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扬了扬唇,轻轻点头,「嗯。」
她并非完全是基于安全理由才接受了他的善意,事实上,她很清楚自己仍眷恋着有他在身旁的感觉。
两人并肩走着,他们谁也没开口破坏此时的暧昧,自然摆动的手数度不经意摩擦。
她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既期待又羞赧。
他的心荡漾着,想握住她的手,陪着她走完回家这条路,却又不敢造次,因而内心挣扎不已。
他知道,他是爱她的。
无论在何时、何地,他心里想的全是她,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但随着他对她的情感渐渐深植,在心中盘根错节不能拔除,他才发现不能够这样自私。就因为太爱她,所以他更不敢行动,怕当他必须离去时,会伤害了她。
只因,他是有未婚妻的。
路再长也有走完的刻,更何况,这段路一点都不长。
「我到家了。」她停下了脚步,用唇努努右侧的一道红门。
他们停在门前,没有人先道别。
狄维世凝视着她因酒精而微微蒙眬的双眼,心头怦然一动,情不自禁的俯身吻了下她的脸颊。
仲愉一颗心微微悸动,小脸热烘烘的,他的气息依稀还留在她的腮边,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他水蓝的眼眸,与他四目交会,时间彷佛停顿在这一秒,地球也忘记了转动。
他想将她拥入怀中,深深吻上她诱人的唇,但在未得到她同意之前,他不敢造次。
心霎时沉静了下来,仲愉不由得有些懊恼与烦躁。
她竟差点忘了,对外国人而言,亲吻脸颊不过是种礼貌罢了,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不具任何意义。
她顿觉五味杂陈,最美丽的暧昧时期,却也是最难分辨的灰色地带,若有似无、麻痒难耐,一颗心找不着定所、忐忑不安。
她不喜欢这样,一点都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这完全违反了她对自己的要求。
心动的感觉早已不能忽略,那个令她心动的男人就在她的眼前,与她是那么样的靠近……
他就在她的眼前啊!
二十七年来唯一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寻寻觅觅,她终于遇见了他。
他就在她的眼前,只要她多了一点点的勇气,或是他多了一些些的冲动,他宽阔的胸膛便是属于她的……
至少,这一刻是的。
但,仅是咫尺之距,她却不能投进他的怀抱。只因,他是别人的未婚夫。
她敛下了眼睑,避开他那双诱人的蓝眸,目光低垂,眼神游移不定。
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即使在工作时她明确、大方,即使在生活上她俐落、简单……
她似是对于一切总有种操控在手的满满自信,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很明白该怎么样得到她所想要的。
但在爱情上,她仍旧只是个小学生,怯懦、害怕,与一般人并无两样。
她没有把握,所以,没有勇气。
她只能偷偷的聆听他的心跳,偷偷的将他呼出的热气握在掌心,偷偷的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雪茄香,也偷偷的——将她的心寄予。
半晌,她转过身,掏出锁匙开了门,走入一步后回身,刻意避开了他的双眼,扶着门轻轻的说:「晚安。」
「晚安。」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着浓浓的不舍。
她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没听见他心头那声叹息,咬着下唇,命令自己残忍的将门关上。
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竟然有种想去推开它的冲动,因为他不知道在今天之后,是不是能提起勇气来,对她说出深藏在内心的话语。
但他还是没有行动,只是望着分隔两人的红门,无奈地摇头。
明明只有一道随时可以突破的障碍,但这道障碍却将他与她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就像是她最后的一道心防,她将它紧紧的关上了,也将自己摒除在另一个孤独的空间里。
踯躅在无人的街道,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他点了根烟,猛力吸了一口。
今晚,将会是个失眠的黑夜。
***
回到自己所居住的豪宅,望着空荡荡的客厅,他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只因为少了一个她。
狄维世换下满身的疲惫,躲进浴室,扭开了水龙头,将自己埋在满室热气的氤氲里。
那通常是他纾解身心的方法,但这次却没有任何作用,他陷在深深地悔意中,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居然不敢大胆地去追求自己所衷心期盼的那一份爱。
三十三年来,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是有他无法做到的事。
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斟了杯酒,习惯性地坐在靠着落地窗的沙发上,静静地望着依然高悬在天际的明月。
她也和他一样,在看着同一轮月亮吗?
他不敢如此奢望,只觉得能与她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便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喝完一杯酒,他想起身再去倒一杯,瞥见昨天早上换下的运动服,蓦然,一个念头闪过脑中,他猛力一拍大腿,想起一件事来——
与仲愉的第二次巧遇是在晨跑时,自己何不到相遇的地方去等她呢!
想到还能再与她见面,一颗心顿时热了起来,酒也不喝了,只是坐在沙发上,心里预演着相见时该说的言语。
他从来没有梦想,因为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实现,而今天,他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愿望。
像个隔天要去狄士尼乐园的小学生,他的心填满了激动的亢奋,嘴角也渐渐地有了微扬的弧度。
他等不及天亮,便已经作好准备,开车往纪念馆的方向去。
老天似乎是有点偏心了,他已有了最好的家世与外貌,连命运之神也特别眷顾他,才刚到门口,远远地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赶紧将车停好,跳下车来从后追上去。
狄维世跑到尹仲愉的身侧,大声地说了声:「早!」
经过了漫长的一夜,竟像等了一世纪这么久,他迫不及待地要将心里的喜悦喊出来,甚至想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最幸福的!
只是他何尝知道,她也是在相思的煎熬中苦等了这一夜。
「早啊!」仲愉一见到他,眼里蕴藏着笑。
两人并行地跑着,彷佛在前世便已说好了今日要一起晨跑的约定,一面跑,一面交换着心底的默契。
他们谈着各自的理想、谈着彼此的兴趣,偶尔也说出一些潜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换来对方会心的微笑……
可是无论他们谈些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要两人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感觉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第八章
坐在由日本飞回台湾的飞机上,狄维世心里有着浓浓的眷恋。
他是代表公司到日本和日方的航空公司签约,原是安排两天的行程,但在他执意的要求下,将第二天不重要的参访都取消了,硬是浓缩为一天,只因为他不希望在两人清晨的约会中缺席。
飞机降落时已是凌晨三点,他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回家里,洗了个澡,换上运动服,虽然一夜没阖眼,但是他一点都不累,反而觉得自己能为这个约会如此奔波,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天还未亮,他便已来到他心中的伊甸园,静静期待着太阳的升起。
微风是那么的轻柔、鸟鸣是那么的清亮,连来往的人,看起来都是非常的和蔼可亲,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即将成为他与她见面时在一旁礼赞的配角。
望着仲愉来时的方向,心里的期望愈来愈热切!
虽然没有清楚的约定,但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就像太阳每天都会从东边升起一样,每天早晨,两个人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不停上演着不期而遇的相同戏码。
可是,他失望了,今天没有太阳。
几乎将整个纪念馆都绕遍了,仍是不见仲愉的身影,他感到有些烦躁,不时地看着表。
五点半、五点四十、五点五十、八点……七点……八点……
她终究还是没来。
原本轻快的脚步逐渐地沉重,他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车上,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
她不在其中。
三番两次地拿起电话,想问问她为何破坏了没有约定的约定,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他并没有充分的理由,毕竟,他并不是她的什么人。
突然间,行动电话响了起来,他心中一震。
是她!是她要解释没来的原因,是她要他再等一会,她马上会到。
他等不及先检查来电显示的号码,倏地便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却传来李慧心惯有的撒娇声,「亲爱的,你说过今天要陪我去挑首饰的,你忘了吗?」
不是仲愉。
他深深地感到失望,一颗心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掉落在一处他永远寻不到的深谷。若早知道是李慧心,他根本不想接这通电话,占据了仲愉可能会拨进来的线路。
他的思绪还没有回来,无声地沉默着。
「亲爱的,你有听见我说话吗?」没得到他的回答,李慧心又问了一次。
「知道了,妳先去,我待会儿就到。」狄维世淡淡地说,语气里丝毫不带一点情感。
对他而言,陪李慧心选珠宝不过是他必须要办的「公事」,那是有利于迅业集团在台湾快速成长的一项工作,却是他最不希望有的一个沉重负担。
更何况,此刻他的心全被尹仲愉给占据了,听不到她的声音,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神处理「公事」。
「亲爱的,人家要你来接我嘛!」
「妳自己去,我随后到。」狄维世有些不耐地回答,心思不知飘荡到哪个星球了。
李慧心似乎听不出他口气中已带了怒意,还想继续发嗲,「亲爱的……」
「都跟妳说了妳先去,妳听不懂国语是吗?」他对着电话吼了起来,「再啰嗦我就不去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小心别把自己气坏了。」她连忙在电话一头陪着笑,见过上次他发脾气的模样,她还心有余悸,「那我先过去,你要马上到哦。」
不待她再多话,他马上收了线。
将车开到纪念馆门口,又多等了半个小时,看一看表,快十一点了,不会有人这个时间才来「晨」跑的。
他不甘心地又绕到她家门口,红色的大门依旧紧闭,想下车去按门铃,又不知该用什么借口。
还是算了吧!
他有什么理由去质问她的生活?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协议,更何况,她是单身,而他,却挣不开婚约的桎梏。
他又点了支烟,慢慢地踩下油门,将车子开进他无法逃脱的宿命中。
***
回家换好衣服,再赶到珠宝公司时,已是李慧心打来电话后的一个小时了。
李慧心一见他来,立刻小鸟依人地扑进他怀里。
「亲爱的,你怎么现在才来嘛!我在这里都无聊死了。」
他心里还在思索着尹仲愉为何没来这件事,根本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她轻轻地推开,「选的怎么样?看中哪几件了?」
「你没来叫人家怎么挑?人家可是要戴给你看的。」李慧心挽着他的手,将他拉到橱窗前,头也不回地叫着珠宝公司经理,「高经理,你过来。」
高经理听见李大小姐的召唤,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虽然心中不喜欢她这种像是招呼佣人的感觉,但李慧心是公司的大客户,李父跟他们老板是球友,李母又是老板娘的牌友,他可是一点都不敢得罪。
「李小姐,妳喜欢哪一类型的首饰?我帮妳作个介绍。」高经理讨好地说。
「谁要你帮我挑了,我自己不会看吗?」李慧心瞪着眼睛睨了高经理一眼,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朝着狄维世,「亲爱的,你喜欢哪一类型的?」
狄维世向高经理投一个致歉的眼神,转头对李慧心说:「我不懂珠宝,妳喜欢什么就统统留下来吧!」
李慧心这才扬起个笑,喜孜孜的走向高经理,留给狄维世片刻的宁静。
挑选着首饰的同时,她的嘴巴也没闲着,「哎唷!你都不知道那个尹仲愉有多差劲!」
这句话叫高经理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陪着笑脸,当作没听到李慧心的抱怨。
不过,听者心中自然另有一番见解。
尹仲愉这个人,他也认识,虽然不算很熟,可到底都在同一个圈子,总会有些外界得不到的消息。
同行对她的评价都挺好的,她的才华亦是有目共睹,待人处事方面更是得体,尤其是那些跟着她一起打江山的属下更是对她誓死效忠……
更何况,就连悔约新闻闹得满城风雨时,尹仲愉人前人后没说过一句废话,就让外界自行凭着李家透露的蛛丝马迹揣测内情。
这样的尹仲愉,怎么可能会是个很差劲的人?
而且,在与李慧心接触后,他也懂了,尹仲愉不是理亏,而是她懒得与李慧心这种人计较。
李慧心啐了声,又继续说着:「呿!她也不秤秤自己的斤两,我们李氏集团上上下下一人吐一口口水都能淹死她,还在我面前装清高!」
狄维世皱皱眉头,口唇一动,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我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甩钱买不到的!」李慧心扬起了下巴,一副傲视万物不可一世的模样。
狄维世冷眼旁观,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尹仲愉宁愿赔款,也不愿做这笔天文数字的大生意。
李慧心完全无视于旁人的存在,或者该说是,在她的认知中,根本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对于那些阶级不如她高的人,她只当他们是奴隶、仆役,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一份最基本的尊重,偏偏是李慧心最做不到的。
「喂!这几组都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她随手点了六七组首饰,颐指气使地唤着高经理。
「好的,李小姐,请妳等一下。」高经理回答着,陡然羡慕起尹仲愉。
她倒好,公司是自己一手创立的,看不惯李慧心气焰嚣张的嘴脸,大可以扭头就走,了不起不做这笔生意;他却不行,他是拿人薪水做事,万一惹火了李慧心,他便得回家吃自己了。
李慧心一转身走向狄维世,表情在一秒钟之内从嗤鄙转为温柔甜美,比起神奇的川剧变脸有过之而无不及。
「亲爱的,我挑了几组,不知道选哪一套跟白纱比较搭,你帮我挑好不好?」李慧心娇娇嗲嗲的偎在他肩上,像是服了金庸笔下的十香软筋散,整个人软绵绵的,腰杆怎么挺都直不起来。
狄维世蓦地失去了从前面对李慧心时的好脾气,甚至开始觉得厌恶。他完全看不见李慧心引以为傲的美丽,只看见她美丽外衣下做作的丑陋灵魂。
即使如此,他仍保有着绅士风度,努力捺着性子再一次重申:「我不懂这些,妳喜欢哪几件就统统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