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宋恺宓突如其来的站在自己面前,约翰满怀不安,拚命的后退。
他知道宋恺宓是粉彩画的专家,除了在艺术界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外,同时也是附近跆拳道教室的得意学生,他的拳头有多硬,附近的居民都有概念。
“不说是吗?不说我揍到你说!”
恺宓长腿一抬,作势要往他鼻梁踢去,约翰嘴一张、眼一瞪,“啊”的一声,当场吓昏过去。
“没用!还没踢中,人就昏了!”恺宓嗤道。
“恺,人在这里,我听见哭声了!”珍妮动作比谁都快,老早就溜进屋内。“哦,我的天呀,他一定吓坏了,才会发出如此恐怖的声音!”
“让开,我来。”恺宓赶到她身边,扶稳门框,飞腿闪出,“喝”地一声一脚直接把门踢开。
珍妮愣在一旁,低吟。“恺,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疑你有暴力倾向。”
他咧嘴笑。“是吗?”
“好了,你进去救人,我去帮你监视约翰,免得他半途醒来。”
“交给我吧!”恺宓笑说,转往房内。“小鬼,你在哪里?出来吧,你安全了!”
刚才还听见那小鬼在鬼吼鬼叫,怎么门一开,就不见人影?
他猜“他”躲在衣柜里,于是伸手打开柜门。没人?
“出来吧,小鬼,我没兴致跟你玩捉迷藏。”
他边走边猜“他”藏身在哪里,一眼瞄到床铺时,他随即会意地弯腰下探,瞧见床底果真躲着一团黑影。
黑影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对他露出惊愕的神色。
米璃受了惊吓,压根儿认不出来者是谁。心一慌,急忙从另一方向撤退,迅速退出床底。
“是我,白天的那个人。”
是恺宓?!米璃听到声音,讶异的瞪圆眼睛。
“出来吧,我带你离开,你不能留在这里。”他大发慈悲的说着。
带她离开?带她上哪儿去?是不是又是另外一个陷阱?!不,她不相信,现在她谁都不相信!
米璃不自觉的弓起小小的身子,呼吸困难,恐惧的瞪着他。
他跨前一步,她忽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上床,再一鼓作气跳到他背上,双手抓住他肩膀、双腿紧夹他的腰部,“砰”的一声,发疯似的用自己的脑袋猛撞他的后脑勺。
她狠毒的攻击激起了他的愤怒,他不敢相信这小鬼竟然又攻击他?!
“小鬼,我的头是肉做的耶!”
他猛然出手扣住米璃的手腕,使出格斗场上的过肩摔,旋身将人甩到床上去。
“我是来救你的,你别敌我不分……”糟,他头晕了。
恺宓暗暗呻吟,扶住一旁的床柱站稳,视线有点迷离……
“呀!”
急升的肾上腺素使米璃一起身,又疯狂的扑向他。
这次她将他推倒在地,整个人坐到他腰际,对准他的胸口,便是一阵“给你死”的拳打脚踢。
虽然她的拳头不算太有力,但挥多了也是会痛。
恺宓的太阳穴飘痛起来,抓住米璃的双手,喷火骂道:“你这家伙是怎么搞的?!都告诉你我是来救你的了,还……啊──”
她咬他,痛得他松手。
米璃神色惊慌,急忙想着下一个攻击的部位。
住宿学校的修女告诉过她,男人身上有两个最脆弱的地方,一个是胯下、一个便是鼻子。她看准他的鼻梁,咬──
“啊──我的鼻子──”
恺宓爆出的尖叫声令房外的珍妮错愕地瞠大眼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恺为何频频传出惨叫声?
她正欲前去查看时,房内又传出另一声惨叫。
“啊──我的脖子──不要再咬了!”
“啊──你是吸血鬼投胎吗?”
“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动粗……啊──”
咒骂声、惨叫声不断,过了许久,恺宓才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房门口,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
珍妮一眼就发现他身上的伤痕增加了,至于那个东方小男生则紧咬着他的腿不放,随他拖行,纵使到达门口处,也死不放开。
※ ※ ※
回到恺宓家里,脆弱的米璃脸颊上悬满泪水,眼眶酸涩,“哇”的一声,柔肠寸断的嚎啕大哭。
她眼泪狂飘、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如此地惹人心疼,但她那副吓死人不偿命的嗓门,却教人忍不住捂起耳朵,头大的抗议──
“想办法让他闭嘴,我就快被逼疯了!”
她在卧房死命的大哭,恺宓则在客厅受不了的大叫。
他紧压耳朵,在客厅里晃来荡去,不懂上帝究竟开了什么玩笑?怎么赋予人类这种一开口就像鬼哭神号的可怕嗓门?
而莫名其妙的,他为何必须“义务”忍受这种恐怖声音,他招谁惹谁了?
“知道了!”珍妮大声地说,一转回头,又小声的安慰埋在被中哭泣的米璃。“别哭了,乖,都过去了。”
她一迳地飙泪,对于一波接一波的惊吓仍旧无法接受,来法国才一天,她先是面临恺津不知去向,接着是恺宓一见她就脱她衣服的恐怖举动,然后又是约翰的歇斯底里,教她怎么受得了?
虽然恺宓救了她,也在回来的途中向她说明了他跟约翰非同类,白天脱她衣服的举动,完全是误以为她是让他作画的模特儿,并不是对她有企图。
但,阴影已造成,她还是想哭……
“你问他到底在哭什么?”
恺宓筋疲力尽地跌入沙发里,摊开双手,一把覆盖住眼睛,以暂时舒缓头痛症状。
“没脱离恐惧嘛。”珍妮拉大嗓门。“年纪这么小,情绪当然比较难以平复了。”
不过仔细一看,这种模样、这种骨架、甚至这种气质,无论怎么看,这可怜的孩子都是女孩啊!
恺怎么会说她是男孩呢?他的眼力没问题吧?
“我十七岁失去贞操时,感动都来不及了,哪像他这样?!”
哭得没完没了的,像个男人吗?
“你不能拿你那年少轻狂的风流史来相提并论!”珍妮又转回头,细声地安慰。“别哭了,我帮你把湿衣服换下来,你会着凉的。”
珍妮抓着乾净的袍子,疼怜地向米璃靠近。
“不……不要……”米璃直觉的往后缩,连她的触碰都感到害怕。
“好好好,不换不换,那我帮你披着。等你想换时,你再自己换。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有精神了。”
珍妮把袍子盖在米璃身上,任她倒回床上,用被子、床单、袍子,把自己捆成一团人球。
“珍妮,别让他睡我的床!我这里只有一张床铺,让他睡了,我就没得睡了!”
恺宓阴沈的喝声又传来。
珍妮说:“别理他。他这人就是面恶心善,我帮他打扫这个家好几年了,最清楚他的个性。睡吧,没事的。”
米璃泪流满面的点头。
珍妮为她留了一盏夜灯后,迳自推门出去。
“终于安静了……”恺宓说,倒在沙发中半死不活。
“你如果不在一旁吵,早安静下来了。”
“他呢?”
“睡着了。”
“等等,他在哪里睡?”他突然想到。“你该不会就让他睡我的床上吧?!”
珍妮装无辜。“床上比较暖和嘛!”
“我就知道!”他不悦地说,立刻站起身想进房去将米璃踢下床。
他救他,不过是不想看到悲剧发生,可没准备让他顺理成章住进他家、睡上他的床。
珍妮赶紧阻止他。“我看那孩子是无处可去,你就暂时收留一下吧!”
“你怎么不自己收留他?”
话题被她转开。“你知道我那里的环境差,七口人挤一间小房子,很窄了,再加一个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她急急忙忙收拾自己的东西。“晚了,我回去了!”
“别顾左右而言他,把他弄下床!”重点是他的床啊!
“我明早再来,晚安。”
“珍妮!”
她一跨出门槛,便一溜烟地逃走。
恺宓脸色难看至极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该把她追回,命令她把床上的人带走;还是他现在就进房,命令那家伙立刻滚下床快一点?!
但终究,他两样都没做,反而委屈自己蜷在狭小的沙发上度夜,彻夜难眠,当个吃力不讨好的烂好人……
第三章
翌日
“吃吧,多吃一点,这全是珍妮费心替你准备的。”
恺宓低沈有磁性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宁静。
当着米璃的面,他一把拉开椅子,隔着圆形餐桌,坐在她对面。
桌上的可颂面包烤得恰到好处,入口即化;加了大量牛奶的咖啡,飘出阵阵香气,加上自制鲜果酱,米璃对桌上的食物不禁垂涎三尺。
“动手啊,休想我喂你!”恺宓说,没好气的。人没睡好,脾气自然比较大。
“谢谢……”
米璃不跟他客气,伸手就拿面包,一个吃不够,乾脆拿起两个一起咬。厚火腿片,味道也很美味,咖啡……咖啡在哪里?
她又渴又饿,顾不得形象,在他面前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
听到他发出声音,恺宓的思绪则突然打住──他是不是听错了?隐隐约约中,他好像听见他说“谢谢”?
不可能吧,哑巴能讲话,猪都会上树!
不知情的米璃继续狼吞虎咽,凡摸到手的食物,全往嘴巴里塞,也不管喜不喜欢吃、合不合胃口。
看他吃得这么尽兴,恺宓索性把咖啡壶往他的方向推近一些。
他本来就不坏,只是脾气暴躁了一点,个性冲动了一些,外加不擅表现温柔,才会给人凶恶的印象。
好比昨晚,他嘴里虽然嚷着要赶人走,最后还不是善心大发,委屈自己睡沙发。
米璃的咖啡正好喝完,顺手提走咖啡壶,为自己再倒一杯。
“你住哪里?”他问。
“洛……杉矶……”
但这些字听进恺宓的耳里,只是一团烂泥糊成的声音,鬼才晓得米璃咿咿呀呀的在讲什么。
恺宓眉头打结。“你的残缺是天生的吗?”
“不……是……”米璃摇头。
好痛苦!
恺宓觉得自己的听觉神经像被一群牛践踏过一般,他想叫米璃摇头或点头来回答问题,但看他这么努力把声音逼出喉咙,恺宓又于心不忍。
人都有讲话的权利,哑巴当然也能开口喽!
握紧拳头,等煎熬过去后,他才又说:“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彻夜不归?迷路吗?找人吗?”
“找人,找你大哥……”
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比较容易发音的字眼,但她忙着咀嚼面包,声音又被分散开了。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老实说,截至目前为止,他总觉得自己在自言自语。
米璃一听急忙摇头,她当然不回去,好不容易来到法国,没找到恺津,她哪能这样就回去?!
可惜恺津的照片被她弄丢了,她现在又无法好好讲话,否则她就可以开门见山问他恺津搬去哪里,他们是亲兄弟,他一定知道他大哥的下落!
一个念头猛地由她脑中闪过。对了,不能讲,她可以写啊!
笔?笔在哪里?她要把自己来此的目的写给他看!
她四处张望,想找笔和纸。
但恺宓却在这时候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看你这样子,要你一下子把自己的来历说清楚是不可能的。你不想回家,我也不勉强你走,我已经答应珍妮要收留你了。”一个小孩子,他不认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但我的收留是暂时的,你还是必须想清楚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短暂几天他街能接受,但长期的话,他就无能为力了。
“我会交代珍妮清出一间客房让你睡,就这样。你慢慢吃,我有事要出去。”
收留?可是她比较想赶快问到恺津的下落呀!
“吃完后,记得把碗盘洗乾净。再见。”
不,等一下,给她笔和纸,她可以清楚交代自己──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她一肚子的话就这样被挡在门内。
※ ※ ※
恺宓来到市区的现代美术馆,这是一栋极富现代感的建筑物,占地五千平方公尺,极为宽敞。
该馆除了收藏历代艺术大师的画作外,也会不定期举办当代艺术展。
现在馆内正展出一系列当代艺术作品,其中亦包括了他的好友──汉克的作品。
恺宓在馆内漫步参观,拜赏过一幅幅画作后,在一楼遇到了汉克。
汉克的年龄其实只比他大一岁,但因留了一嘴老人胡,使外表看起来足足老他十岁。
“你觉得怎么样?”汉克问。
“不错。”恺宓笑笑的说。
“你呢?你累积的作品也够多了,什么时候也办一场?”
“再说吧!”恺宓轻笑。
艺术展谁都能办,但要看画者是不是真有实力,画风是不是够水准、够突破,否则一场画展办下来,最多也只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他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癖好,也没有自欺欺人的习性。
他要追求更颠覆传统的画风,自我突破,直到他相信自己已登峰造极,才有可能考虑举办个人画展。
这时,眼尖的他突然注意到昨天挨他揍的约翰晃进美术馆。
“想不到他也对艺术有兴趣。”吐出一串话,他转开脸庞,不想被发现。
“你朋友?”汉克问。
“你如果指‘不打不相识’,那他就算喽!”
“他鼻子上的伤该不会是你的杰作吧?”那里贴了棚带。
“拙作而已,别客气。”他笑嘻嘻的带过,一脸调皮的表情。
“为女人?”
“为男人。”他小声的纠正,那模样彷佛他做了一件谁都无法理解的蠢事。“还是个只会咿咿呀呀、没办法开口讲话的哑巴!”
“那他一定很可爱。”
“你又知道了!”恺宓冷斥。
“不然谁会为一个丑男生跟人打架?”同志也会有争风吃醋的情形发生。
“你讲得我好像是同性恋!”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可爱的小男生就跟漂亮的艺术品一样吸引人,淡淡一抹笑容,就能让人神清气爽,光看就高兴!你方便的话,就介绍给我认识吧!”
恺宓狐疑的皱起眉头。“喂,汉克,你不是同性恋吧?”
虽然他们是朋友,但不表示就了解对方的私生活。
汉克给他一个“你拜托!”的表情。“我只是喜欢漂亮的艺术品,OK?”
“我才不相信!”恺宓不客气地说,带着一身鸡皮疙瘩,起身闪人。
家里的那小鬼那么小,介绍给他这种性向不明的老男人太危险了。
何况把男孩子比喻成漂亮的艺术品,说他性向没问题,鬼才相信!
从美术馆回到家中的恺宓,看到空荡荡的客厅,眉心堆成一座山。人到哪去了?餐桌虽然擦过,但还残留一些酱汁,刀叉、餐盘是洗过了,但水槽里的菜渣并没有清除。
是谁卫生习惯这么差?没错,是那个哑巴孩子!
把背包随地一放,他转进厨房,不见人影,再开卧室的房门,也没有。
“难不成在二楼画室?”
很好,关于这一点,他正好可以连同清洗碗盘的事一起跟他“机会教育”,让他知道要借住这里可以,但二楼是他私人的工作室,没有他的允许,他不希望任何人擅自进入。而用过的碗盘及剩余的菜渣,他也希望能确实清理乾净,他家不是用来养老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