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没有其他伤处?”
“没有——我想我打裂了他的下嘴唇,可他还能像牛一样地号叫,因此我认为他没有骨折……”
“我指的是你。”医生插嘴说。“那人是你丈夫吗?他对你做了什么?” “噢,不是。”简解释说,“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说,我们几乎不认识,我们只不过……”
医生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不过是好朋友?等一下,”他说着跳了起来,从自己办公桌旁的字纸篓里拿出一大团报纸。他把报纸一点一点展开,直到找到他要找的内容,并把这一部分抹平。
“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
报纸上并排着有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简出拳时的动作,面前的瑞安·布莱尔正张着胳膊仰面朝天向后面的餐桌倒下去。另一张更照得清晰,是简和布莱尔在大街上貌似十分亲热的狂吻近照。 这一版的新闻编辑更饶舌地加了一条醒目的标题:
她真是太棒了!
标题下面的文章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描写得像一场拳击比赛,什么“出场”、“数点”、“技术性击倒”这些词都用上了。幸亏这位记者还没有深究事情的整个经过,只是就事论事地将简对布莱尔的报复描述了一番,使它看上去像愚蠢的游戏,不大会引起人们更多的猜疑。
正如布莱尔所说,商业上的很多狡猾的投机会带来愉快的结局,但是其中却没提到带着面纱的简搅乱了他婚礼的事情——这也许得感谢布兰登一家,当时他们为了挽回名声,便以爱娃因严重的病毫感染而骤然病倒的理由,宣布退出社交界以长期疗养,这便掩盖了那个令人感兴趣的“戴着礼帽神秘消失的情人”的故事。
从照片上,简看到自己被熊一般的布莱尔紧紧抱着,脖子也被他强力的亲吻压弯了,半睁的眼睛给人以自我陶醉的感觉,她心里产生出一种异样的冲动。
“好吧,来……我们开始治疗,怎么样?”医生重又振作起来,要求简坐到诊治台边上,并将一个带轮子的器械柜拉到身边。
“需要打石膏吗?”简问道,感到一阵担心。
“不,你这种情况不需要。”他仔细地抬起她的手。“骨头断面很整齐,因此我得把你的小拇指和无名指缠在一起,直到骨头长好,”
“缠在一起就行了?这听起来太简单了,要多长时间?”
“大概三周吧。”他说着碰了一下她的小拇指,她的手不由得往后一缩。 “你用过什么止疼药没有?”
“就昨天晚上吃了两片阿司匹林,我家里仅剩下的两片药。”
他的眉毛往上一挑。“显然在我给你治疗之前,你需要用点更有效的药。在手消肿,骨头开始愈合之前你得难受几天。我这就给你手腕上打一针麻醉剂,再给你开一些止痛药,你可以到我们这里的药房去拿。这药挺厉害的,不要和别的药混了。”
麻药很快发挥了作用,因此简可以轻松地看着医生在她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夹一些药棉,然后紧紧将两个手指裹在一起。在膏药外面又缠上绷带,绷带包住了她的整个手,只留出三个指头尚可以活动。
“这是为了起保护作用,也好提醒你自己和其他人,你的手受伤了。注意不要沾水,并尽量少用受伤的手。不要开车,不要做过多需要用手的事情——你用手干的事情越多,骨头愈合就会越慢。如果疼痛加剧,或者你感到有其他不适,就再来看。”
简皱起了眉头。她父亲是个不在意苦乐的人;而她自己对于身体上的伤痛则一向表现软弱。这大概是从她母亲那儿遗传来的。母亲在简才六岁的时候背弃了她和父亲——按马克·舍伍德的话说是这样——“她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典型的女人——她宁可逃跑也不肯面对眼前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我觉得更疼了?”她不安地问医生。
“最大的可能是,包扎得太紧了。但是……有时候,如果出现并发症,或者骨头错位,那我们可能就得做整形外科手术了。但从你的情况看,这种可能性很小——除非你想再打一拳。”
简没有理睬他的玩笑,只是端详着自己的被包得老大的手,“三个星期,”她发愁地自言自语说。
“往好处想想吧,”他说。“这幸好是你的左手,”
简瞥了他一眼说:“我是左撇子。”
“哦,那可够糟的,你干什么工作?”
“目前没有工作。”
他立即又恢复了他饶舌的本性,“那才好呢,你可以静养几天了——”
“也就是说我要挨饿了,”她纠正他说,“如果我不很快找到工作,我就会连吃、住都成问题,更甭说付医疗费了!”
他举手示意说:“嗨,别急嘛,这可以算在意外伤害赔偿金里面,你几乎不需要付一分钱。你在找什么样的工作?你有什么特长?”
简要不是在昨天晚上大动肝火,情绪低沉,她也许会对一个和她年龄相仿,可能连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医生的真心怜悯感到可笑。 “管理工作。”她简单地说,“但是我想谋的职位现在好像特别少似的。”
在布莱尔给她设置了障碍,她成了危险人物之后,找工作就更困难了。
“因此我稍稍降低了标准,对一些办公室工作、销售工作、临时工作,我也争取面试……我要干的事至少得动某种脑筋,或者需要写写算算……”
“你至少还可以操作键盘——”
“困难。”她耸耸肩说,“假如我是雇主,我也不愿意雇用我这样的人。谁会雇一个在没上任之前就看出有请假倾向的人呢?”
“到社会福利部门怎么样?他们会帮忙吗?” 她叹了口气,想到尊严现在也成了需要克服的习惯了。“我卷入了一场严重的经济纠纷……在它没有平息之前,我很难在政府部门找到工作。”
简在接过他开的处方的时候嘴里叨咕了几句感谢的话,她不愿意和他深谈自己的处境。其实她已经有十二个月没拿一分钱的工资了。在舍伍德股份公司最困难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工资全都返回到公司的周转资金里,依靠她的各种白金信用卡度过生活难关,期望着未来情况会好广些。
果然不出她所料,在以后的几天里,几个她感兴趣的工作都一一告吹。除了受伤的手难以掩饰以外,她对其他方面还是特别注意的——再不方便也要穿戴整齐;让卡罗蒂帮她梳好头,依旧盘成发髻;注意公共汽车的时间,再远的面试地点也不迟到;不论主人多么粗鲁,自己也要注意礼貌等等。职业上特有的精明使她清楚地看出,其中两份工作是对方真诚谢绝的,而其他三份都是对方知道她是谁以后有意回绝的。 一天中午时分,奔忙了半日的简在回到汽车站的路上想到下面又必然是个劳而无获的下午,她忽然灵机一动,给她第一个登记申请工作的部门打了个电话。那里的负责人是个很直率的女经理,和简曾经有过一面之交。
“我这么和你说吧,简,我实在不忍心再白白耗费你更多的时间了……不过出了这间办公室我不会承认任何一句我所说的话。像我们这样的大企业要和很多公司打交道,如果我们不能提供顾客需要的服务,不迎合他们的哪怕是可笑的念头,那别人可就把顾客抢走了。实话实说,假如我现在给简·舍伍德安插一个职位,我就要冒失去几份丰厚合同的危险,这可不是我所希望的。估计其他公司也会有同样的苦衷。我们的工作要兼顾各种影响。恐怕这和你自己有关……” 下一步该怎么办?简在决定做一个炸鸡蛋卷作为晚餐的时候,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残酷的现实是,她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或多或少和她自己有关。早在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是竞争多于合作。 工作的事现在甚至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了。她的住房还有三天就到期,而新住处还没有着落。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使她差点掉了一个鸡蛋。来人是住在卡罗蒂对门的一个矮小男人。
“你的电话。”
“哦,谢谢。”她对他勉强笑了笑,然后来到走廊里,手里还拿着那鸡蛋。装在墙上的破旧电话的听筒耷拉在下面。她连忙把鸡蛋放在缠满纱布的左手里,拿起那还在轻轻摇摆的话筒。“喂?”
“是舍伍德小姐吗?”
只有一个人说她的名字是带有这种险恶腔调的。
简看着蛋黄从磕开的蛋壳缝中流出来,落在她的脚面上。
“布莱尔先生,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她也带着讥讽的礼貌回答说,“你好吗?”
“非常好,你怎么样?”
简下意识的把受伤的手放到身后。“很好,不能再好了。”
短暂的沉默。简从听筒里可以听到布莱尔呼吸的声音,于是她注意调整了一下听筒的位置,以使对方听不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
“请问你是否愿意明晚和我在湖滨饭店共进晚餐。我有一笔买卖想和你谈一谈。这是一笔对你我都有巨大好处的买卖。”
第四章
“你来了,小姐。布莱尔先生正等着您呢。请跟我来。”
简紧张地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裙子,跟着服务员穿过大厅。湖滨饭店的豪华典雅是远近闻名的,她来之前曾想过要不要还穿上那件黑裙子。在她以前的社交生活中,她从来不曾在接连两次的公开露面中穿同样的衣服。而她也知道,这一点是逃不过布莱尔那尖刻的眼睛的,他一定会认出这裙子,并会对它发一通无情的评论。
当她再度向卡罗蒂借鞋子的时候,她把她的整个衣柜都打开,任她挑选。面对敌手,简不得不想出一些虚张声势的办法来为自己撑门面。
现在她不得不再一次对自己的胆量挑战。那件镶有珠子的深绿色超短裙倒是现在最流行的款式,可它完全不合简的着装风格。它太时髦,太扎眼,又太……年轻了。那件无袖低领紧身衣虽然较为适合一些,可那高弹的衣料紧紧箍在她那曲线优美的身体上,她修长的腿暴露之多是她自十几岁以来所没有过的。也许她不该听从卡罗蒂的话,把头发披散下来,而且还化了妆;可是在卡罗蒂得知她要会见的是在那场出名的争斗中的对手的时侯,她就非让简听她的不可。当她知道在那场争斗中出手的是她而不是布莱尔的时候,她的怜悯又逐渐转变成钦佩。可她还是对简所说的这一次会面纯粹是出于商务目的将信将疑。
领座的服务员绕过一个花坛,这时简注意到,在大厅中央的一张桌子边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噢,上帝!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突然躁动起来,似乎连骨髓都焦虑不安地沸腾了。她到这个地方来一定是疯了。相信布莱尔的息事宁人的鬼话,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给简套上了绞索,为什么还要提出什么帮助呢?接受他的邀请是否会暴露她山穷水尽、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处境?
强烈的自尊心使简几乎想掉头跑开。而就在这时,那黑发的头转了过来。简再一次感受到了那锐利的目光。走是走不掉了,简的下一个意识是,自我保护。见鬼,到底是谁在开玩笑,难道自己不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地步了?
在向桌边走过去的同时,简努力克服着紧张情绪。畏缩感使她的手握紧了。她瞟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这也是一个需要掩饰的方面。她已经把纱布拆掉了,而且还试着涂了一些化妆晶以掩盖红肿。但是那青紫的颜色太深了,盖也盖不住,因此她不得不向卡罗蒂借了另一样东西--一副黑缎子手套。
她也曾对自己说,仅仅几个小时的包扎根本医治不好受伤的骨头。要是再被什么东西撞一下就更不得了。可是她还是不愿意在布莱尔面前显出任何需要怜悯的样子。这得先看他是否还有丝毫的怜悯心,看他的怜悯心在唇枪舌剑之后究竟还剩下多少。
在他起身迎接她的时候,她从他脸上已丝毫看不出那一拳的作用究竟持续了多久。他那生动的嘴和坚硬的下巴上都没有留下丝毫受过伤的痕迹。这的确是他说一切都非常好的一个理由。
在他观察她的衣服的时候,她从他的蓝眼睛里看出几分欣喜的表情。面对她那被头顶上的大吊灯照得珠光宝气的镶满珠子的服饰,他一时间有些出神。让他知道她有意要在较量中做一些使他吃惊的事情,有利于她提高自信。卡罗蒂言之有理!简自己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随着很有分寸地点头还礼,简坐在了服务员为她拉开的天鹅绒面椅子上。 “打扮人时?”他嘴里嘟囔了一句。那带有几分迷惑不解的目光重又回到她的脸上。
她感到一丝紧张。从他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中,她听出一种轻蔑的口吻。“你说什么?”她傲气十足地问道。
他面带着令人肉麻的笑容坐了下来。
“你今晚真风光,也很……勇敢。”他平静地解释说,端起空酒杯向服务员示意,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她压低她那黑色的眉毛,“谢谢。”表示礼貌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轻蔑。
“这是我的荣幸,简。”他回答说,话语里显然带着讥笑,这使简立刻忘记了自己曾发誓在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冷静、克制。 “你自己今天看上去也够特别的,瑞安。”她话里带刺地回敬说。
而不幸的是,这话还真说得有道理。他身穿一件使他肩膀更显宽阔的白色礼服,一件深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这身衣服能更好体现男人的魅力和他那粗犷、豪放的性格,还能体现出融于他性格中的那种进取精神。这些气质所形成的视觉冲击力连简也无法否认。
最可恨的是,他对这一点也很清楚!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那动作充满自信,似乎是对她冷嘲的莫大讽刺。
“我们是惺惺相惜,对吧?”他缓缓地说。“你喝点儿什么?给我来一杯伏特加马爹利,带柠檬片。”
她想反对喝烈性酒的话已经到嘴边上了--她要以清醒的头脑来对付这个混蛋--但是他并无恶意的提议又使她产生了一种挑战烈性酒的冲动。
“我也一样。”她不动声色地对站在身边的服务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