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猜测罢了,不过试试看对我们也没有损失啊!若有幸让我们找到出入的秘道,而雨央又被困在里面出不来的话,不就可以救出她了吗?」
这一席话,让邓肯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也许真如沙查克所说,蓝雨央因她命定的机缘而保有一命也说不定,反正还没找到尸体,一切尚在未定之数,就将死马权充活马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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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了「雷阿尔」就是「失落的一族」后,蓝雨央的心也从震惊与不信,到渐渐地接受他们必须出外寻找「另一半」的无奈;然后,她开始思考一些问题——比如她现在的处境。
这些人想要孩子想得几乎发疯了!灭族的压力让雷可力不择手段地在她身上下药,做出一些悖离常理的事。有了这层认知后,她这些日子的完好无缺,就显得太奇怪,也太不符合这里的「常理」了。
「你为什么不碰我?」蓝雨央冷不防地问。
却吓得埃罗将笔掉在地上!
她气得好几天不对他说一句话,一旦开口,却是让人吓得几乎跌倒的话!他一脸古怪地问她:「妳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出外掳女孩子进徨领,不就是为了要她们生下孩子好傅宗接代吗?而我是唯一的女生,你为什么不碰我?你可以用强的。」
「妳希望我碰妳,甚至强迫妳吗?」他现在碰了她,才真叫「前功尽弃」呢!
「当然不!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妳让我想起以前的事,还有我妈。」
「你妈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没听他提过有关他过去的记忆。
「她叫芃妮莎,有着一头如阳光般璀璨的金发,笑起来很甜;不过,她在我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你的英文是她教的?」
「嗯,她从英国到阿拉伯玩,想探索沙漠的神秘时,却意外地被我父亲掳了来。身不由己的她从此就在徨领住了下来,第二年便生下了我,因为我族的特殊风情,她得和其它女人共有一个丈夫,这对受过正统英国教肓的她而言,是无法忍受的。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快乐,在我的记忆里,从没见她笑过,更没抱过我,看着我的蓝眼里,也只有哀伤。」
蓝雨央心疼地望着埃罗那沉浸在往事的脸,突然想起身上的衣服它是埃罗珍藏了二十年的回忆。
「为什么将你妈妈的衣服给我穿?」
「因为适合妳!」
蓝雨央的心却不由自主地一阵紧缩!埃罗的温柔无异在她的心又加上一道枷锁,再这样下去,她那混合着心疼、感动、不舍的心,是再也理不出任何头绪来的。
蓝雨央百转千回的愁绪,却只化成一个反应——她急着要将衣服脱下。
还他,还他,一切都还给他!她再也不要他的任何温情与体贴,衣服是、项练也是,全都还给他!对他的柔情,她再也无力承受了!
但,埃罗制止了她的动作。
「对我的所作所为,妳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或不安,因为,这一切全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其实不是那么讨厌这些的。」
「今晚的我太累了,说了大多不该说的话,妳别放在心上,睡觉吧!」给她一个晚安吻后,便翻身睡去。
蓝雨央看着埃罗那故作平稳的呼吸起伏,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睡着。他的刻意逃避,更泄露了他极欲隐藏的脆弱。不知道埃罗的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在事隔二十年后谈起来,仍是一脸不堪回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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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星光都显得黯淡的黑夜里,只听到一声声被狂风掩盖的稚嫩童音——
「妈!妈!别走……」
一个小小的身影,拼命地追着前面头也不回的人影;只有短短几公尺的距离,却怎么追也追不上,急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是八岁的埃罗。
他追着愈走愈远的母亲,拼命嘶喊着。小小年纪的他,在松软的沙漠上根本跑不快;再加上迎面吹来的风沙,让他在用尽力气往前迈进一步的同时,却又被狂风吹回好几步,不知道因此跌倒了多少次。
跌倒又爬起、爬起后又跌倒,小埃罗哭红的眼里只看得到一个人;他拼命想追上弃他而去的母亲,不料却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拦腰抱住。
「不要再追了!」是他的父亲康达克。
「放开我!妈!妈……」他拼命扭动挣扎着,想挣开父亲如铁一般的手臂。一双小手并命伸向前方,想要抓住那愈来愈小的人影。
「我说不要追,就不准你追!你敢反抗我的命令?」康达克发出如雷的暴喝。
直到人影消失在风漠中再不复见,康达克的臂膀才渐渐放松。重新获得自由的埃罗抡起小小的拳头,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的父亲攻去,拳脚并施地宣泄他的不满。
一向严厉的康达克只是站着动也不动的,直到小埃罗累了渐渐停手后,才问:「够了吗?」
小埃罗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泪,小脸满是决心地仰望着他最尊敬的父亲,质问道:「为什么要让她走?」
那是他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正面挑战他父亲的权威。
「因为她想走。」
「妈妈的身上没有水和食物,而且她又不认得路,一个人在沙漠里能生存吗?」
他更想问的是——母亲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离开?而他父亲明知她这一去是死,却不阻止她,这又是为什么?
「身为继承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不能任由儿女私情左右了你的理智与选择。任何事都要以部族的大我为最终、且最重要的考量,而延续我族的生命,更是任何一个族长怎么也逃脱不了的使命。」
「不要!若要我失去最爱,我宁可选择放弃继承人的头衔!」八岁的埃罗斩钉截铁地说。
「傻儿子!你以为爸爸真的愿意吗?人的一生中,得面临许多痛苦的抉择;可是,身为族长,我们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由别人决定好了的。」
那是康达克第一次向埃罗解说身为族长的无奈,因为这分无奈,让他拥有两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让他没办法给自己最爱的女人独有的专宠;因为要做到完全的公平,他只得逼迫自己筑起冷硬的武装面对所有的人,包括自己以性命去爱的女人。
「别人?是谁?」
「上帝。」康达克抬头看向天空。
「上帝?在哪里?」小埃罗也跟着仰望。无月的夜里,他只看到几颗孤星,根本没看到什么上帝。
「祂无所不在,是祂决定了你这一生的命运,不可违逆啊,我的遭遇也是你的宿命……」
「我才不管什么上帝!我只要妈,妈!」小埃罗并命地对着远方吶喊,回答他的却是风中的呜咽。
「谁也不能阻止想离开的人。」康达克抱起他,凝神看着远方说。
黑暗中,他看到父亲的眼里竟闪着微微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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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埃罗一身冷汗地惊醒了。
坐起身的他,一手撑着头,透过如帘幕的发丝,冷冷地看着前方的黑暗。
脑海里只剩那句话不停地回响着——
谁也不能阻止想离开的人。
他烦乱地耙过头发,很久没作这个梦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
直到现在,他才深刻地体会父亲康达克对母亲芃妮沙的深情,及背负沉重使命下,那不得已的痛与无奈的选择。对母亲而言,在徨领的生活比死还痛苦;让她离开,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只是,他父亲到底是以如何绝望的心情,看着心爱的人一步步地踏上死亡之路?
「埃罗,你怎么了?」蓝雨央揉着眼醒了。
「没什么。吵到妳了,睡吧!」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拍拍她的背。
蓝雨央索性银着坐起来,望向他眼里的困惑问:「一定有什么事困扰着你,是因为我吗?」
「不是,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罢了!」
「可以告诉我吗?」
望向蓝雨央追根究柢的眼神,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妳就是不放弃是不是?」
「我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族里的事。」她想知道他的一切,不是以民族学者的身分,而是以一个女人。
她已经不能自拔地愈陷愈深了……这时她才发现,她的心早在不知不觉间被埃罗的温柔蚕食殆尽。
「走吧!穿上衣服,陪我出去走走。」
一路上,埃罗只是默默地走着,带着她登向一处可眺望远处的高岩。由那里往下看,可以清楚地俯瞰全部——邻邻的水流、闪着银白色光芒的沙,还有随风起舞的树影。
整个夜像泛着一层银光,神秘且遥不可及……
「好漂亮!」
「雷阿尔族的人就像是沙,随着风起而被沙漠掩盖、吞噬。」
蓝雨央不解地看着埃罗沉思的脸;他那神秘、忧愁的眼神,连一向明亮的金黄色眸子,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刚刚作了个梦。」
「梦?」
「嗯,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切,梦里有我的母亲。」
「埃罗,求你别再想她了,别再折磨你自己了!」
「我妈妈讨厌青银色的头发,更讨厌金黄色的眼眸,这里的一切她都讨厌……」他接着又道:「我八岁那年,一个狂风怒吼的晚上,只披着一件薄外袍的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徨领。我发现她的离开后,便追了出去,不管我在她的身后拼命哭着、喊叫着,一路上她都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埃罗抬头看着数十年不变的夜空,思绪又飘回那一夜……「那时我才知道,其实她并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
「埃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蓝雨央,只能以双臂紧紧拥着地,眼里已泛满了泪雾。
「那一刻,我竟深深地恨起父亲来了!恨他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去,而不采取任何行动?父亲却只告诉我,这是身为族长的必要选择,那晚是我唯一一次和父亲深谈,之后,他的心像筑起一道高墙,将自己封闭其中,连我也无法靠近,而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便是——教育我成为一个足以担当一面的继承人,我成年的那一天,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接任了族长的置子,第二天他便自杀了。」
「天啊!」蓝雨央摀住了嘴,多震人心弦的浓烈情感,「你父亲一定深爱着你母亲,而且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真可怜!不能说康达克爱人的方式不对,只能说他内敛的感情不为芃妮莎所了解。如果他肯明白表露自己的情感,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憾事了。
「那时我还小,不懂父亲话里的意思,现在……」埃罗看向她。「我似乎有点懂了。」
今晚的星空特别闪亮,是一个将所有秘密全说出来的好夜晚。
「我带妳去一个地方。」埃罗说得极缓、极沉重,却带有破斧沉舟的决心。
蓝雨央跟着埃罗走到一处山壁下,这种岩山徨领随处可见,没什么特别的,她也不觉得光滑的石壁有什么好看的,就不知道埃罗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在蓝雨央的目瞪口呆中,就只见埃罗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轻轻按了下,整块山壁无声地滑开了。
「跟我来吧!」埃罗握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极长的隧道,并不暗,至少他们不必拿着火把或灯才能看清楚路。山壁上发出的青蓝色柔和光芒,提供了必要的照明。
「青晶石?」蓝雨央抚着大小不一的结晶,看样子,这整面山壁都是。
「青晶石?好奇怪的名字。」
「不然你们叫它什么?」
「它是没有名字的。异世界的人,有替随处可见的石头取名字的习惯吗?好奇怪的风俗。」
为了解答埃罗的疑惑,蓝雨央把她从沙查克那里听来的话全转述一遍,顺便替他上了一课。
「这石头的确能反射太阳的光线,现在是晚上,光源不够,所以折射的情况并不是很理想。若是白天,这洞里会闪着五彩的光芒,漂亮极了,不过,它只能用来装饰,没什么特途的用途。」
这些话再次让蓝雨央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坐拥宝山,却不知宝山的价值,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吧!这些青晶石若真能开采出来,不止阿拉伯,整个世界的能源供应都不是问题了。
隧道的尽头,是一个极高、极大的山洞。
「这里是哪里?」蓝雨央好奇地看着这浑然天成的山洞,山壁上隐约画有图案,不过大暗了,她看不太真切。
「雷阿尔族的圣地。」埃罗点燃了灯,好让她看清壁上的画。
那是将近有两人高的壁画,总共有四幅。
第一幅是画着一对裸身、只以树叶遮住重要部位的青年男女,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鸟语花香、繁花似锦的乐园;在这个只有欢乐的地方,却有另一个眼里盈满哀伤的男人,他正躲在树后偷偷地瞧着两人。
这男人是个有羽翼的天使。
鬼斧神工般的细致雕工,让蓝雨央看了忍不住赞叹,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连一根发丝、一根羽毛都刻画得极为细致;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画都保存得极为完善,看不出来是千年前的作品,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第二幅是天使和女人深情相拥的画面,这画雕刻得非常唯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两人间至死不渝的深情。唯一破坏画面协调美的是——两人眉宇间那藏不住的哀愁,像担心不祥的事要爆发一样。
第三幅是天使和女人一起跪着的画面,他们的面前是个头上绕着金环、蓄有长胡的长者。他们似在祈求长者的原谅,面对长者的震怒,两人的脸上虽有着惊慌,更有着拋开一切的决心。
第四幅的感觉却有点凄凉,天使和女人相互拥抱着望着前方,背景不再是繁花盛开、百鸟争鸣的丽景,在他们面前的最一片无垠的沙漠;而天使,他的羽翼竟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画上天使的容貌及眼里的哀愁,却像极了埃罗。
这四幅画看似各自独立,却有着莫名的关联,看起来像在述说某种故事。
「这是?」蓝雨央轻抚着壁画问,为画里人物的表情动容。
「这是雷阿尔族自古流传的神话,也是我族的来源。」
「什么神话?」
「上帝创造了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并让他们住在四季如舂、没有生老病死的伊甸园里。」埃罗看着第一幅壁画说。
「在我们的世界里也有类似的神话,而亚当和夏娃就是人类的起源。我个人比较喜欢雷阿尔族的说法,它比夏娃是亚当的肋骨所创的神话好多了。雷阿尔族的神话较不贬抑女人,不认为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所以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