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子焰连开口都懒,他再次垂下眼帘,等着凝心耐不住先出声。
「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她明白他不喜欢人家打扰,但她不得不开口。
「说吧!」
「不知道你能否借个婢女帮我?」她声音里有着满满的委屈。「这次我来,没让小月跟着,没人帮忙打点,真的不太方便。」
任子焰为自己毫无诚意的待客之道,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抱歉,怠慢了妳。就依妳的意思吧!」
「谢谢。那么,我这就去请李总管将盼盼调派给我。」
「为什么找她?」任子焰瞇起眼,面露寒霜。
「你介意?」这才是她的目的呀!丁凝心想藉此消除她心中的不安感。
而任子焰的眼神,让她觉得很受伤,哽咽的话语,在喉际久久无法吐出。
任子焰暗暗嘲讽她的愚昧。罢了!他邀她来,本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一点也不在意盼盼的存在,不是吗?
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冷笑。「无妨。」
既是花魁女就不应有心。他一点儿也不鄙视凝心的出身,可他也曾清楚的表示过了,情,他给不起、付不出。而她,却越来越贪心--
荃盼盼笨拙的梳理好丁凝心一头柔软秀丽的长发。
说实在的,她真的不太适合服侍人,她自己的头发有时候都还是翠儿姊帮她扎的呢!
「好了!丁姑娘。」荃盼盼审视着自己的杰作,呃,还算差强人意啦!
「盼盼,妳今年几岁了?」
「再两个月就满十七了。」
「有喜欢的人吗?」她探问着。
「啊?」荃盼盼小脸微红,闷闷不乐地想起了那张寒透了的俊脸。「好象有,又好象没有。」
随着盼盼的眼波流转,丁凝心几乎要肯定她的心里真有个人。是任子焰吗?她惶惶不安的揣测着。「怎么说?」
「呃……之前只要想起他,我的心就会怦怦跳个不停;但最近,感觉又好象没那么强烈。」荃盼盼有些心烦的搔搔头,呜!别问了吧!她要自己别去惹的。
最近的生活一团乱,又要忙着适应新的差事,还得应付任子焰三天两头对她冷嘲热讽的,真是心烦。
「那个人也在山庄里吗?倘若两个人天天相见却没有感觉,我想,还称不上喜欢吧!」
「不是啦!他是个捕头。」她随口瞎说,总不能老实地告诉丁姑娘,自己对爷有种特殊的感觉吧!「自从被老爷臭骂一顿之后,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听她这么说,丁凝心僵硬的身子不自觉地放松。「这样啊!」她轻笑。「盼盼,妳好象常挨爷骂?」
「就是说啊!」荃盼盼比比胸口,语带苦涩。「他这儿有问题,老看我不顺眼。哼,亏我还半夜不睡觉,辛辛苦苦的刻了东西送他咧!」
「怎么会想要送东西给爷?」丁凝心或许能体会任子焰对盼盼的反应,她知道他企图逃避。但盼盼呢?她心里念的不是那个捕头吗?为何还……
荃盼盼掏出挂在颈项的玉坠。「我收了他的礼物,当然得回他一份啊!」瞧见了丁凝心眼底乍现的落寞神情,她急忙解释。「丁姑娘,妳千万别误会喔!老爷之所以送我这块玉,是因为他乱发脾气,结果害得我割伤了手--」
看来她还不懂任子焰暗藏的情怀。
丁凝心凝视盼盼天真的面容,思忖自己该如何把握机会,在盼盼对于情爱尚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时,得到任子焰的心。
拍了拍盼盼的手,丁凝心掩着脸轻轻的叹息。「知道吗?我连误会的资格也没有。」她身子微颤,感伤地诉说。
「妳绝对无法想象,单方面爱一个人是多么的艰辛,付出的感情也许终究得不到回报,但我就是无法阻止自己不爱他。」
荃盼盼是无法想象,因为她只敢偷偷地将喜欢放在心底,哪儿敢妄想要求回报?然而丁凝心眩然欲泣的模样,却深深撼动了她。「丁姑娘……」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丁拟心真的爱惨老爷了。
「很傻,对不?」她笑得凄恻。「我曾想过,倘若我死了多好?再没相思、没有情、没有恋。」她望着盼盼的眼眸变得深幽而遥远。「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吧?当我觉得生不如死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
「妳别这样,老爷最近对妳真的很好、很好,事情没有妳所想象的那么糟啊!」她忧心忡忡地说着。
「是吗?妳真的这样觉得?」闻言,丁凝心脸上绽放出光采来。为了阻绝盼盼对任子焰可能滋生的爱苗,她必须利用盼盼的单纯、盼盼的同情心。
「嗯。」荃盼盼想起任子焰近日来对丁凝心的呵护,又想起他有意无意的敌视,自己心情糟得想揍人出气,真是一肚子酸啊!
「陪我走走吧!我想到湖边的亭榭弹琴。」
「好,我帮妳拿琴。」盼盼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打点着。「丁姑娘,妳真的别失了信心喔!」
至少老爷的心里头目前还无人进驻啊!她是这么想,可她不敢说出来。怕丁姑娘听了又泄气失意。唉!若真有人进得了他的心,那才叫奇迹。
琴声悠悠,流泄在满是翠柳的湖畔。荃盼盼倚在树旁听得出神,直到一声轻唤由远而近传来。
翠儿气喘吁吁地奔至荃盼盼身旁。「盼盼,妳的心上人来找妳耶!妳要不要去会会他啊?」
「谁啊?」她让翠儿姊那句「心上人」吓了一大跳。
「就是那个卓爷啊!」她在盼盼耳边嘀咕着。
「卓大哥?在哪儿?」听到卓允桢来找自己的消息,盼盼心情好多了。
「不就在门外喽!可是妳走得开吗?」她瞄了瞄亭子里正专心弹琴的丁凝心。
「妳等我一下。」荃盼盼轻蹑足尖,悄悄地走至丁凝心身边,吶吶地出声。「呃……丁姑娘,我有位朋友来访,我可不可以暂时离开一下下?」
「无妨的。」丁凝心和善地朝盼盼点头示意。「妳说的朋友是那位捕头吗?」
「是。」
「快去吧,我会待在这儿好一段时间。」
「嗯,丁姑娘妳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荃盼盼拉起翠儿的手,兴冲冲地转身离去。走在迥廊,翠儿不时调侃着盼盼。「嗳,妳多久没见着妳的心上人啦?」
「什么心上人,翠儿姊,妳别讲得那么暧昧好不好?」
「咦?不是吗?妳不是对卓……」翠儿停下脚步,纳闷地看着荃盼盼略显迟疑的脸。
「我从头至尾都把他当作哥哥,所以妳别心上人、心上人的直叫!万一传到老爷耳里,又得解释半天。」
「不对喔,盼盼,妳喜不喜欢卓允桢,与老爷何干?妳干么对他解释?」真怪了,盼盼何必要怕老爷误会啊!
「唉呀,反正我怕挨骂就对了啦!」她是喜欢任子焰,但他讨厌她可是千真万确啊!瞧瞧自己,差点儿就露了馅……
任子焰随着萦绕在他耳边的琴音缓步前行,惦念着的,当然不是丁凝心。
当他望见只有丁凝心独自一人在亭榭里俯首弄琴时,不禁拧起剑眉,为何盼盼不在凝心身边?
「凝心。」任子焰步入亭榭,择丁凝心身畔的一张石椅坐下。
沉迷在美妙音律当中的丁凝心,乍闻任子焰的呼喊,惊喜地停下抚琴的动作。她起身欲偎近他,却让他抬起示意的手给打住,只得又坐回石椅。「爷,什么风将忙碌的你引来?」她期期艾艾地说着。
「很久没好好地听妳弹琴了。」不愿承认自己寻来的真正原因,他闭起眼,掩去前来此地的本意。
丁凝心漾起笑,顿觉一阵甜蜜渗入心扉。修长的玉指鞍上琴弦,缓缓地送出柔美的乐音。
时间随着支支动人的乐曲流走,任子焰开始显现不耐。他的视线顺着亭外小径飘远,穿透拱门,直至回廊转角处。然而,他等待的那抹身影始终末出现。
察觉他心有旁骛,丁凝心止住了琴音。心思细腻如她,顿时酸涩地了悟……
悲哀的眼瞳蒙上一层黯淡的灰,他连她中断了琴音都置若罔闻。
丁凝心端坐在石椅上,等任子焰出声询问。
「为何不弹了?」终于收回视线的他,说话有些火气。
「爷的心里有事。」她抬首与他相望,语气当中夹杂着一丝嘲讽。
挑着眉,任子焰既不承认亦不否认。
愤怒在她的心底酝酿,她忍不住想揭穿任子焰的心思。「为什么?为什么将她放在心上?」
盼盼她有什么好?为何自己倾心的付出他不要?她好不甘心!
「既然妳早看清,何不干脆明说妳将盼盼留在身旁的用意?」沈下脸,任子焰的目光变得冰寒。
他从没发现凝心的城府竟是如此深沉。
「为何邀我来?因为你宁可刺得我遍体鳞伤,也要坚持你既定的心意,不是吗?」她手捂着胸口,觉得心好痛好痛。「我不懂你为何爱她,却又要将她自你心中赶离;可我留她在身边看着你作戏,不也正好顺了你的意吗?所以,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
她泪眼婆娑地往前,颤抖的手攀住任子焰的衣袖。「爱一个人、接受一个人很难吗?为什么你要如此无情的排拒?」
任子焰因她说话放肆而愤怒,因她看的真切而狂躁。他甩开了凝心的手,扭头便走。
「她根本体会不出你内心的挣扎。」丁凝心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倘若你知道,如今她正开心的在门外会情郎,会是怎样的心情?」
见任子焰顿时停下脚步,她刻薄得口不择言。「该哭,该笑?该喜,抑或是该怒?」
「与妳何干?」他气极怒喝,心思混乱,难以消化盼盼会情郎的消息。
无法忍受再多待片刻,任子焰迈开的步伐既快且急。
相较于任子焰和丁凝心不欢而散的场面,另一头,荃盼盼与卓允桢相会的场景,却是万分融洽。
「这个送妳。」卓允桢将一只用绿色丝缎缝制成的囊袋,递到荃盼盼眼前。「这是昨日我路过市集,无意中瞧见的。」
接过囊袋,荃盼盼拉开缀着流苏的绳线,一把镶着四朵蓝色小花的银制短医,霎时映入眼帘。「哇!好漂亮!」难掩欣喜之情,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我好喜欢喔!谢谢你,卓大哥。你为了送我这个,特地跑这一趟啊?」
收起笑容,卓允桢自她手中拿回短替。「妳别动,我来帮妳。」将短簪插入盼盼毫无缀饰的乌黑秀发,那四朵蓝色小花显得更加明亮。
他的举止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羞涩之余,脑海蓦然浮现出任子焰恼怒的面容。
「好看吗?」
「好看。」卓允帧满意地欣赏她如深谷幽兰般的清丽神采。「和我想象的模样一般。」
「喔。」真诚的赞美,让盼盼的脸上迅速扑上一抹粉红。
「盼盼,再几日,我便要回京城了。」
「啊?卓大哥逮到恶人啦?」乍闻他将离去的消息,她不禁心头一紧,淡淡的离愁自胸口蔓延开来。
「嗯。为免夜长梦多,我打算过几日便启程,押送人犯回京。」卓允桢面色凝重地点头。日前,他费尽心思逮着了鸳鸯大盗中的「绝世狂」,可他却不小心让另一个同伙「喀铁兰」趁隙逃脱了。
可他相信,喀铁兰必定会在他离开扬州城之前现身,好乘机救出她的夫婿。
「这么快?」
「记得妳会提过,想去京城看看--」深吸了一口气,卓允桢提出邀请。「我想邀妳一起同行。」
「可是……」卓允桢开口邀她,他的心意再彰显不过了,但自己呢?
「盼盼,钱的问题妳无须担忧。既是我邀妳,焉有让妳花上一分一毫的道理?」曲解了她的犹豫,卓允桢体贴地说着。他的心意表明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明白我提得太过突然,盼盼,妳不必急着给我答案。」
不是钱的问题,她是想去京城看看没错,可卓大哥的情意她无福承受呵!
其实,撇开情感的疑虑不说,卓大哥的邀约真的很吸引人,况且,之于无痕山庄,她原本就是个过客。
况且,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上爷之后,待在无痕山庄的日子变得有些难过。
「那……让我考虑个一、两日再回答你好吗?你肯邀我,我真的很开心。只是,太过突然了,一时之间我也拿不定主意。」
她认真思考着与卓允桢同行的可能性,牙齿无意识的轻咬下唇。「虽然我早晚都要离开这儿的,但想到要和待我极好的大伙儿分离,还真是不舍。」
这时,佣仆们进出的小门,「咿呀」的开了。
任子焰如狂狮般的身影,霸道地将荃盼盼整个笼罩。「妳想考虑什么?」他怒斥道。心,仍在狂跳着。
她想离开无痕山庄?离开他?盼盼的字字句句,犹如蛇蝎猛兽撕扯着他,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有一天她会离开他。
任子焰的出现,让荃盼盼惊得脸色发白。她悲哀地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老、老爷!」
「妳说!妳想考虑什么?」他好气,气得胃发疼。
「没、没……」怎么办?荃盼盼紧握着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老爷?他是盼盼的主子?卓允桢讶异地打量着眼前身量高大俊逸的男子,黑发束在颈后的他,深遂的黯瞳里隐藏着许多情绪。
卓允桢心底敲着警钟,对于现下透着诡异的局面,他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见盼盼瑟缩着身子,他保护性地将她带至身后。「阁下何须如此出言相逼?」
瞇起眼睛,任子焰审视着这个想带走盼盼的男人。好皮相!炭黑的浓眉下,有着一双清澈光明的眼,此刻,它们毫不回避他冷鸷的目光。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两人对彼此的激赏,不到半刻便烟消云散。
「无痕山庄的家务事岂容外人插手?」他不屑与之周旋。「盼盼!妳过来。」
啧,风度真差。「身为盼盼的朋友,我见不得任何人欺负她,就算是她的主子也一样。」卓允桢的视线缓慢而警戒地一瞇。「既是一庄之主,如此待人未免有失礼数。」
「报上名来。」任子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望着犹自龟缩的娇小身影,他恼怒得想动手。
「卓允桢。」明白自己的挑衅已让对方动了肝火,他悄悄地运劲,随时准时一搏。
天啊!怎么会变成这样?没这么严重吧!
荃盼盼眼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度,心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是较偏袒卓允桢的,因为爷的态度真的很差!
思绪像只无头苍蝇乱飞乱撞,卓大哥的功夫了得,可爷他一掌就可以劈坏书桌耶!
「呃……有话好说嘛!」她硬着头皮步出卓允桢的庇护。「卓大哥,不如你先回去吧!」
「妳确定没事吗?」他心里不放心,可盼盼都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