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皓月温柔的擦试着她嘴角的饭粒,昔日刚硬刻板的神情,全化作眉间的疼惜与缠绵。
待两人都吃饱喝足了,宋夜空让殷皓月平躺,拍拍他的胸口,命令着,“快睡觉。”
殷皓月低笑出声,胸臆在她掌心之下起伏,连带使她的心也震动了起来。
“唱首歌让我入眠如何?”
“呃……唱歌?不成,我会的没几首。”
“总有特别喜欢的一首吧?”
“你当真要听啊?”她俯望殷皓月布满血丝却依然明亮的眼。
“嗯。”殷皓月殷切的点头。
“好……好吧!我会从头唱到尾的也只有这么一首,你……你可别笑我。”
“快唱吧!罗哩叭唆的。”殷皓月忍俊不住的取笑她。
宋夜空清了清喉咙,终于开口。
殷皓月一听,本有大笑一场的冲动,但随即被她脸上专注的神情吸引住。她并没有看他,只是很认真、很认真的唱着一首歌——电视剧“陆小凤”的主题曲。
她平时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唱起歌来却十分低沉有力、慷慨激昂,与他原先预期的轻柔歌声截然不同。看来她对“摇蓝曲”的认知与常人颇有出入。
唱完后,她略带腼腆的问道:“怎么样?”
“好极了!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一首歌。”
“骗人!凯悦就常说我是破锣嗓子。”她斜睨着他。
“什么?他竟敢这么骂你,我去宰了他……”他佯怒地要爬起。
宋夜空忙制止他,笑骂道:“别闹了。”她见殷皓月平日不喜说笑,今天兴致倒好,陪着她不正经,不由十分开怀。
“告诉我,为什么喜欢这首歌?”
“我觉得它挺有意思的。以前,我常盼望自己是个男子汉,可以天经地义的去为自己理想奋斗。做为一个女子,总不免处处受到限制,缚于缚脚的真不快活。这首歌曲里的侠少,活得潇洒又快意,这才是真性情、真好汉。我告诉你,小时候看港剧‘楚留香’时,光是他扇子一挥,看到扇子上写着‘我踏月色而来’,我就感动得要死……”
这就是她的渴望吧!原来这小妮子的性情就是这么被薰陶的。
宋夜空看他不答话,还道他累了,忙不迭又将他按躺下来,不满的说:“好了!歌也唱了,你总该睡了吧!瞧我这是怎么了,还跟你拉拉杂杂的扯了一堆。”她帮他拉好被子,自己也窝在他身侧躺了下来,贴着他的胸膛,神色十分自然,而无一丝扭怩羞涩。
殷皓月拥紧她,舒服与满足的情感充满胸臆,睡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原本在外头讨论事情的众人,忽而听到房里传出宋夜空慷慨激昂的歌声,不由面面相觑。在这个时候,唱出那种歌曲,未免太诡异了些。
薛凯悦首先回神,纳闷不已的说:“夜空在鬼叫什么?唱大戏呀?怀恩,你确定她没伤到脑子吗?明天给她检查检查……”
* * *
宋夜空双手撑着下颚,万般无奈的看着泣不成声的项容若。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她开始觉得贾宝玉说的话颇有科学根据。
“拜托你别再哭了好不好?容若姑奶奶,算我怕了你了,只要你别哭,什么事都好商量。”
“呜……我……我觉得自己好丢脸嘛!还好你没事……呜……不然皓哥一定恨死我了!呜……”
宋夜空不由得猛翻白眼,这句话项容若已经重复几千遍了!不嫌累吗?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头号救星谢苍飞姗姗出现。
她如获大赦的抓住他,“小飞,你来得正是时候,陪容若喝喝茶聊聊天,我想拉屎,先走一步。”
谢苍飞看着夜空逃得飞快的背影数落着,“拉屎?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啊?粗鲁得真够彻底。”
项容若见到谢苍飞,心情似乎好了些,她擦了擦眼泪,叫了声:“飞哥。”
谢苍飞点了点头。嗯,还是这小女孩斯文些,懂得叫他声飞哥。宋夜空那丫头,竟敢学福叔叫他小飞,让他没面子极了。偏偏她是殷皓月的手中宝、心头肉,打不得也碰不得,教他一肚子火。
“怎么了?老看你泪汪汪的。明天我就要回香港了,多少露张笑脸让我瞧瞧嘛!苦着一张脸多难看啊! ”
“回香港?为什么?”
第十章
最后殷皓月还是没有以私刑处置陈胜,他将处置权交给姚衾寒与耿曙天,而他们决定以法律制裁他。
宋夜空十分不以为然,却不多加干涉。她只是不明白,文明社会的那些法律教条,真能感化一颗穷凶恶极的人心吗?短短数十年的牢狱之灾是化解不了恶人心中的暴戾,还是加深了仇恨?若在惩处他之后他依然贪婪如故,倒不如现在就赏他一颗子弹比较省事,免得浪费宝贵的粮食。
唉!算了!也许衾寒比较仁慈,她认为每个人都该有一次赎罪与改过的机会。但是……那些被恶人牵累害死的人呢?他们是否也该有着求取生存的权利?可是谁会给他们机会呢?
薛凯悦走了进来,见宋夜空坐在窗台上凝视远方,眼神是难得的抑郁。
“干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少爷才出国三天,你
就犯相思病啦?”他忍不住揶榆。宋夜空白了他—眼。
不过……她还真有些想他呢!
一想起殷皓月临别时那婆婆妈妈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他不厌其烦的叮嘱着她不可这样、不可那样的,生怕陈胜和洪流门未清的叛党加害于她。
但她真正担忧的却是他的安危,他只身前往异国,无人在旁照应,教人怎能放心得下?
虽说星月盟势力遍布全球,龙头行走在外必定受着严密保护,但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吧!
薛凯悦皱着眉打量着正兀自出神的宋夜空。
看来感情的魔力已逐渐使这小妮子起了变化。她依然率性,却多了几许不自觉的柔媚;那种混杂着小女孩与小女人的风情让她变得更加亮眼。
薛凯悦不自禁的柔和了脸部线条。看着她成长,而后陷入情网,他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小女孩终是长大了,不再需要他们的呵护与珍爱。虽说她从小就特异而独立,但终究是在他与怀恩的羽翼下受着保护。而今他虽非常放心的将她交到少爷手中,但心中却仍有不舍的感觉。就像小女孩茁壮后即将离父亲而去,从此有了不同的人生。
宋夜空回过神来望向薛凯悦,见他关爱的神情,不由得使她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她是个顿失双亲的小孩,她的哥哥宋繁星也沉浸在失怙失恃的悲伤里,无暇顾及她内心的孤独与恐惧,唯有那看似威严却慈爱的殷老爷子不时托人看顾着她。但老爷太忙了,那偶尔的温情仍旧填满不了她受创的心。
而后,凯悦与怀恩这两位大哥哥出现在她的生命中,陪她成长,与她共享喜怒哀乐。
他们对她的爱并不表现在言语表情里,却深刻印在她的心中。
犹记得有一次他们出完任务回来,凯悦与怀恩都负了伤,凯悦的一只臂膀还滴着血,但他却从裤袋里搜出了一串用塑胶袋包着,早已碎裂的冰糖葫芦。他不好意思的咧嘴笑说:“啊!都碎了。我下次再买个完整的给你。”说完就要丢掉。
当时她忙攫住他的手,硬是不让他丢弃。
那支冰糖葫芦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那嫣红的蜜糖就犹如手臂上鲜红的血,是峥嵘的铁汉,却有着感人的柔情。
宋夜空伸臂搂住他的脖子,依靠在他身旁,重温小女孩时的温情。
“凯悦。”
“嗯?”
“我想你以后一定会对你老婆很好。”
薛凯悦哂然一笑。老婆?他可从没想过。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来了?”
“我是和你说真的。你和小孔一个吊儿郎当的,一个不解风情,若再不好好把握青春,等到人老珠黄时,可就后悔莫及。”
人老珠黄?这小妮子自己找到了幸福,就开始操心起别人来了。
他拧了拧她的脸颊,“什么人老珠黄?少胡说八道。你以前不是老说少爷不解风情吗?干嘛现今眼巴巴的盼着他归来呀?”
宋夜空对他怒目相视,“喂,讲话客气点,好像我多没骨气似的。唉,现在和你说这些你是不会懂的,等到哪一天你的克星出观时,你就知道什么是报应了!”
薛凯悦哈哈大笑,戏谑的说: “原来少爷会这么惨兮兮的,全是遭了报应的缘故。”
“薛凯悦!”娇叱之后,接着一阵追打声响起。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成了结尾。
* * *
拥挤的机场充满着送别与重逢的人们,那种错综复杂的情绪纠结在每个人的心中,形成各种悲喜不同的脸谱。
宋夜空跟着薛凯悦一同前来接机,他们看似优闲,实则机场四周都布满了星月盟的人员,只是他们伪装得甚为高明,丝毫没让人发现。
宋夜空盯着出口处咕哝着,“搞什么嘛!这么久还不出来。”
薛凯悦瞪了她一眼, “有点耐心好不好,就算你不把少爷当长上,有人在情人归来时摆那种脸吗?”
宋夜空嫌他罗嗦,白了他一眼后,便远远的走了开去。
过了一会儿,出口处起了骚动,延误的班机总算抵达国门。
完成通关手续的殷皓月,眼神正确无误的投射到宋夜空的身上,唇边掀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颀长俊朗的身影震慑了大厅中每一颗少女心。
但他无视那些痴迷的眼神,只专注的看向宋夜空一人。
她站在那里,仍旧一身朴素的打扮。白色T恤、泛白牛仔裤,头发随意披在肩后,浑身散发出自然率性的气息。虽然没有华服、没有胭脂水粉,却是最令他醉心。
宋夜空看见他,随即投给他一个令人目眩的笑,大步向他奔去。
薛凯悦忙接过少爷的简单行李,好方便他张臂迎接小丫头入怀。
就在两人的手指将相触的刹那,殷皓月倏地以极快的速度将宋夜空扑倒在地。
原本人声鼎沸的机场大厅因忽而响起的枪声沉静了三秒后,又被惊叫逃跳声搅得鸡飞狗跳。
星月盟的人员错愕之余,马上形成一堵人墙,紧紧包围住仍倒在地上的殷皓月与宋夜空。
薛凯悦心急如焚的喊着,“少爷,您没事吧!”
殷皓月闷哼一声,撑起手臂想站起来。
宋夜空从他怀中抬起头想要说话,立刻被他胸前染满的血迹吓了白了脸。
“你……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她惊慌失措的小手压住那丑恶骇人的伤口,但鲜血仍不住的从她的指缝间汩汩流出。
殷皓月嘶哑地道:“别慌。我不会有事的,我们先离开这里。”他虽然受了伤,但仍像个没事人似的,神色平淡、语音沉稳,令人不由得镇静许多。
薛凯悦护着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机场。
一路上,宋夜空频频拭着殷皓月额间冒出的冷汗,几乎语不成声。“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殷皓月轻拍她的脸颊,摇了摇头。为了保存体力,他并没有说话。
宋夜空知道他正极力保持清醒,便不断的和他说话。“皓月,你认真听我说,你一定要撑下去,为了星月盟,也为了我,知道吗?你和我约好的,五湖四海共徜徉,记得吗?你别睡,你醒来,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她一面拍打着他的脸颊,神色狂乱的喊着。
这时,薛凯悦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到了星月盟,孔怀恩也已等候一旁。
车门一开,孔怀恩迅速抱起殷皓月往手术室奔去,在瞥见他胸前的受伤部位及失血状况后,心中顿时一凉。
薛凯悦扶着颤抖不已的宋夜空在椅子上坐下,安慰着说:“别怕,少爷不会有事的。”语气却透着无比的沉重。
“他……他可以躲过的,是我太大意疏了防范,才让人有机可乘。他是为了救我才中弹的,他是为我才中弹的……”宋夜空痛苦的喊着,情绪十分激动。
“冷静下来!夜空。”薛凯悦不由得大喝一声。
宋夜空沮丧不已,捂着脸不发一言。
薛凯悦懊恼的说:“别自责,我也有错。”
当他发现有状况,早已拔枪在握,只消扣下扳机,少爷就不至于身受重伤。而少爷也定是认为他绝不会失手,所以只采取保护夜空的措施。可是他却在最后一秒时迟疑了……
袭击者是一名小女孩,一个约十来岁的小女孩。
他们虽身经百战却从不滥杀无宰。而那名小女孩并不像杀手,她的眼中没有杀气,反而呈现一种呆滞迷蒙的眼神,显然是受到控制,身不由已。
薛凯悦抹了抹脸,冷汗涔涔而下。若是因他的妇人之仁而害死了少爷,他就是死一万次都不能赎罪。
两人心事沉重的望着手术室的门,只觉时间缓慢得教人难熬。
* * *
殷皓月一睁开眼睛,映人眼帘的便是宋夜空憔悴又焦急的脸。
她一见他醒来,脸上表情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殷皓月在她眼中看到了释然、安心、爱恋以及恐慌。
孔怀恩谨慎的逐一检查殷皓月的身体状况,然后大吁一口气宣布,“少爷脱离险境了。”
隔离病房的玻璃窗外,一群人欢天喜地的大声欢呼,人人都欣喜欲狂,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
但众人在看见宋夜空眼角滑下两行清泪时都安静了下来,窗里窗外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乖乖,从来不哭的宋夜空居然流眼泪了。只见泪珠不断的从她眼角滑落,平时的英姿飒爽与满不在乎都化成了难得的无助与脆弱,着实让人心疼。
殷皓月哑声道:“傻丫头,别哭……”他想拭去她的泪,无奈重伤未愈,没有气力举起手臂。
她的泪让他的心一阵揪紧,心痛的程度更大于伤口传来的灼热与不适。
孔怀恩见状,轻轻的抬起殷皓月的手,让他靠近宋夜空的脸颊,得以拭去她的泪。
宋夜空将他的大手轻柔握住,哽咽的说:“咱们扯平了。”
殷皓月挑眉,不明白她所谓的“扯平”。
“以前你担心我,现在我也尝到这种滋味,所以咱们俩互不相欠。”
殷皓月微微一笑。她欠他的可多了,他要她用一生一世来还。
“你醒来了真好。要是你……出了事,我可和你没完没了。我还等着薛凯悦插躬屈膝的喊我盟主夫人呢!”
站在一旁的薛凯悦本还为眼前的一幕感动不已,心底正欣慰着宋夜空总算有点少夫人的架式与柔美,但在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时,便全数化成了捶胸顿足。这死丫头,真是狗改不了……算了!他大人大量,不跟女人一般计较。
殷皓月莞尔,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鼻,“五湖四海共倘徉是不?我怎舍得违背誓约,让你孤单飘零?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