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那么你又知不知道,你再不把桃还我,我就要没命了!”
“双成,你是仙女,总也有慈悲之心……”
“少说废话了!”她已经失去理智。“你就以为我那么好骗?不管!你还我桃!还我!还我!还我!”
”你安静点行吗?”子虚忽地一声大喝,把她吓得停了口,呆立当场。
他用力一甩头,竟显得不屑又不耐。“不过是颗桃子,竟比——条生命还重要吗?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你懂什么!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双成委屈地抗议,却已没有方才那么理直气壮。
许久,子虚才又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么做干系太大,可是……这样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盗蟠桃的‘原因’。”
他牵挽住她,但她迟疑;
“双成,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等你知道以后,我会把蟠桃交给你,到时候你愿意把蟠桃留下或是要将桃连我一起拘走,全凭你的决定。我保证。”子虚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好吗?”
就凭这些话,她早已认定子虚不是坏人,甚至还能大胆地相信,他盗蟠桃必然有相当的原因。
可是,光凭这些她就要动摇立场不成?再怎么说,她也是桃园掌管者;眼前这个,却是偷蟠桃的贼呀!
没错,现在最正确的作法,是揪住子虚逼出蟠桃,然后连人带桃押上瑶池面禀娘娘——说实话,他的死活干她什么事!
但是……他的神情那么沉重、那么悲伤、那么……那么让人不忍,说不定是为了很深刻的“原因”吧?才敢甘犯天条
她的心在动摇。
而子虚还在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没办法,双成悲哀地盯着自己的绣鞋,就算她懒惰散漫,爱跷班又知过难改……即使她集了一身的缺点,她的个性,还是当不了坏人,她的心硬不起来。
所以,我们的双成姑娘也只好叹了口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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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来到了大桃树下,天定远远望见便朝他们跑来。
双成仍然很不安,总是不能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子虚哥,双成姐,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子虚二脸讶异,她只好解释:“我先前来此,早已和天定见过面了,所以他认得我。”
才说完,天定又直盯着她瞧。“双成姐,怎么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让子虚哥给你把把脉?”
这回轮到双成吃惊了。“你还懂医术?”
子虚含笑。“我是大夫。”
“而且医术高呢!”天定抬起头得意地望着子虚。“我的病给子虚哥一治,可好了不少哩。”
她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天定的病就是子虚盗桃的原因?
但继而一想,她却如遭雷击!蟠桃食之虽有疗伤续命的功效,却会令人长生不死,天哪!
她怒望子虚。“你可害死天定了!”
子虚拉住她。“你误会了,我不会害天定的。我们还是进屋再谈吧。”
他嘱咐天定:“一边儿玩去吧,我有话和双成说,你先别过来,知道吗?”
双成跟着子虚进了屋,却实在难掩心中的愤怒。
“我这埋没有好酒好茶,只能以清泉一杯款客了。”子虚还笑着招呼,为她斟了一杯茶。
她却再也忍耐不住,冲口大骂:“天定和你是什么深仇大恨?你竟要这样害他!”
身为一个凡人却长生不死,这是多么可怕的折磨!她无法平心静气看待这件事,她不能原谅眼前这个人!
子虚斟茶的手停了下来,他叹息,那叹息声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被了解的感伤。
“双成,你放心吧,我并没有让天定吃下蟠桃,喏,”子虚小心地取出一个旧旧的乌木盒子。“你看这是什么?”
盒子打开,她一看,又惊又喜,一枚红艳艳的蟠桃就躺在里面!
但……不对呀,如果蟠桃还在这儿,那天定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子虚,等他解释。
“这件事一时也难解释清楚,”子虚想了一回,慢慢开口了:“我还是简单告诉你吧。天定身上有病,送你也该看得出。两年前我迁居此地,因而与天定他爷俩认识,我身为大夫,自然不忍见死不救。何况,天定的病不是不能救,只是少一味药。”
“少一味药?”
“没错,但也是最难到手的药。天定病人膏盲,除了仙药,还有什么药能起死回生、续命延寿呢?”
“哦?”双成冷眼看他。“所以你就把脑筋动到桃园来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会被你害死?”
子虚苦笑。“真对不起你了。其实之前我曾到东华帝君府求药,东方道长却以生死由命不得逆天的理由拒绝了我。当时我深思良久,终于得出结论:那就是必须上瑶池。”
“这算啥结论?”双成下巴都快掉了。“你怎不直接偷了帝君的还魂续命丹来用,倒要多此一举地盗我瑶池蟠桃?”
“我别无它法啊。”子虚摇头叹气。“当日东方道长的一席话点醒了我,就算用仙药治好了天定,也不免要害得他长生不死,那后果可难以收拾了。若不是为了解决这难题,我又怎会想要借用瑶池蟠桃呢?”
她真是越听越不懂了。
子虚大约也知道她不懂,便接着解释:“我是这么想的:仙物神妙之处,不过是在于其中蕴含了天地灵气。世间万物只要积聚这股灵气,不论是走兽鸟禽、顽石草木,都可以由凡人圣,由圣人神;不独物类如此,即以人而言,高下清浊之分,也全在于一点灵性。可见这灵气是最至关紧要的。”
“那又怎么样?”
“仙药的疗效在其灵气,凡人一经服食便即长生不死,所以我想,如果能只让天定吸取仙物灵气而不加以服食,岂不就有办法解决这难题了?”
她心中也一动,这个方法听来确实可行。
“我既想到了这一点,自然就进一步想:什么样的仙物最合用?这也着实让我伤透了脑筋。”
双成忍不住挖苦他:“你倒是很费心挑剔嘛!”
“事关人命,怎能不谨慎呢。”子虚却似浑然不觉,又一皱眉。“可惜在我看来,实在少有适用之物。若要用这方法,据我粗估,必须耗时三载,每日辰时以至纯至清的灵气送人口鼻,让这股灵气在体内流转运行,约过半载,病势可以好转,三年之后,才能完全断根。
“但以金丹而论,虽有长生续命之效,毕竟不是天然生成。要成就一丸仙丹,就得炭烧火炙,不知要历经多少次炼制煎熬,到得成功,至清至纯之气也早已消磨得差不多了,哪还能用?算米算去,只有瑶池蟠桃,天地化育,自然生成,至清至纯、与世无争,真是再适合也不过了,只可惜……”
子虚一叹,居然真的一副很惋惜的表情。“我跟王母非亲非故,就算开口向她讨,她也只当我是疯子;若是向她借,我区区一个小郎中,既无人为我作保,也没东西可以抵押,想得到蟠桃更是痴人说梦——不得已,也只能勉为其难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你居然还敢自称君子!”双成依然怒气不息。“要是人人都学你,病了就来盗蟠桃,那娘娘的桃圈干脆开放成观光果园算了!再怎么说,仙界有仙界的规矩,仙物本就不能擅用——想当日,孙大圣不过是踢倒了八卦炉中的几块火炭,人间就多了座火焰山,何况是这涉及生死的瑶池蟠桃——擅用仙物,就算现下无事,他日亦必有祸兆!”
“双成,我却不这么想。”子虚缓缓开口:“所谓祸福无常,就是说祸福之兆神鬼难测,即使微如一念,也可能使福祸对易。既然如此,你所说的祸端,岂不亦有可能就是福兆?我观天定命相
吓!这小子居然还会算命?!
“天定命相,虽凶而居吉,此劫一过即有转机。往后豁然开朗,有人前显贵、一飞冲天之势,到那时候,无事不成,无往不利,纵有风险,亦必逢凶化吉、遇难呈样,可以说这场病是天定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而其中凶趋吉、祸转福的关键,我认为就在瑶池蟠桃。”
双成不说话了,只因实在不知如何反驳。的确,仙物不能擅用,是因其于人是福是祸很难预料,但若天定由祸转福的关键在于蟠桃,那么用了似乎也并无不可……
“好了,我已经说完了,”子虚把木盒朝她面前一推。“现在你已可以下决定。如果你要把蟠桃连我一起立刻拘走,我不会有半句怨言。当日蟠桃离枝,我就将之盛人这乌木盒中,故此经年不腐。相信只要蟠桃无损,娘娘也不致重责于你才是。”
“而如果,”子虚恳挚地望着她。“你愿意再等一年,只要再一年,这事就大功告成,到时你还是可以带着蟠桃和我一起回瑶池覆命。”
“到时候你还会甘心愿意随我赴瑶池?”
她心里在怀疑:谁知到时候他会不会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子虚却失笑。“只要你肯再等一年,天定的命就能保住,那么我陪你回瑶池请罪也很应该,又有什么甘心不甘心、愿意不愿意?双成,我不但心甘情愿,而且还会很感激你。”
“天定和你非亲非故,两年前你就甘犯天条救他性命,我实在难以想像。”
“没什么好难以想像的。”子虚淡淡一笑。“我毕竟是个大夫,见死不救这种事我可做不来。况且天定这病万中无一,等闲不易碰上,这么有挑战性的疑难杂症,我当然见猎心喜了;治好了他,顺便也可以赌口气,开老天爷一个大玩笑。”
双成瞧着他,突然觉得妙极了,眼波流转,忍不住噗啡一笑广像你这慢郎中脾气,居然也会有和人赌气的时候?”
子虚还不觉双成在打趣,仍旧笑得温文。“我的脾气?难道你很了解我吗?”
“……好像也未必。”她再想了想,不得不这么说。
子虚看似温吞水磨,做什么都慢条斯理,像是什么事都不会打乱他的步调。可是固执起来,那也不是普通的牛劲,和天斗气的事他也做得出,而且一斗三年,真亏他有这耐心!
再想想,他又博学得可怕,医术高超兼通星h,对了!还会腾云之术!看他外貌似不过十八、九岁,怎会如此天才?
双成愈想就愈觉得他高深莫测。
就在这时,天定的爷爷周老丈进来了。
于虚于是引见:“老丈,这位是……董姑娘。”
周老丈呵呵笑道:“方才在湖边我们已见过了,来找你的不是?呵……看姑娘不是本地人,莫非是特地来此‘寻亲’的吗?”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微笑不已。
双成自然不懂他话中含意,子虚却忙把周老丈往外拉。
周老丈兀自笑道:“怕什么羞?你这年纪也合该打算打算啦,人家十八、七岁的姑娘家……”
“老丈,你弄错了。”子虚只得苦笑。“这位娘子是我的债主,两年前我擅自从董姑娘家里拿了点东西给天定当药用,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催讨了。”
“债主?”
周老丈闻言,定睛瞧了双成半晌,忽然脸色大变地跪倒在地,颤声道:“小老儿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仙姑见谅!”
说着竟朝地上连连叩起头来,且咚咚有声。
双成和子虚都吃了一惊,忙扶起周老丈,但他还是身抖如筛糠,嘴里直叨念:
“仙姑见谅、仙姑见谅……”
奇怪?这是怎地?为免节外生枝,她忙安抚:“老丈走了眼了,我并不是什么仙姑。”
“仙姑莫要瞒我了,”周老丈颤声:“适才湖边乍逢,小老儿不曾看得仔细,现下才发觉仙姑这身衣裳半点针线接缝的痕迹都找不到。小老儿虽见识浅薄,总也听过‘天衣无缝’这句话,你……仙姑着天衣,自然是神仙了,况且仙姑这气宇容貌,哪里是俗世中找得到的?我老头子刚才是鬼迷心窍了,那些糊涂浑话顶撞了仙姑,是老头子该死!只求仙姑莫要见怪才好!”
说着双膝一颤,再也撑不住地跪倒下去。
她这时才明白过来,心想再瞒亦无用,便搀起周老丈,引他坐下。
“老丈别这样,既然你已猜着,那我也无须再瞒了。我是王母座下侍女董双成,这次是来找子虚追回我瑶池之物的。”
“原来是董仙姑……”周老丈望着子虚深深一叹:“天定的病能一日好过一日,全是仗着你盒中宝物的功效。我虽未曾亲见,也早该猜到了。若不是仙药,哪里会有这等灵效,现在仙姑既然到此,宝物自当归还。只是……只是……我苦命的天定啊!”
周老丈老泪纵横,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双成早巳做好的决定此刻脱口而出:“老丈放心,我并没要带走那东西!”
周老丈闻言,把眼睁得老大,哭声也陡然止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子虚却神态自若,似早已料到她会如此。
“仙姑……仙姑是说……”
“天定的病据子虚说再过一年就可痊愈,而盒子里的那件东西我看过了,虽然离了‘我家’两年,却是丝毫未损,想来就是再放一年,也不致出什么差错。所以我想,一年之后再把它带走。”双成一笑。“这一来,东西我算是追回了,又可以兼顾天定的病,岂不很好?”
“这……多谢仙姑救命!多谢仙姑救命!”
周老丈一时感动得难以自持,又哭了个一塌糊涂。
她却横了子虚一眼。“东西放着本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偏放心不下你这个人……”
子虚居然又是一笑。
“怎么不放心?横竖这一年你都住这里,那件东西你天天看得到、摸得到,还怕它飞了不成?”
双成和周老丈闻言同时叫嚷起来。
周老丈叫的是:“哦?仙姑果真要住下?”
她嚷的则是:“我为什么会一整年都要住这里?”
“因为你也没什么选择了啊。”子虚用一种很抱歉的眼神看着她。“如果你现在回瑶池,难道你能告诉王母东西找到了,但要一年之后才拿得回来?她会怎么想?”
双成恍然醒悟,却也几乎魂飞魄散。
“我要真这么说,娘娘会信才有鬼!”
不能回瑶池了……天!她竟在发颤!
“所以于今之计,只好委屈你先在这儿躲上一年了。一年之后,我们再一起赴瑶池。”
子虚说得云淡风轻,双成却只觉全身僵冷,活像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她回不了瑶池了?以后还回得去吗?真是前途茫茫。
周老丈这时跳出来说话了——
“为了我们爷孙俩的事害得仙姑受累,老头子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您才好。现在仙姑既不便回返仙乡,就暂且住下吧。我和天定的住屋虽小,倒也还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