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笑的。”苗咏欢着迷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
那白玉般的牙齿,整整齐齐的煞是好看;那抹笑柔化了他脸上坚硬、冷毅的线条,不再那么的拒人千里之外。
“没事傻笑干什么?”言剑辰的脸又恢复一贯的平板。
“你为什么不穿白色的栏衫?斯文又带着点书卷气,一定更潇洒、俊雅。”她一脸神往:“穿这么平常的棉布袍实在是太糟蹋了。”
苗咏欢不愧是“箴织坊”的女儿,虽然她完全不懂生意上的事,苗人秀也不肯让她插手,怕她愈帮愈忙,不过,家里布庄、绣坊一大堆,穿衣搭配这件事在从小的耳濡目染之下,比平常人有眼光多了。
随便拿来一块布料,她知道该裁成什么样式才能将它的优点发挥到最大、适合什么人穿。对于布料,她是有设计的能力;但是经营,就有待商榷了。
“我这样就可以了。”
“好可惜。”可惜了那无双的容貌。
就算不能穿女装、擦胭脂抹粉满头珠翠地好好打扮一番,至少也得穿得像样些才算对起那张脸。
不晓得言剑辰穿上飘逸的绢袍,会是什么模样?最好是白色的,站在山之巅,随着风起衣袂飘飘,那才叫玉树临风——
“又在妄想了。”
看到言剑辰不豫的神色,苗咏欢识相地不敢吭声,毕竟她现在是“寄人篱下”,多看着主人的脸色没错。
这时,有个小捕快端了些菜汤、馒头进来了。
看见食物,苗咏欢才知道自己真的是饿惨了,就算眼睛直盯着热呼呼的馒头看,她还是注意到小捕快出去前望向她的古怪眼神。
“好奇怪,他为什么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顺手拿了个馒头,撕开了就往嘴里塞。
苗咏欢看到吃的,早忘了自己现在的身分;忘了身为小厮就算肚子再怎么饿,也得先侍奉主人吃饭的规矩,更别提与主人同桌共食的禁忌。
“因为,他们没见过像你一样俊俏的小书僮。”言剑辰轻笑着看她,匆匆一句话带过。 “你要是累了就上床睡一下,这里是我的房间,没有人敢来打搅你的,你可以安心睡觉。”
“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做,况且我不习惯在大白天睡觉。”言剑辰打算到外面寻个荫凉的大树,找个坚实的枝橙小睡一下。
※※※
这天晚上,去拜访华家的苗人秀回来了,回到房里的他整个人恹恹的。
“老爷,回来了?和华家谈的怎么样?”白心兰赶紧斟了杯茶送上。
“谈的怎么样?!什么也没谈。”
“为什么?”
“我只见到两位亲家而已,看到他们一脸殷勤的笑,我实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啊!他们要是知道咏欢临阵脱逃悔婚的事,别说我得不到少羿这个女婿,两家人还可能亲家变成仇家呢!”
“那现在怎么办?”
“就只能冀望谢护院他们能在婚礼前找到咏欢了。”
“只剩三天不到了,老爷,不是我故意扯你后腿,咏欢就这点倔脾气和你最像,她会挑这个节骨眼儿离家,多半也是故意留个难题给你。”
“气死我了!这个死丫头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苗人秀气得直踱步,边走边骂。
“她是你的女儿,她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这个丫头自恃有几分聪明,常常做出一些正常人根本想不到的事来!就拿这次离家出走的事来说好了,她以为提个包袱走出门就算了?一点也不知道世道险恶,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就只为了向我抗议婚约这么点小事,值得吗?这个小笨蛋!”
“能生出笨蛋女儿的爹,想来也聪明不到哪里。”白心兰对丈夫的作法颇有微辞。
“夫人,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不是吗?你明知道女儿不愿嫁华少羿,为什么偏要逼她?”
“她不是不愿嫁给华少羿,而是她觉得还没玩够,不愿意嫁人!她已经十八岁了,不嫁人难道留她在家里当老姑婆?”
“那也没关系,至少咱们俩老了有人陪。”
“夫人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我才不想一只脚临进棺材的时候,还得担心咏欢不知在外闯了什么祸!早早将那个小捣蛋嫁出去,让别人去伤脑筋才是正经。”
这才是苗人秀急着嫁女的真正用意。
“对在婚礼前找到咏欢这事儿,我实在没什么信心。”白心兰虽不介入父女俩的口角,并不表示她不懂女儿的个性,苗咏欢要真拗起来,十匹骡子都拉不动。
偏生父女俩都是同样的倔脾气。
“等人抓回来,我非好好打她一顿屁股不可。”
“老爷,真是对不起。”
“咏欢离家又不关夫人的事,夫人何必道歉?”
“这件事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老爷的逼婚而起的。”
“什么逼婚?我替咏欢挑的丈夫真的是万中选一,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华少羿更好的男人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话不能这么说,也许咏欢有她命定的姻缘,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有本事,她自己去找一个老公回来;没本事,只好由我安排了。”
“如果当初老爷听我的话,纳一名侍妾,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虽是庶出也可以继承家业,断然不会有今天这种事发生了。”
“你又来了!明知我不爱听这话,你偏爱提。”
“可是——”
对于独享丈夫的眷宠,白心兰在庆幸自己得遇良人之外,更有一丝的不安,尤其在知道自己没能为苗家生下一子好传宗接代后,更是觉得有愧于苗家祖先,以及待她至为体贴的丈夫。
也因此,对于纳妾一事才会一提再提。
“这种陈年老调你别再重弹了,再说下去我可要生气了!说了十多年了,你不烦,我都听烦了,何况你不觉得现在再提这件事为时已晚吗?我可没力气再拖着条老命去生儿子。”
“那婚礼还是照常举行吗?”
“那是当然!我明天还要上华家一趟。”
“你今天不是去过了,还要去?”
“我想单独会会少羿,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现在也只有这么安慰自己了。
除了迫在眉睫的婚期外,苗咏欢的安危是苗人秀最担心的,他只希望这整件事,没有想像中的悲观才好。
※※※
傍晚,言剑辰回到这栋暂时充当办事处的行馆,这是江宁知府特别拨出来让他使用的。他本意只想用来逃离公门中的繁文缛节、逃离官场中的巴结、奉承,还有那个死缠着他不放的人。
现在想想,倒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来了。
尤其在看到苗咏欢不防备的睡相时,他更肯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将她留在身边是对的。
她这有如天仙般的容貌,不管是男是女,定会引起不少的垂涎与争夺,将她藏在行馆是最好的安排;在他的羽翼下,她是安全的。
言剑辰轻抚着苗咏欢如雪般细柔的肌肤,手上仍是不意外地沾了些泥灰,深思的眼再转向她耳垂上的两个小洞——“铁证如山”,再也错不了的。
第一眼看到她时,真以为她是个小书僮;抱起她的瞬间,除了惊觉她的轻巧与柔软外,手上的感觉让他彻悟她女扮男装的身分。
他完全肯定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家,不知道的只是她死不肯回家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逼得她非得在半夜逃家不可?
若任由她在外面流浪,恐怕身无分文又不谙世事险恶的她,不是饿死,就是遭到调戏!他是为了救她才破例将她留在身边.言剑辰努力说服自己,除了这点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睡了个饱觉醒来的苗咏欢,睁开的眼正好迎上言剑辰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醒了?我替你打了盆洗脸水来,洗洗脸好吃午饭了。”
“谢谢。”她脸上黏腻腻得正难过,洗个脸肯定会很舒服的。
言剑辰在一旁看着苗咏欢洗脸,还不时提醒她耳后该洗洗、下巴要擦擦,手也要揩干净。
不疑有它的苗咏欢听话地全照做了。
抬起的小脸上有他想见的白皙,言剑辰摸摸苗咏欢的脸颊。“你是男是女?”
“我当然是男的啦!你看就知道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苗咏欢说完整个人转过身子,手还防备似的横在胸前;她可没有那个勇气让他“亲手”求证。
她开始觉得言剑辰不如她想像中的好骗,尤其是他唇边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像在算计她什么似的。
“是吗?”
“别以为长得好看的人就一定是女人,你不就是一个明摆在眼前的例子?怎么,你受别人误会的苦还不够,硬要拖着我一起下水?”
苗咏欢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女儿身。一旦承认自己的身分,她只怕会被扫地出门;而身无分文且无处可去的她,不是流浪街头当乞丐,就是回家嫁人,两样她都不愿意。
在这里有的吃、有的睡,什么都不用烦恼,还有热闹可看,最重要的是——她还没看够言剑辰的脸,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你这孩子真够牙尖嘴利的。”
“谢谢。”这句话不知是褒还是贬?苗咏欢考虑一下后决定将它当成赞美。
“你现在是我的‘专用属下’,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早上得帮我打洗脸水,替我跑腿办些琐事,为了让你方便供我使唤,晚上就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言剑辰的手指向房里唯一的一张大床。
“啊?同睡一床?”她怪叫。
“是啊,两个‘男的’睡在一张床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哪会有什么秘密?你太多心了。”苗咏欢的笑容都僵了。
怎么办?同睡一床耶,她是个姑娘家的秘密会不会穿梆?还有,言剑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试探她,还是想乘机占她便宜?
试探似的望向言剑辰,他脸上无害的笑容让她不自主地回应他,然后决定是她太过敏感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算计她的人。
何况,她现在是“男人”,言剑辰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她只要晚上睡觉时放机伶点就行了,要是他敢对她毛手毛脚的话,决计要他讨不了便宜的。
“真的是我太多心了。”他哈哈大笑后,出门去了。
笑得苗咏欢是一头雾水,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强烈了。
第三章
“苗永,既然你要待在这里,有些禁忌,大哥必须让你知道。”赵擎在下午觑了个空,将苗咏欢拉到一旁。
“什么禁忌,这么慎重?”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兄弟们都很替你担心,怕你口没遮拦地说了些惹怒言大人的话来。”
“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吗?”
“我一时也说不清,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就是千万、千万不能在言大人面前提他长得有多漂亮的话来。”
“说了会怎么样?”她早说了不只一次了。
“这……”赵擎搔了搔头。 “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就算要提,也只能在言大人不在时,在背后偷偷地说,像我一样。”
“偷鸡摸狗的像什么话?”
“这……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了。”如初生之犊般的苗咏欢,着实让赵擎揑了把冷汗。
“谁的?言剑辰的吗?”
“没错,我虽是公门中人,却也和江湖上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常有往来,你一个小书僮大概不知道吧?言大人在江湖上素有‘玉面诸葛’的美名。”
“哇,玉面诸葛?这名号取得真好。”苗咏欢一脸的赞叹与向往。
“玉面”,言剑辰是当之无愧,光看他的脸就知道了,没人会怀疑的;令她好奇的是“诸葛” ,言剑辰当真聪明得可以媲美三国的孔明?
“言剑辰真的那么聪明吗?”
“没错。”赵擎用力点头:“我当了三十年的捕快了,多少总会遇到无法解决的无头公案,而言大人出现后,却不费力地解决许多悬案,其聪明才智连号称青天的御史中丞莫廷恩大人都自叹不如。”
“真了不起。”
“是啊,他云游四海时,要是兴致一来还会‘顺便’解决一些帮会间的纷争,只要他出面,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江湖人无一不想尽办法和言大人攀上关系的,要是能沾上一点边,可真是好处不断呢!”
“‘玉面诸葛’是谁帮言剑辰取的?”江湖上的事不是苗咏欢感兴趣的,她好奇的是言剑辰这个人。
“我也不清楚,大家都这么叫,久了也习惯了,没人去查是谁最先叫的。先前的那个外号,我就知道好事者是谁了,当时还引起江湖上的一场轩然大波呢!”
“哦,是什么外号?赵大哥快说、快说!”她的精神都来了。
“叫‘言美人’。”
“言美人?”她大叫。
“嗯!是个自诩风雅的三脚猫书生写了阙词送给言大人,据说那阙词里有‘言美人’三个字。口袋再怎么紧也有缝,何况他还不怕死地到处招摇,随着他的大嘴一张一合,‘言美人’的名声自也不胫而走。”
“那人是男的?”苗咏欢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男的!”
“啊?言剑辰不生气?”
他不是最讨厌别人拿他当女人看吗?光她误认他是女的,就被瞪个半死了,更何况是写情书给他,而且还是个男的?真不怕死!
“我是不知道他生不生气,我只知道那个人后来不只被废去一身武功,嗓子也被毒哑了,再也不能口出秽言侮辱言大人。我觉得那人应该被断手断脚以示警惕才对,只被废去武功,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赵擎一脸愤慨。
赵擎的心情,苗咏欢是可以理解的。
自己奉若神明的人竟遭受这般屈辱,也难怪他会忿恨难平了,这事要是让她遇上,怕不只痛下杀手那么简单,搞不好还会凌迟一番才让那人痛苦死去。
“这么残忍?”停了一会,苗咏欢突然顿悟赵擎告诉她这个故事的真正原因:“你该不会是暗示这件事是言剑辰做的吧?”
“江湖上的确有这种传言,事实真相如何却没人知道,总归一句话,你千万别去招惹言大人,赵大哥劝你是为了你好。”
“啊!”要她不去招惹言剑辰的警告来得太迟了。
苗咏欢吐吐舌头,这动作却不经意地流露出小姑娘的可爱和娇憨。
赵擎却看傻了。
这个苗永比他想像的还像个娘儿们!不只长得像、身形也小,皮肤又是吹弹可破地诱人,再加上清脆悦耳的声音,比他家里那个粗手粗脚的壮老婆还像女人。
“赵大哥,你干嘛直勾勾地看着我?”
“前儿个晚上我还不觉得,今天一看,苗永,你是不是从没晒过太阳?皮肤白得不像话不说,再加上脸色红润……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可以预知,苗永这模样会引来多少纷乱,事前的预防重于事后的惩罚,赵擎决定今后他得严加看管手下那班蠢蠢欲动的兄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