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爷爷,你别赶我走啦!」天山深处,一片遗世独立的竹林里,隐隐传出一阵一阵的抽噎声。
童稚的嗓音带着哭腔,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可是……
「嗟!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这一次,爷爷是绝对不再心软了!」天可怜见,他才是受害者啊!呜……该哭的是自己,不是这个臭丫头吧!
荃荪哭丧着脸,低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孙女荃盼盼身旁的肥胖雪。噢!倾他毕生心血,数十载光阴,上山下海苦心搜集来的超珍贵药材,好不容易才炼制出世上绝无仅有的--「超级无敌强力大还丹」,可现在却入了这只四脚张开、肚皮着地、表情慵懒的雪胃里!
早该让她到外头磨练、磨练的。这丫头若再继续这么糊里胡涂地活下去,等到哪天他两腿一伸,怕过不了多久,她也会跟着呜呼哀哉!
「药……不就是拿来救命的嘛……」荃盼盼愈说声音愈小,天哪!爷爷瞪着她的眼睛,大得像牛眼似的,好恐怖唷!
「皇帝老子要我救命,妳爷爷我都还得考虑半天,妳竟……唉!妳走吧,离我越远越好。」越想越伤心,他不住摇头叹息,不成、不成!他不能再圈着这个宝贝孙女不放啦!
「爷爷,呜……你真舍得?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荃盼盼努力想改变爷爷的心意。「盼盼若是走了,就没人帮你料理三餐了。」
「呼!呼!」不舍也得舍,荃荪双手摀着胸口,不停喘气。「走!妳走!往后若是有人赞赏妳的手艺,爷爷再考虑收留妳。」哼!生吃都比她煮的好吃!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了。那……爷爷你保重。」荃盼盼极为悲伤,抱起一旁的雪兔,起身准备离去。
想不到爷爷恁地狠心呵!
「就是想保重自己,才赶妳走的嘛!欸、欸,兔子留下。」他的大还丹耶!现下变成「大还兔」了。
「爷爷!你你你--」这是她的宝贝「小白」啊!
「什么我我我?」荃荪极为严肃地对她说。「盼盼啊,这江湖说有多险恶就有多险恶,妳带着牠,万一让人给抢了怎么办?」
「呃?可是我……」有危险的应该是她吧?爷爷真是的!
「放心吧,这子我会好好饲养。至于妳,别害了人家便谢天谢地了!」
「呜……哇……臭爷爷!」荃盼盼伤心地奔离这片自小陪伴着她长大的苍翠竹林。
她、她才十四岁耶!小孩子难免会犯错的啊!
记得她从前煎药时不慎烧了厨房,不过只是挨了一顿骂罢了,要不即使将爷爷所有颜色相近的药丸混在一块儿好节省空间,甚至拿他刚研发出的药去喂食动物,看有没有疗效……等等也没事啊!爷爷气归气,也不至于赶她,怎知道这回却……
更何况,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哪!
而且,话又说回来,她的「小白」真的快死了啊!
「唉……」望着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荃荪无比感慨。丫头今年都十四岁了,怎么还跟个猴儿一样没啥长进呢?真要说她哪一点比人强,大概只有他传授给她的医术吧!「盼盼啊盼盼,爷爷教妳的医术可不含糊呀,妳出去历练、历练就会知道,它可是保妳衣食无虞的铁饭碗哩!」
第一章
「冰糖葫芦--」一个贩子自荃盼盼身边走过,他不是没瞧见女娃儿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直盯着自己肩上撑着的一串串糖葫芦,只是她的穿著真的太寒酸了,想也知道她没钱。
「怎么办……」身无分文的荃盼盼,神情黯然地走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上,没人肯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疲累地坐在石阶上,她举起手,用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残破衣袖对着脸猛搧。
「好热喔!真惨,都不知道吃东西要给钱的。」她低着头,东瞧西看,期待着地上能再蹦出个子儿,就像两日前一样。
殊不知,两日前她所捡到的一文钱,是因为她累得就地一坐,活像个营养不良的叫化子一般,有人瞧她可怜,施舍给她的。
「唉!我看今天是没那么好运气了。」她自腰间取出一颗看起来脏脏黄黄的药丸,身旁没水,只好硬生生的咽下。
自从那日她仓皇离家到现在,已足足有半个月之久,但直到五日前,荃盼盼才终于下了山,来到距离天山不是很远的常熟镇。
倒不是山路崎岖难行,而是她走路向来温吞,又老爱拖泥带水的这边走走、那边瞧瞧的。
在山里头还好,睡山洞、躺大石,肚子若饿了,摘些野果、野菜果腹便行,甚至还可以烤鱼咧!到了镇上,盼盼可傻眼了,没银没两的,简直寸步难行。
总是随身带着的养生丹药,这几日被拿来解饥,早已所剩无几,如今终于用罄,让她真是烦闷极了。
只是,烦躁的情绪来得急,去得倒也挺快,没见过世面的她不一会儿便让一阵吵杂的声音给吸走了注意力。
「咦?」荃盼盼望着不远处,一群人围在那儿,吱吱喳喳的,很是热闹。「什么事啊?怎么会那么多人挤在一块儿?」
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她也起身走去凑热闹。个头娇小的她,很轻易地便钻到了前头。
「啧、啧,真是可怜。」一旁的妇人摇头叹道。
「是啊!这孩子这么小就死了父亲,往后无依无靠的,唉!」
同情的声音此起彼落,盼盼这才看了个分明。
只见一名七、八岁大的娃儿满脸是泪的跪在地上,身旁躺着一具以草席覆盖着的尸首;娃儿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木片,「卖身葬父」四个字悲哀的诉说着娃儿凄凉的身世。
「卖身葬父,好可怜喔!」盼盼也跟着红了眼眶,望着眼前的一幕。
一会儿,终于有人伸出援手。「娃儿起来吧!快别哭了。」一名老者扶起孩童,用衣袖为他拭泪。
「你爹的后事,老夫会帮你处理,往后,你就到我药坊当学徒罢!」
「谢谢大叔!谢谢大叔!」娃儿闻言,随即涕泗纵横地对着恩人又叩又拜。
一时之间,四周掌声如雷,众人莫不为那医者的善举而感动。
人群缓缓地散去,心中感动莫名的荃盼盼,一个人杵在原地,一双大眼晶晶亮亮,两手交握胸前喟道:「真是人间处处有温情哪!」
拾起遗留在地上的木片,荃盼盼迈开脚步,急步走向附近卖字画的摊子。
「这位大叔,麻烦您笔墨借我写几个字好吗?」
「喏!拿去。」书生将沾了墨汁的笔交给了盼盼,好奇她要写些什么。
接过了笔,盼盼将捡来的木片翻面,在背后洋洋洒洒的写了四个大字。
「谢谢您喔!大叔。」写好之后,她把笔放回砚台上,开心地步出摊位,完全无视于书生那张错愕的脸。
「卖、身、解、饥!」天啊!这、这什么跟什么!书生的嘴巴张得老大,许久许久都合不起来。
荃盼盼回到方才人们聚集的地方,学那娃儿,举着木片盘腿而坐。一刻钟过去了,却不见半个人靠近,这让她觉得很纳闷,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
「对了!眼泪,我没掉泪呀!真笨,难怪没人理会。」于是她非常用力的拧着自己没什么肉的臂膀。「唉、唉,痛死人了!」挨疼的盼盼,立即泪如雨下,看来颇为可怜。
或许真是哭功奏效了吧!开始有人在经过她身旁时会多看她一眼;这不看还好,看了之后……
「噗哧!」路人甲憋不住喷出口水几滴,连忙用手摀住嘴巴;路人乙可不客气了,他抖着手指着荃盼盼,狂笑的模样,真教人担心他是不是疯了。
「妳、妳……哈哈!」
「大叔,你还好吧?」怪了,这大叔怎么啦?盼盼觉得莫名其妙。
好奇发生了什么事,行人开始往这边聚集。「哇!好手好脚的,怎么这般践踏自己的尊严啊?」
「就是说啊!真不知羞耻!」
咦?他们在说些什么啊!那几个大婶真不友善。
「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姿色如何?」
「哎呀!死老鬼,连对个小丫头你都敢起这么龌龊的念头!」妇人戳着丈夫的头,气愤极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当儿,荃盼盼开始后悔了,这主意真烂,没人买她当学徒不说,还惹来一大群人围着她指指点点,说她的不是。
「丫头,妳快走吧!要不等到妓院的人来了,后悔都来不及了。」一个人这么劝着荃盼盼。
「什么是妓院啊?他们肯收留我吗?」
「妳……唉!那儿好可怕的,妳会被拆骨入腹的。还不快走!」
「喔……」真的很可怕吗?为什么就没人肯好心收留她呢?只要能供她吃、供她住,做什么粗活都好啊!
「是啊,丫头,快走吧,要不后悔都来不及喔!」几个妇人开始赶她。
唉!怎么这么无情?「那……大婶,妳知不知道上哪儿可以找到工作啊?」荃盼盼死心了,她想的方法不但行不通,反而还让人消遣了一顿。
「呃……」妇人指着不远处的乞丐说道:「妳看那些乞儿,好些个看来都比妳矫健得多,在咱们常熟镇啊,没人引荐怕是找不着差事的。」
「这样啊……」感叹啊!她才觉得人间处处有温暖呢,怎么自己就遇不上?还是回家吧,她好想回家!
她决定,若爷爷不肯收留她,那她就自己在山里搭间茅屋,和爷爷比邻而居。反正,她不要再饿肚子就对了啦!
常熟镇外,两名身着黑衫的男子,风尘仆仆地赶着路。飘摇的衣衫和沉重的黑靴上沾染着斑斑黄泥,天,下起了丝丝小雨。
「爷,前头便是常熟镇了。咱们是不是今晚在镇上暂住一宿,明儿个天亮再启程?」
「……」俊美无俦的脸上,刻板得没一丝表情,闇黑的眼瞳里,始终凝着寒霜。
「爷……」雷鹰收回视线,垂首不敢再提。其实,爷今天的心情算是不错的了,虽然自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跟着爷这么久了,他感觉得出来。
「嗯。」算是响应了他。冷风迎面而来,夹带着几丝细雨,任子焰倨傲的神态依旧不曾改变。
两人沉默地加快脚步,原本细如牛毛的雨丝,如今变成淅沥的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黑衫上。
然后,雷鹰瞇起眼,不耐地望着前头的矮小身影。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朝他们方向直奔而来的人儿,似乎颇为慌乱狼狈。
这条小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怕是得与前头的人擦身而过了。可爷他……
荃盼盼焦躁地扒着头,死命地往前奔跑。「哇!真倒霉,雨越下越大了,早知道就在破庙里多待一会儿。」
又饿又累的她,觉得手脚都快变得不是自己的了,她烦闷地抬头,想看看前头有没有什么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却见两个庞然大物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
「吓!这是熊吗?」拨开遮在眼前的湿发,荃盼盼努力地想看真切些。「哇喔……长得这么高大,还真的有些像熊哩,吓死我了!」
她拍拍胸脯,放心地往前走。直到和雷鹰擦身而过,荃盼盼的双眼始终好奇地盯着雷鹰颇为不悦的脸孔,不曾移开。
雷鹰亦瞪视着她,心想:啧!真难得,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直视他了,她甚至还只是个小鬼!
「哎唷!」忘了后头还有一个,荃盼盼与任子焰正巧撞个满怀。因吃痛而蓄满泪的眼可怜兮兮地往上睨。「对不……」咦!人竟然能长成这样……
她怔忡地望着那张俊得不象话的脸,真的还假的?好似天神一般!荃盼盼心里头这么想着,手无意识的就伸了出去。
冷冽的闇瞳,在小手触到他脸庞的同时,闪过一丝惊异。然后,他的脸、他的眼顿时冷得足以冻结大地。只不过他却一直没移开。
她、她不要命啦!雷鹰可吓傻了,他开始为那小鬼的右手哀悼。
荃盼盼摇摇头,缓缓地收回放肆的手。小小的手儿在半空中缩起四根指头,独留拇指在雨中摇晃着,赞叹不已。
「刚刚真对不起啊!大叔,借过、借过。」荃盼盼就这么自任子焰身旁钻过,她赶着要去躲雨哩!
而任子焰他们就像两尊石像般杵在原地,动弹不得,雷鹰隐隐瞧得见主子太阳穴上的青筋浮动。
「呃……」他好怕,怕得连「爷」字都唤不出口。
「呼!」待小小的人影渐行渐远,雷鹰松了口气。爷似乎打算放过那小鬼耶!
「走吧。」任子焰盯了荃盼盼背影好一会儿,终于淡淡地开口。
而低着头、全力狂奔的荃盼盼,差点儿就让泥地上突起的硬物给绊倒。「哟!什么东西啊?」她微瞇起眼,试图眨去雨滴。
她弯下身子,拾起了一个沉甸甸的灰色囊袋。哇喔!她捡到的该不会是钱袋吧?
「哗!这么多银两。」她有钱了!她有钱了!
将钱袋拽进怀里,她兴奋地继续走着。可想起自个儿将银两占为己有的行为,却让她越走越沉重、越走越心虚。
「这钱袋是方才那两位大叔掉的吧?」他们看似旅人,想起自己在常熟镇的遭遇,她有些于心不忍。「万一那两个大叔身无分文……」
想着想着,终于,荃盼盼还是踅回原来的小径。只是,怀里的银两,她好舍不得放喔!啊,还是先偷偷跟着他们吧!
她心想,如果让她知道那两人的身上还有银两,她可就不用客气噜!
可万一他们身上连个子儿都没啦,那、那、那她只好出面,将钱袋还给他们喽!
也许、也许他们会因为有感于自己拾金不昧的义举,而打赏她也说不定哩!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久,继续赶路的雷鹰开始心惊胆跳。他、他瞥见方才擦身而过的小鬼,竟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跟在他们后头。
怎么办?爷他也发现了吗?他神色不安,暗暗瞅着主子。
嗟!光是看到雷鹰藏不住秘密的表情,任子焰不想发现跟在后头的小小人儿都难。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出口吩咐道:「别管她,让她跟着。」
宾来客栈里,掌柜和店小二张大了嘴,呆望着雷鹰以及冷着一张脸的任子焰,店里头的客人挺多,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倒是大同小异。
两人高大的身躯,本就已是少见,尤其雷鹰满面的虬髯,又带着一把看来狂妄的大刀,令人感到诡异惊疑;而另一名男子俊逸却冷峻的面容,更让在场的人不自觉地打颤。
「呃……客倌,欢迎、欢迎!用膳还是住宿?」伶俐的店小二首先从呆愣中恢复过来。
「两间上房。」雷鹰说道。「顺便帮我们备些酒菜。」
「是、是!客倌这边请。」店小二先领他们进房。「客倌,是要在下头用饭,还是让小的直接将酒菜端到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