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怀恩耐心的等在湖边,过了半晌,殷皓月浮出水面,他赶忙将他拉起。
他早就知道铁定是一无所获。下午他就潜下去探寻过了。当时他的心情真是错综复杂,又想到夜空,又怕见到夜空,端是无比煎熬。
夜空,你在哪里?可知我多你心痛?你受伤了吗?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愿上天垂怜,让她逃过一劫。但眼前摆着的事实却是她生死不明。刚刚走过那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时,他连望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然而夜空那么聪明机智,她一定会想办法脱困的。他倒真希望她是被人掳了去,至少那表示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周遭仍无一丝声息回应他心底的阵阵呐喊,空山寂寂,衬得他二人的身形更为萧瑟。
* * *
三天了,殷皓月如行尸走肉般过了三天。
这三天以来,每当是电话响起,都让他心惊胆战。他只盼话筒里传来夜空的声音,或者是绑匪的威胁恐吓都好,但是夜空仍是无消无息。
“铃……”刺耳的电话铃声又响起。
大伙都满怀希望的看着孔怀恩接起电话。
孔怀恩听了一会儿,将电话交给殷皓月。
“洪流门的谢苍飞找您。”
谢苍飞?这个节骨眼他打电话来做什么?是为他那天的失约道歉吗?
“他说要送份大礼物给您。”孔怀恩转述谢苍飞的话。
大礼物?殷皓月皱眉接过话筒。
“我是殷皓月。”他淡淡的说着。
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我知道你是殷皓月,你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殷皓月持话筒的手有些颤抖,没有回答。
“好好好,你不想答话也成。不过……我是来跟你解释的,那天我会失约,是因为我去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殷皓月打断他,“我不介意,这件事别再提了。”说完他就要收线。
“喂!等等,别着急嘛!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真想不到你也是这么性急的人。我呢,从湖里捞起了一条美人鱼,我听说她叫宋夜空……”他故意慢条斯理的说。
殷皓月霍然从椅中站起,旁人都被吓了一跳。他激动的问道:“她怎么了?她在哪里?”
“她啊!受了点伤昏迷不醒,所以找把她带回了总部,我是想问你,是不是肯移驾到寒舍……”谢苍飞盯着因通讯中断而发出“嘟嘟”声响的话筒,仍旧接下去说:“我将感到无上的荣幸。”他缓缓露出一抹恶作剧的笑,想像着殷皓月焦急铁青的脸。
站在一旁的徐福看不过去,不满的说:“你真不应该这么戏弄他的人,人家好歹也是一帮之首,你这样胡闹,也不怕人家宰了你。”
谢苍飞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你不懂,现在我对他是恩同再造,他对我卑躬屈膝都来不及,哪还舍得宰了我?”
徐福投给他鄙夷的一眼。哼!略施小惠就期待有所回报,真是丢洪流门的脸。
谢苍飞厚脸皮的搭住徐福的肩,得意洋洋的说:“你这种表情是在赞美我吗?我会愈来愈骄傲的。”
徐福摇头叹息,这孩子之皮的,人前人后一个样,没得救了。
* * *
当星月盟的大批人马十万火急的赶到洪流门时,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他们想像中的声势浩大、严陈以待的场面,只有一个沉着脸的老人。
徐福面对他们一个个焦灼的眼神,心底犯着嘀咕。
那个死小子,没事骗人家小丫头受伤昏迷不醒做什么?害得这一群人毛毛躁躁的,没半点平时沉着的将相模样。待会儿他们要是知道宋夜空在做什么,不把洪流门夷为平地才怪。唉!可怜啊!现在后悔跟错主子会不会太迟?
“宋夜空呢?”殷皓月强捺住奔腾的情绪,屏息而问。
喝!好一个一流人物,那傲然气势简直令人慑服。以往见到殷皓月,他总是一副清漠冷淡的模样,而今那一脸的慌乱焦急,全为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看来她在殷大盟主的心目中,地位着实不低。
徐福显出为难的神色,不自在的说:“呃……我想……她……算了,请跟我来。”多说无益,一见便知晓。
众人被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弄得更加惶然,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
待他们看清眼前景况时,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宋夜空在偌大的篮球场上奔跑着,灵活的运着球,还巧妙的闪过谢苍飞严密的防守,纵身灌蓝,身手好得令人咋舌。
她双手吊在蓝框上,两脚晃啊晃的,笑嘻嘻的取笑着谢苍飞,“看吧!我早说过了,我在打篮球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站在一旁的徐福苦着一张脸,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一大一小玩起来简直是旁若无人。而在这当口,主子还主动邀请这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宋夜空打篮球,摆明了就是要让殷皓月跳脚。光看殷大盟主那青白交加的表情就够令人胆寒的了,他这是解放之后的盛怒,怕是要给人排头吃了。
殷皓月看着吊在半空中的宋夜空,沉着声道:“夜空,下来。”该死的,她就不能安分些吗?她肩臂上的纱布刺眼得教人恼怒,她竟还罔顾性命的照样打闹打球。
宋夜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欣喜的回头。“皓月!”她松开了手,俐落的跳下,飞快的跑向殷皓月,猛然冲进他怀中。
她揽紧他的颈项,忘形的喊着:“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殷皓月纵使有满腔的怒怼,此刻也沉溺在她激动的申诉里。天!抱着她的感觉真好,让他觉得重获生命似的。
站在后头的薛凯悦可就没那么好的度量了,他劈头骂道:“你这个混蛋,既然人没事,干么不通知我们一声?没心没肝的死丫头!”
宋夜空纳闷的望向谢苍飞,“你不是说你已经打过电话了吗?”
谢苍飞干笑一声,退了几步,状似无辜的说:“哦?是吗?我有说过吗?我可能一时大意忘了。”
宋夜空眯起眼睛盯着他,用隐含危险的温和语气道:“忘了吗?那又是谁告诉我,山庄里的人叮嘱我好好调养身子,过几天再来接我回去的呀?”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谢苍飞是存心要他们乱成一团,原先感激他救了宋夜空一命的心情一扫而空,却倒怀疑起他居心叵测。
殷皓月稳住宋夜空蠢动的身子,将她推给孔怀恩。
他向谢苍飞做了个“请出招”的手势,两人随即惊天动地的打了起来。
宋夜空窝在孔怀恩里,任由他去检视自己的伤口,不明所以的问:“那两个笨蛋在干什么?”
“没事,叙叙旧而已。”
第八章
殷皓月把手伸向坐在一旁气喘吁吁的谢苍飞。
“谢谢你。”殷皓月语真意切。
谢苍飞握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直视他的脸说道:“不客气。”救了宋夜空,是他送给殷皓月最好的见面礼。
花了十几年来消化这段怨仇是久了点,但愿从今尔后能雨过天青。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苍飞。”
“嗯?”他转头望向站在身侧的宋夜空。
她露出一脸感激的神色,用难得轻柔的语调说:“我也该谢谢你,但是……”话还没说完,她迅速在他的肚子上补了一拳。
谢苍飞闷哼一声,退了好几步,痛得龇牙咧嘴。
宋夜空仍旧天真无邪的接下去道:“但是我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地,真是对不住咧!”
殷皓月拉回她的身子,忍不住笑了。“别胡闹。”
谢苍飞揉揉发疼的肚子,埋怨的看着宋夜空,“早知道当时就不救你。真是狗咬吕洞宾!”
宋夜空回敬他一个大鬼脸,“那你也不该欺瞒他们我的行踪啊!你还说我昏迷不醒,简直侮辱我这一身的好本领。”
谢苍飞可不服气了,“你没有昏迷不醒吗?我把你从湖里捞起来时,你都快没气了。”
“我哪有!要不是那要命的爆炸冲击力太强,弄得我头昏脑胀,今天还轮得到你在这逞英雄吗?我只不过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下而已。”
众人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都傻了眼。这……这是什么情况?救人的一味邀功,被救的毫不领情,两人耍赖玩闹性情不言可喻。
只有殷皓月愈听脸色愈沉,虽然他们话里的玩笑成分居多,但生死全在一线之间,这其中的惊险使他忆起时便生出一股揪心的痛楚。
他神色不善的责难宋夜空,“早就告诉你别轻举妄动,你为什么不听话?”
见他的开始兴师问罪,她赶忙故作虚弱,“哎哟!我的头好疼!”她一边说一边捂着肚子,看得旁人闷笑不已。
薛凯悦大翻白眼,这个小白痴,喊头痛却捂着肚子,谁会相信她的鬼话!
在殷皓月严厉的注视下,她只好频频吐舌掩饰心虚。
谢苍飞揶揄道:“吐舌可不能解决事情,我看你还是趁早认错才是上上之策。”
宋夜空咬牙切齿的警告,“你最好闭嘴,否则我揍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徐福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她竟敢这样和主子说话?!
反倒谢苍飞一脸的不在意,他笑嘻嘻的看向殷皓月的反应。
果然,殷皓月阴恻恻的声音已响起,“我看三天三夜下不了床的将会是你。”
谢苍飞不怀好意的看着挣扎不休的宋夜空被殷皓月强行带走,看来她有一顿排头吃。也好,这小妮子蛮横得紧,况且殷皓月不好好看看她,钜细靡遗的检视她的身子,百分之百的确定她完好无恙的话,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殷皓月简直爱惨了那个小丫头,刚刚他眼里的焦灼怜惜及仓皇失措,明显得教他心惊。
爱情当真会让人情难自禁?脆弱的殷皓月无疑是敌人最好的标靶,而躲在暗处的小人早摸透了这点。宋夜空的处境堪虑,而她也是殷皓月最大的致命伤。
希望他们一切顺利平安才好。他是打从心底的喜欢殷皓月,过去的恩怨就让它随风而去,殷皓月为洪流门做得也够多了。如今回想起来,过去的挑恤竟显得如此可笑。
不过……他摸摸发疼的左眼,殷皓月那一拳真是该死的重极,差点毁了他这一张俊脸,届时又不知会有多少女人失望伤心,真是好险……
* * *
宋夜空捺着性子,任他们一遍又一遍的用仪器扫描她的身体。在她再三保证自己绝无任何不适之后,他们仍一意孤行,她实在无话可说。
孔怀恩忙碌一阵后,终于停下来向宋夜空报告。
“伤口属枪弹擦伤并无大碍,洪流门的护理人员将伤口处理得很好。其余深浅不一的淤青裂伤,只要按时上药即可痊愈。据由洪流门转过来的资料显示,她的脑部受过撞击,有轻微的脑震荡现象,要好好的观察休养一阵子。”他停下来瞪了夜空一眼,接下去说:“在这种状态下,绝不适合做任何剧烈运动,诸如打篮球、吊篮框等等,皆该严格禁止。”
宋夜空埋怨的看着他,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摆明了陷害她。唉!交友不慎。
宋皓月应了一声,让孔怀恩离去。
宋夜空如坐针毡的面对着殷皓月,大气都不敢哼一声。
他没有阴沉暴怒的表情,却只以一张悲伤的脸望着她。
宋夜空沉不住气的跳了起来,仰天喊了一声之后才说:“OK!我投降。我错了,对不起,你别用那种奄奄一息的眼神责任我,让人好难受。”
她见殷皓月没有反应,怒气陡然上扬,“你别不说话好不好?你大可骂我、打我,这样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星月盟的第三条帮规是什么?”他忽而进出这么一句话。
宋夜空一怔,直觉的说出:“谨遵领导人指示,违者—口。她蓦然停口,怒视着他大叫,“难道你也认为我是故意滋事吗?要不是有人任性单独行动,我才不会……才不会…”她愈说愈是委屈,满腹怒意无从发泄,便使劲的往墙上一捶。
“住手!你闹够了没有?”殷皓月冷冽的口吻令人通体生寒。
宋夜空不敢置信的回望着他。
“我做事需要人批准吗?犯了错还不知悔改,你知不知道组织为了你花费了多少人力心血?我叫你留在屋里,你就得听命,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这句话狠狠的刺伤了宋夜空的心。
是吗?他只把她当成“任何人”之中的一个吗?那些过多的怜爱难道全都是她一相情愿的错觉?
“那你想怎么样?处罚我,为自己建立一个大公无私的角色?还是干脆狠狠的鞭打我一顿,以突显你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龙头风范?既然我的身分如此卑下,当然只能毫无怨言的任你处置。大少爷。”她气得口不择言。
殷皓月看了她半天,倏地站起,开了门高声喊着:“怀恩,你进来。”
孔怀恩进门,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聪明的不做任何表示。
“宋夜空不服从帮规,理应受罚。将她带到悔过室,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孔怀恩正自迟疑,殷皓月的声音便又传来,“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孔怀恩暗叹口气,无奈的走向宋夜空,执行盟主盛怒之下的命令。
宋夜空挣脱孔怀恩的手,冷冷的说:“我自己会走。”她转向门口,心有不甘的拿起桌上的文具纸笔丢向殷皓月,大声的骂:“殷皓月,你混蛋!”说完便跑了出去。
殷皓月望向地面的瓶瓶罐罐,回给孔恒恩一个苦笑。“怀恩,看住她。”
“嗯。”孔怀恩的身影迅速消失。
殷皓月跌坐在皮椅上,俊脸上写满疲惫懊恼。
如今唯有这个办法才能保护夜空,希望她不要太难过才好。刚刚她眼中的黯然让他呼吸为之一窒对她心里的失落,他竟能感同身受。
* * *
宋夜空气呼呼的冲进悔过室,那盈满胸臆的酸楚不断的逼袭而上,刺激得她两眼灼热。
她强捺住情绪之外的惊心,有多久了?她已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的哭泣是在什么时候,也许是老爸死去的那一个灰色早晨吧!那是多久以前?十年?十五年?就连老哥离开她远赴异国时,她都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而今她却为了那个混帐到了极点的臭男人有了流泪的冲动。该死的! 自从遇见他之后,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坚强独立渐渐消失殆尽,连最基本的判断力与冷静都少得可怜。
孔怀恩走进悔过室时,被宋夜空脸上的脆弱神情吓了一跳。
他坐在她身旁,伸手将她揽人怀中。
她极其自然的靠向他。他向来都是这样哄她的,虽然不发一言,却又无比清晰的传送温暖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