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本该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月份,但这天的天气格外显得阴沈,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得忽隐忽现。
凌空卷起的风势异常的大,一波接着一波,不停刮起地面的沙尘,将空气染得灰灰浊浊的。
适逢星期假日,公园里到处都是人,有些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有些顺着道路溜冰或跑步,也有人漠视漫天风沙,执意在草坪上晒太阳。
几个小孩子在公园入口的附近直接玩起来。
他们正在玩躲避球,土黄色的球由两边当鬼的男孩传来传去。
男孩子把球打出时不一定都会瞄准场地内某个人,有时候他们也会玩起迂回游戏,只在空中传球,增加游戏的刺激性,让人猜不到他们何时发动攻击。
“小心,我猜他们这一球一定会瞄准人。”
十二岁的东方小少女对旁边绑辫子的黑人小女孩说。
她的视线一直紧盯着球,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她不想太快出局。
“光看球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也挺累人的。我倒希望他们动作快一点……啊──”
黑人小女孩话还没讲完,男孩子就把球瞄准她们两个打过来,两人一起尖叫一起跑开。
“看球!”
球转到另一边又马上杀出,并且打定主意要痛宰她们。谁教她们老是黏在一起,使目标特别大,瞄准起来特别方便。
这一球没打中,弹进这边男孩的手中。
“打她们两个!”
这男孩子大叫,使尽全力把球打出去,东方小女生没来得及跳开,“砰”的一声,被球打中小腿──出局。
“很好,等一下轮到我当鬼时,他们就知道了!”东方小女生负气的说,嘟着嘴巴跳出界外。
男孩子对她喊:“球弹出去了,你快捡啊!”
球从谁身上弹出去,就派谁去捡。
小女孩肩膀一垂。“唉,知道了……”
“用跑的啦你,慢慢走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女孩对他扮了一个鬼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捡球去。
弹开的球一上一下地跳远了,但一段距离后,就变成用滚的,而且滚的速度很快,为了不让它越滚越远,她卯起来追过去。
“嘿,摸到了……”
“叭──”车辆的喇叭声震天响,小女孩早冲上大马路,却没发现。
“不!”路人尖叫出声。
“小心──”
一名男子箭步冲上前来,手一伸,火速将小女孩往路肩推过去。
“吱──砰──”
恐怖的撞击声后,男子静静躺卧在离车辆十公尺外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鲜血慢慢从他的伤口流出,有的从他的脸颊、有的从他的手臂,最触目惊心的则是从他右大腿渗出的一片血泊……
第一章
洛杉矶国际机场
国际线出境大厅内到处是人潮,一眼看过去,可以看见有人以公益团体之名向旅客募款;也可以看见情人正热情的吻别;或是小孩子到处奔跑、玩耍。
而他们的父母则忙着在他们身后追赶。
齐米璃呆站在人群中,收回她东张西望的视线,在附近找了张椅子坐。
她是移民美国的华裔子女,从小就在美国长大,从来没有出过国,今天是第一次来国际机场。
可她的父母就不一样了!
她的父母都是旅游杂志社的记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国外奔走,可能这个月的前十五天在北欧,后十五天飞机一搭就飞往北京,替杂志社采访当地民情。
搭飞机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一样频繁,和她的情况完全相反。
不过,也因为他们的工作如此繁忙,所以从她念中学起,他们便将她送进提供住宿的私立学校就读,把她交由学校照料。
她在那里受到很完善的保护,也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因为学校教育政策的问题,她在学的期间,选修了第二语文──法文。
而且令她受用无穷──它现在就要带领她到法国找一个人。
这时,一抹四处张望的身影跳进她的视线。
他是宋家的保镳关先生,今天受宋夫人所托,特别送她来机场搭机,刚刚他去替她Check in机票。
机场人多,她走离原本所在位置几步,他就找不到她了。
“啊……呀……咿……”
她向他挥手呼喊,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但她杀猪般的声音,一出口,立刻把四周的男女吓得瞠目结舌。
那是什么声音?
像有一万辆卡车在前方辗过;也像一位……不,是许多位笨拙的乐手,用不纯熟的技术一起猛拉小提琴,发出尖锐、可怕、足以杀人于无形的魔音!
怎么可能呢?
那声音怎么可能从一位模样清秀、长得又白又嫩的小少……嗯……应该是个男孩子没错,再一次仔细辨识后,他们肯定。
他的头发削得短短的,骨架单薄瘦小,却穿着宽松的T恤、牛仔裤,如果不是皮肤白皙,加上大眼睛晶亮灵活,唇瓣带着几分细腻的优柔光润,乍看之下,他还真像条乾扁四季豆。
一个瘦小到不行的男孩!
罢了,回到正题,那声音怎么可能从一位模样清秀、长得又白又嫩的小少年口中发出?!
那沙哑的声音简直就像鬼在叫的声音!
察觉到大家讶异的眼光,米璃赶紧闭嘴。
她其实并非天生就是这副破烂嗓子,要不是因为一个星期前得了重感冒让她倒嗓的话,原本她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讲话、笑闹。
当时她没有及早就医,等到声音完全发不出来而去看医生时,她的喉咙已严重发炎,没办法清楚讲话,发出的声音成了一团破损字音的组合。
然后就像刚才的情形,旁人还没搞清楚她在干什么或讲什么之前,已经先被她的恐怖嗓音吓个半死了。
现在她只能靠按时服药来舒缓喉咙的不适,需要再过一段时间,她才能正常的开口说话。
“米璃,我帮你把机票Check in了。”关先生走到她身边。
“谢……谢……”
虽然只是简单两个字,仍然让她觉得喉咙不舒服,所以话一讲完,她便清了清喉咙。
“你收好。”
“嗯……”就算是一个字,她还是在发怪音。
关先生皱了皱眉头说:“你确定你要去吗?”
她毫不怀疑的点头。“嗯!”
“但我必须提醒你,恺津少爷可能不记得你了。”
六年了,六年前的事,谁能保证一定记得呢?
如果不是两天前她突然出现在宋家门前,用沙哑的声音向他们提起六年前那场车祸,他老早就忘了她这号人物。
经由她提起,他才隐隐约约记起她是怎么和恺津少爷结下不解之缘的。
那时候他已受聘为宋家保镳,有一天正好与恺津少爷一起陪伴宋夫人到附近的公园散步。
印象中,那是一个风很大的日子。
公园里的沙尘被风势卷得漫天飞扬,一大群孩子就在风沙中勉强玩球,嬉闹声不停。
球在彼此间传来传去。
玩着玩着,不知谁的一脚,竟然把球踢上大马路,其中一名女孩子追出去,当大家听见喇叭声,下意识的转头看时,正好看见一辆轿车直直向小女孩冲过来。
当时最靠近那名小女孩的就是恺津少爷,他一反应过来,已然不顾自身安危往前冲。
他在车子即将撞上女孩的一瞬间将她奋力推开,小女孩被远远地推倒在路肩,毫发无伤;但他自己却没来得及逃过,当场轿车把他撞飞了十公尺,摔断一条腿。
最后他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才痊愈。
关先生还记得,在那期间,那女孩的一家人常来探望,不过事情已经过了六年,两天前齐米璃上门指名要找恺津少爷、声称要“报恩”时,还真吓了他和宋夫人一跳。
身为局外人的宋夫人,虽然对于这件事感到莫名其妙,却没有多说什么,决定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只是恺津人在法国,难道这小女孩要到法国找他吗?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了……”
受人恩惠的是她,答应宋恺津要照顾他一辈子的也是她。
她当然自己去就行了。
去法国而已嘛,又不是去天涯海角。
她的父母知道消息后甚至举双手赞成,同意她靠自己的力量到法国走一遭,免得变成温室里的花朵,尤其当他们察觉到她甚至没办法为自己做出一份早餐时,他们更加确定她必须出外磨练。
他们都是杰出的旅行家,对于自己女儿如此没路用,极度无法接受。
美国小孩很早就学会独立,她在那块土地上成长,就该学会那块土地的精神,所以他们不反对她只身前往法国,也不为她的安危担心。
毕竟她都十八岁了,应该要学会照顾自己。
“你说恺津少爷曾经说过要你照顾他一辈子,我想……会不会是你听错了?他的意思是要照顾他到‘好’,而不是照顾他到‘老’?”
关先生忍不住想再次确定他们两人的约定,事实上那时候恺津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对一个小孩子提出这种要求,应该是开玩笑的。
听他这样讲,米璃不禁脸色一沈,不高兴地对着他拚命摇头。
“不……”她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她好不容易从学校毕业,已经决定到法国找救命恩人履行当年的约定,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反正恺津少爷也不一定记得。就算记得她,也不一定会把她描述的“当年约定”当一回事。
毕竟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感兴趣?
罢了,反正他只是遵循宋夫人吩咐,送她到机场搭飞机,再把恺津少爷在法国的地址交给她。
其他的,他也毋须多管。
“你要记得,恺津少爷和恺宓少爷同在法国,两人的房子就隔着一条街。我把他们两人的地址都交给你,以防万一。你好好保重。”
*看着手中的地址,米璃的眼中窜出一种微妙情愫。
她很快就要见到当年的恩人了!
她像珍藏钻石般地将地址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
“没问题……”她用着沙哑的声音逼出答案。
关先生听得直冒冷汗,忍不住掏出手帕擦汗。“只希望大少爷听得懂你的话。”
她扬起嘴角,乐观的对他比了OK的手势。没问题!
“但愿如此。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办理出境手续了。”
她点头,拎着行李,边走边回头,忙不迭地与他挥手道别。
她迫不及待想看宋恺津见到她时的表情,一定是……
又惊又喜!
※ ※ ※
飞往法国北部的班机傲然飞向天际,在蔚蓝晴空中划出一道线。
在万尺高空上平稳飞行数个钟头之后,飞机终于平安降落法国机场。
米璃保持着兴奋的心情拿起行李下飞机,办好入境手续后拦车离开。
随着车子穿梭在市区中,米璃雀跃地看着窗外的街景,直到最后到达史特拉斯堡──法国东北部最大都会──中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上。
她下了车,对照着关先生交给她的地址,找到街头左边的建筑物……
“就……是这里……”这里就是宋恺津住的地方!
现在,她与他只有一扇门之隔,门一开,她就要与他见面了!
她不禁想像起和他重逢时的情况,首先第一句话,她要谢谢他,然后告诉他来意,请他从现在起开始和她培养感情,做为将来结婚的前制作业。
她向宋夫人打听过了,他还是单身,而她也成年了,两人要在一起,绝对没问题。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忐忑不安地跳个不停。
“呼──”她惊惶的喘息,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才用微微颤抖的指头去按门铃。
门铃的响声立刻从屋内传出屋外,她等着有人来应门,等着,等着……
她的脸色不禁难看起来。不行,她不能放弃,她又连按好几下,但始终没人回应。
没人在家?“不……会……吧?”
她声音沙哑地呢喃着,这下子急了,伸长颈子,试着想从窗户往屋内查看,但窗子拉上了厚厚的窗廉,让她完全看不清楚屋内的情形。
没办法!她蹦蹦跳地跑到隔壁按电铃。
叮──当──
“谁啊?来了!”
开门的是位美艳少妇。
米璃礼貌的向她一鞠躬,随即拿出照片跟地址比手划脚地向她说明自己在找住在她家隔壁的人。
“他……去哪……”
她一开口就送出一堆七零八落的可怕声音,撼得美艳少妇双眼、嘴巴大张敢相信的望着她。
嘴角一抿,下一秒,少妇不禁同情起“他”。“好可怜喔,亏你这小子长得这么漂亮,像个娃娃似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哑巴,唉!”
米璃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下,才连忙摇头。
“不不不……你弄……错了……”
我不是小哑巴,我只是感冒、喉咙发炎!
她又急又慌,话没来得及讲清楚,已经伸出手指头猛比自己的喉咙,然后又指指自己的头发。
“不是……男生……只是头发……比较短……”
虽然衣着比较偏中性,胸部的确是小了一点点,身材像乾扁四李豆,但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啊……
纵使她竭力传达自己的想法,但一连串粗哑的声音听在旁人耳里,仍旧成了──
“啊啊……呀呀……”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你是在问住隔壁的人上哪去了吗?非常不幸的,你来晚了一步,他一星期前搬走了。”妇人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吓?!”米璃呆若木鸡。
“更糟的是我不清楚他搬去哪,很遗憾,我帮不了你,保重。”
“啵”的一声,美艳少妇在她额头上烙下一记大唇印,而后随即关门送客。
顶着她的火艳大唇印,米璃瞠目结舌,完全呆掉。
人搬走了,那她现在怎么办?天快黑了,她要去哪里过夜?她甚至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旅馆在哪里?!
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的她,一着急就忘了“路长在嘴巴上”的道理,忘了可以问人、或可以拦计程车,请司机直接送她到最近的旅馆。
她只是盯着那扇不会开启的门扉,手脚一迳地转为冰凉。
不知所措的在原地杵了老半天,她才猛地想起关先生的话。
你要记得,恺津少爷和恺宓少爷同在法国,两人的房子就隔着一条街。我把他们两人的地址都交给你,以防万一。
对喔!
毫不迟疑地,她立刻跳下台阶,照着地址,冲到前一条街去敲门。
她连敲了好几下,门终于被打开,一名体格高大结实的男子出现在门内。
米璃一看到他,整颗心立刻在瞬间提上来。
和照片中的宋恺津有几分神似,但不是宋恺津。
那是一张颇为性格的脸孔,两道浓密的剑眉衬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加上直挺的鼻、薄润的唇,浑身散发着感性而慵懒的气质。
他就是宋恺津的弟弟,宋恺宓?
太英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