“干吗不抛掉烦恼,尽情享受这顿晚餐呢?”他和蔼地提议。“我请你和戴恩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家饭店享誉极高。让我们尽情填饱肚子,别让商务问题扫了我们的兴,好吗?” 他那深蓝色的眼睛具有催眠术般的感染力。“放宽心,交个朋友有什么不好?认识戴恩是很难得的,而且他在城里就只呆一个晚上。我只是想请你来使他的这一个晚上过得更愉快。我向你保证,你要是让他高兴,得到的回报将是不可估量的……”
他娴熟转换策略的手段真是高明。简曾领教过瑞安的若干种魅力,尽管她还从来没有成为过他感情的俘虏。即使在她知道他不过是在利用外交手腕为自己捞好处,她仍然不能低估这魅力。
当他和爱娃定了婚以后,他对简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逆转。只要她在场,他就不很放松,也很少笑。这大概就是现在他突然的微笑使她心绪不安的原因。他的脸简直像换了一个人,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软化、缓和着他那催眠术般的可怕目光。这目光有一种无比深邃的感染力,看着它就像看到另一个人,一个在其他场合她会抑制不住…… 脸上的一阵发烧使简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走了多远。她让自己在椅子上振作起来,并毅然终止了胡思乱想。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在不知不觉中已和他的多么靠近了。
他说什么来着?说让她结交今晚的客人?他的意思是不是要她今晚代他扮演女主人的角色?这主意太奇怪了,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冷吗?”他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她赤裸的胳膊。这身体的接触又一次产生使人意乱神迷的效果。简感到嘴唇发干。低头看时;她发现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感觉一直传到她的手腕上。恐惧,让她对身体接触产生这种全身酥软的感觉的,一定是恐惧。 回答他的是戴恩·米勒。他表现出的热心肠好像是他的自然性格。
“冷?我知道怎样能让你暖和起来。和我伴着这迷人的灯光跳个舞怎么样?这么大的个舞池,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太空旷了。”
他抓起简的左手腕把她拉了起来。对手伤的强烈意识使她迫不及待地说:
“不行,我实在……”
“去吧,简,我并不在意一个人留在这儿,而且你知道你自己多么喜欢跳舞。”在简竭力挣扎着找合适的借口的时候,瑞安懒洋洋地说。 “况且,我要是真感到孤单,我还可以随时打断你们。”他的话实在让简吃惊,戴恩却大笑起来。
“没他的份儿,宝贝儿,”他随口这样称呼着她,“是你自己请来的人数不配对,你还是自己去找舞伴吧。我声明,这位小姐今晚全归我了!”
简回头一看,发现瑞安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眯缝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芒正伴随着他们走过一张张桌子,来到那扇形的木地板舞池里。
尽管他身材矮小,却步点轻盈,是个不错的舞伴。从他抑制不住地想表现自己的动作中,简发现他的热情居然使平稳的华尔兹也带有了某种挑逗性。每到转弯的时候他都要都多踩几个步点,或高走或低走,弄得简站立不稳,她因而不得不用左手紧紧抓住他,不一会儿她本来就疼痛的手指就像伸进了绞肉机一般。
她忍着剧痛,心不在焉地随着戴恩古怪的舞步跳来跳去,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和他有趣的谈话上。她了解到他就住在这家饭店,已经五十出头,而且刚刚毅然离了婚。简比他高将近一个头,他却拿他们身高的差异诙谐地开着玩笑,还说他在有教养的女人怀抱里总是感到非常安全。
要不是他一直在弄痛她,她也许还会对他那粗俗的勇气有几分兴趣;但现在她在强作笑颜,受着煎熬,因此在跳完第二个舞,音乐结束的时候,她乐得赶快休息一下疼痛难忍的手指。 他们开始缓步往餐桌走来,瑞安毫不掩饰地欣赏着简婀娜的体态。在她走回来的一路上,他的眼睛一直是从酒杯的上面盯着她,他的目光从她的腿缓缓向上移至她款款扭动的胯部,又移到紧紧地托着她丰满乳房的闪亮的紧身上衣。看来他对她的装束已由最初的吃惊渐渐变得习惯了,似乎开始致力于对细节的评估。
当简意识到自己在他的想像中被脱光了衣服的时候,愤怒使她热血沸腾。她绝不允许他损害她作为女人的信心,就像她不允许他贬低她经管公司的能力一样。她有意挺起胸来,让头发披散在肩头,旁若无人。这使他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下巴翘得老高,这倒很像那次她用拳头击打他时的样子。而现在的这种针锋相对的气氛和当时也很相像。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看到那粗犷的脸上漾出友善的喜悦,她感到自己全身的皮肤都收紧了。 难道瑞安·布莱尔是友善的?彬彬有礼的?不,她不相信!
他们坐好以后,服务员走过来问他们要什么吃的。简原本想美美地大吃一顿,但是她找遍了整个菜单也没找到一道引起她食欲的菜。她觉得,如果只顾点那些油水大、味道厚的佳肴,她那饿了几天的肚子一定会当即反胃。最后她只点了开胃沙拉和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