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好。」松了口气,拿着杓子的荃盼盼乖乖地舀汤,可她舀着、舀着,脸色却渐渐发白。「呃……爷,我看我还是把汤拿回去灶房,换个漂亮的汤碗来比较好。」她吞吞吐吐地咕哝着,额头微微地发汗。
任子焰瞇起眼,不发一语地起身。都给她台阶下了,她还傻愣愣地磨蹭个什么劲儿?接过了汤杓,他狐疑地捞着香气四溢的汤,霎时,黑不溜丢的破布出现在大伙儿眼前。「妳的杰作?」
「呜……我不是存心的啦!人家当时正抹着灶,抹着抹着就抹到汤里头去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呀?这下惨了!
真是迷糊!他本该惩罚盼盼的,这家伙竟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蒙混过去,可对上她那双既无辜又可怜兮兮的眼,火气就是提不上来。
冷冷地睨着在场的李叔及下人们发青的脸,他莫名其妙地想笑,却又不便发作。「别让她再靠近厨房!」
故作凶狠地撂下一句不像惩罚的命令,任子焰便匆匆离席。
「呼!就说我不适合待在厨房的嘛。」抿了抿恢复血色的嫩唇,荃盼盼眼眸含怨地瞄着李总管。
天!捋了虎须的盼盼现在瞅着他,该不会是在怪他吧?李士先惊愕地望着胡涂到家的荃盼盼,哭笑不得。
第三章
时光荏苒,光阴飞逝,转眼间又过了两个寒暑。无痕山庄内,蕉桐疏密有致,柳树迎风探水,流泉依旧曲折变化,飞瀑依旧壮美。
深幽的庭院如同往日一般,奴仆去了又来,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荃盼盼,算是旧人了。
「唉,盼盼啊,都两年了,咱们庄里的院落妳都熟透了,干么还老是将竹扫帚藏在树上啊?」看着荃盼盼和往常一般,将扫帚往树上一扔,翠儿着实纳闷。瞧!她正在挂着扫帚的树干上绑着细细的粉色布条哩!
「嘿嘿!习惯了嘛!妳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我老是将扫帚随手乱扔,结果每次都得找半天。这样多方便,一见这布条就知道扫帚搁在上头。」
「唉!没见过哪个人同妳这般迷糊的。对了,明儿个一早,阿福要去市集采买,咱们也跟去好不好?」翠儿兴致勃勃地望着绑好布条的荃盼盼,等待她的回答。
「好啊!最近老是下雨,我都快闷坏了。」连日来的阴雨绵绵,不只她觉得郁闷,庄里头上上下下,日子更是过得战战兢兢的。
「盼盼、盼盼。」远远的,就见绿儿神色匆匆地走来,手上还端了壶热茶。「老爷又发飙了,这茶……妳帮我送去好不好?」她泪眼婆娑的乞求着,模样煞是可怜。
喔,又来了!
「别吧!」荃盼盼抚着胸口,心中百般不愿意。
「求妳啦!」她若送去,免不了又是一阵摔壶丢杯的。
「行了、行了,把茶给我吧!」硬着头皮接过了热茶,荃盼盼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慷慨就义。
不是她胆子特大,实在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大伙儿都说脾气暴躁的老爷每次见着了她,火气就会变得比较小一点。
她自个儿也是有这种感觉啦!但,那也只不过是变得「小一点」,倒霉的她,还不是经常被轰得头昏眼花的。
走着、走着,不一会儿盼盼就来到「灾难现场」。书斋外,雷鹰、李总管,以及三位钱庄的管事面容惨淡地立于屋外庭院。
好奇的盼盼走近雷鹰,朝著书斋努努嘴,问道:「熊哥,挨刮啦?」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
「嗯,我练武不小心误伤了一名小厮。他们……钱庄的帐目短少了一万多两。」
喔!荃盼盼的樱桃小嘴无声的围成圆圈。「那李总管呢?」
「不就是受你们这些个丫头连累,连残局都收拾不好。」李总管指了指一地的破碎花瓶。「还不快送进去,茶都凉了。」
吐了吐舌头,她悻悻然地步入书斋。
「老爷,喝茶。」端着茶的荃盼盼,选了一个她自认为安全的角落站着。
「搁着。」任子焰背对她,看都不看一眼。
「是,老爷。」呼!还好。松了一口气的荃盼盼迅速走到桌旁,将茶壶放好,转身急着想逃离。
许是她急切的脚步声泄漏了心思,一声森冷的叫唤,惊得她即将跨出门槛的右脚,顿时僵在半空中。
「慢着。」旋过身,任子焰的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这茶是妳泡的?」
「不是!爷忘啦?你说过不许我靠近厨房的。」荃盼盼走近任子焰,认命地将茶水注入瓷杯。呼!她快两年没碰过灶炉噜!
「老爷。」荃盼盼很努力地在脸上堆起笑容。
接过了茶,他浅浅的尝了一口。「呸!」任子焰吐掉口里的茶,并把杯子摔得老远。「重新冲过!」一双漂亮的眼顿时变得犀利,俊脸罩上一抹阴寒。
这声斥喝,让荃盼盼的笑容瞬间枯萎。想也知道,他根本是故意找碴!「是,老爷。」她嘟着嘴,乖乖地捡拾地上的碎片,一不小心,青葱玉手被划出几道血痕--
「哎呀!」痛死人了!她对着挨疼的伤口猛吹,两滴晶莹的泪珠悬在眼眶中打转。
都是他害的!荃盼盼昂起小脸,偷偷地瞪他一下,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不许哭!」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那反应让任子焰困惑难解。他的气息紊乱难定,但他极力掩藏。「把泪水给我止住。」
「嗯、嗯!」她很少哭,真的。至少在无痕山庄的这两年,她从没哭过。
「很痛耶!」荃盼盼忿忿起身,将手高举至任子焰面前。「你看,都流血了。」说着、说着眼泪又委屈地直落。
惊疑地瞅着她细长的伤处,渗出点点血珠,任子焰沉重地发现自己无法不泛出罪恶感!
念及荃盼盼的泪眼和伤痕竟能折磨他的心神,他又惊又怒。该死的!他厌恶这样无所适从的感受。
「我警告妳,把泪吞回去。」他瞪着荃盼盼,拒绝被她牵动情绪。
荃盼盼气极了,不假思索地回道:「吞!怎么吞?从来只听过吞口水,没听过吞眼泪的。你、你莫名其妙!」
她该糟了。此时,立在外头,始终竖着耳朵关切屋内情势的五人,忍不住要为荃盼盼掬一把同情泪。
「妳再说一次!」他伸手箍握住她,眼里流泄出愤怒的狂潮。
挣开他的箝制,荃盼盼急急退至门边。「一次哪够?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冷血妖魔、强盗!」对,强盗,抢走她好心情的强盗!
荃盼盼边骂边退。然后,就一溜烟的跑了。
听著书斋里头好一阵子没有传出声响,面面相觑的雷鹰一干人,此刻也有点儿想逃。
强盗?惊愕的任子焰久久无法消化盼盼的这句控诉。「哈!哈哈……」怒气来得急,却反常地走得地快。他狂笑不已。
见鬼了!雷鹰寒毛直竖,黝黑的皮肤上起了一粒粒粗硬的疙瘩。「怎么办?」他搞不清楚这笑声的涵义,该不会是极怒吧?
「安啦!」李士先也笑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爷对盼盼……
只是,这份萌芽的情愫,爷他肯正视吗?而盼盼她对爷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呼!呼!躲在巨石后的荃盼盼,觉得心肺就要揪在一块了。
低下身子,她嘴里咕哝着。「哼,大不了离开这里嘛!坏蛋!害我痛死了。」轻轻地甩甩手,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奇怪,怎么都没动静啊?
荃盼盼等了好久,直到天色都要暗了也不见有人来寻她。「算了!反正该来的也躲不掉。」她干脆鼓起勇气起身。
不再躲藏的她,缓缓地走着。对于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她其实挺自傲的。
待在无痕山庄两年,原本将任子焰当成天神般崇拜的盼盼,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改变了想法。
任子焰时而火爆、时而森冷的坏性子,果真如翠儿说的一般,庄里头上上下下全都怕死他了。
别人可以躲他躲得远远的,但任子焰之于她,可是恩人哪!在荃盼盼的心里,早将他和自己的爷爷归纳成同类--虽然很难伺候,却又不能离弃。
所以忍他是应该的,就像她容忍爷爷三天两头骂她一样。只不过这一次……
回到房里,荃盼盼意外地发现这小小的空间里,竟挤满了平日和她感情甚笃的伙伴们。
「哇!你们吓我啊?难怪外头见不到半个人影。」
「盼盼。」绿儿一见着她,哭泡的双眼又蓄满了泪水。「都是我害了妳,如果我自己送去就好了。呜……对不起!」
「妳别这样,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啊?」荃盼盼悻悻然地自抽屉取出一条方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着。「无所谓啦!骂完他,我心里反而挺舒坦的。绿儿姊,妳别想那么多啦!」
王大婶见她收拾着细软,心知荃盼盼已无意留下。她走近荃盼盼,胖胖的手心抚摸着她的头,多么讨人喜爱的娃儿啊!她、她真的很不舍。
瞧见伤心得说不出话来的翠儿,荃盼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呃,翠儿姊,明天不能同妳一道去逛市集了。」
「盼盼……」大伙儿异口同声地唤着,房里充斥着离情依依的气息。
「呃、呃,你们别这样啦!好歹也替我高兴一下嘛,我脱离苦海了耶!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她缓和一下心情,轻松地说。「离开爷爷那么久了,他一定非常想念我。」荃盼盼有些怀念从前和爷爷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可是,妳不是让妳爷爷给赶出来的吗?」翠儿担忧地问着。
「哎呀,他是一时气胡涂了啦!」呃,应该是这样吧?「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懊悔死了。好啦、好啦,别担心了。还有,你们怎么知道今儿个发生的事情啊?」
「雷护卫说的。」王大婶开口。
「我听钱庄管事说的。」绿儿及翠儿跟着说明。
「我也是听雷护卫说的。」另一名丫鬟也提供了她的消息来源。
「那……有没有听说老爷要怎么罚我啊?」哼,她才不会那么傻,呆呆地留在这儿让他惩罚呢!
见大家茫然地摇头,荃盼盼觉得好纳闷啊!「李总管没来说些什么吗?」
「没有!」
「啧!那我们大家干么挤在这儿瞎操心啊?」她将包袱随意往被褥里一塞,吆喝道:「走了、走了,一起去吃晚饭吧。」她饿了。
「妳的饭在这儿。」李士先手端着托盘,上头摆着几碟菜和一碗饭,眉开眼笑地走了进来。
「李恩管。」王大婶一干人惶惶不安地想象着,紧接而来将落在盼盼身上的责罚。
「你们都出去吧,让丫头好好的吃顿饭。」
李士先轻咳一声。「嗯哼,盼盼啊……」
「停!李总管,等我吃完饭再说,要不然,饭菜一定会变得很难吃。」她接过饭菜,开始细细品尝。
「说什么呀!」李士先板着脸,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服了妳,骂完了人就溜!」
「嘿嘿!」荃盼盼的脸儿稍稍红了起来。
「那!爷给妳的。」李士先将一小瓶药膏递到荃盼盼面前。「吃完饭,先在伤处上了药吧!当心别留下疤痕了。」
「真的?」荃盼盼睁大了眼,接过药膏。说话的同时,还不小心喷出一些饭粒。
还煮的咧!「喂、喂,卫生点儿。」嫌恶地拍掉衣服上的饭粒,李士先叮咛着。「以后别再这么莽撞了。知道吗?」
「嗯。」她还是不敢相信。「真的没事了吗?」
「就是喽!」药既然已经送到,他也该走人了。「快吃吧!然后早点儿休息。」
打开房门,撞见了屋外七、八双溢满关怀的眼,李士先不禁失笑。他别有深意的睨着王大婶。「她真是个惹人怜爱的丫头,妳说是不是啊?」
一扫昨日的阴霾,今天的天气分外明朗。市集里同往常一般,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荃盼盼和翠儿两人,欢天喜地的跟着人潮缓缓前进。她真爱死这种热闹的气氛了!娇小柔嫩的脸因为兴奋而胀红,像颗苹果似的。
「哗!好漂亮喔!」翠儿领着盼盼在卖古玩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盼盼,妳看、妳看,这玉触子如何?」
「嗯,很美。」她随意翻看着,看中了一块白玉。「老板,这块白玉要多少银子啊?」
「小姑娘好眼力,这块和白玉圆润饱满、玲珑剔透,是我老头子的镇摊之宝哩!妳若喜欢,就算妳五十两银子吧!」
「这么贵啊!」天啊,这玉才拇指般大耶!竟然要这么多钱。
「怎么?盼盼,妳对这块玉有兴趣啊?」翠儿好奇地问,她看着盼盼手上那块未经雕琢的白玉。「想刻什么?」
「喔,我想刻只兔子。」好象她的「小白」喔!「不过算了,太贵啦!」
将玉还给了老板,她们俩继续往前。
不多久,一位俊逸的男子也来到了古玩摊。
「这位大爷,买玉?」古玩摊老板殷勤地招呼着眼前这位身材高大、卓尔不凡的男子,虽然他的俊脸看来有些阴沉。「呃,您慢慢挑,我这儿的玉饰货色齐全、价钱公道。」
「方才那位穿著紫衫的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
「啊,她选的是这块白玉。」
「璞玉?」她喜欢的东西还真怪。
「是啊!那姑娘好象提到……对,她说她想雕只兔子,看看倒挺适合的,您说是不是啊?」
「我买下了。」
依着既定行程到城里几家铺子巡视的任子焰,在步出稍事歇息的茶馆后,眼光便让在古玩摊前徘徊的那抹紫色身影给攫住了。
他眼里映着她的笑颜,红扑扑的脸蛋泛着柔光,然后他瞧见了失望……
低头睨着手上用棉纸包里着的白玉,任子焰的心底着实有些气恼,那不过是个小小的失望表清,却没来由的牵引着他的心。
哼,就当是补偿她的手伤吧!
「爷,可找到你了。」雷鹰在寻着任子焰时,绷紧的脸这才放松下来。他才慢爷一步走出茶馆,可立刻就不见人影,真让他担心死了。「买东西啊?」雷鹰好奇地望着主子手上的东西,猜不透他。
「多事。」懒得回答,也不愿回答,任子焰将玉搁入怀里,淡淡说道︰「回去吧!」
另一厢,约莫逛了两个多时辰后,翠儿终于感到疲累。「盼盼,要不要歇一会儿啊?」她张望着,想寻找负责采买的葛福。「也不知道阿福东西买好了没?」
「妳累啦?」
「嗯。」翠儿捶捶酸痛的腿,细细的眉都拧在一块了。
「翠儿姊,妳坐这儿喝杯凉水等着,我去找阿福。」荃盼盼指了指一旁卖凉水的摊子,体贴地提出建议。
「好,我在这儿等妳和阿福。人多,当心点儿!」
「没问题啦!妳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