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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上花轿 page 6 作者:凌玫玫

  “你不开心,我怎吃得下饭呢?”季礼虽没有回头,无衣却可笃定他脸上平和的笑容。

  因为……包围她手腕的,是他温暖的手心吧!

  *  *  *  *  *  *  *  *

  与宜丰县一比,位于江西水陆交通要冲的南昌显然热闹许多。

  市集上各式新奇的玩意儿备出,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人潮往来不息,一片生气勃勃。

  “出来逛逛,你的心情肯定可以大好。”季礼自然而然牵着无衣的手,后者不知是不觉抑或懒得拒绝,打出姜府后,一路上就这么与他携手相偕。

  “我们从后门溜出来,没关系吗?万一姜夫人发现……”

  季礼抓头耸肩,豁达地看开道:“大不了就是挨顿骂、受顿打,只要这次出来,你能开心就值得,我无所谓。”

  无衣停步,怔望着季礼疑惑的回首,纷乱的思维在她脑中杂沓而至。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半启的唇按捺着,始终没有成声。

  “听你的口气,你常常偷跑出府吧?”她硬是吞下原本的疑问,随口扯了另个问题。

  季礼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无衣的臆测正中红心。

  “你千万别让我大哥知道,否则他一定会骂死我,他最讨厌我一个人到处乱跑了。”他吐吐舌头,似心有余悸地要求,无衣没好气地应道: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同他嗑牙。”

  两人徐步缓逛,不久,阵阵烧饼香味飘近他们鼻际。

  “小季子啊!今儿个吹什么风,居然带了个姑娘出来游逛?还手牵手,挺亲昵的嘛!”卖烧饼的胖大叔嗓音宏亮地招呼道。

  无衣此刻才察觉,自己的右手被季礼握着将近有半时辰之久,她却浑然不晓。

  她仓皇抽手,红潮俄顷间染遍耳根,如通红的炭火。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和姜季礼相识以来,她便老是出现这类莫名所以的怦然,以前未曾有过的……

  “胖叔,别说笑了,和往常一样,啊!不,今天要两份烧饼。”季礼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

  “好!好!难得你第一次和姑娘上街,胖叔我免费再送你们一份,让你们吃个饱。”他笑呵呵地端上三份烧饼,季礼和无衣就在路旁摆设的桌椅用起午饭。

  “胖叔做的烧饼在咱们南昌是最出名的,你一定要尝尝。”季礼早已吃得满嘴烧饼屑,无衣微笑,不自觉帮他擦去嘴角的屑渣。

  “你跟他好像满熟的!”

  季礼再咬下一大口烧饼。“我头一次溜出府,就不小心跌到沟里,全身弄得脏兮兮,又没带半分银子。别人看见我,躲的躲,赶的赶,只有胖叔不是……他主动给我烧饼吃,还带我回去换套干净衣服呢!胖叔不但做的东西好吃,人也和善,无论对谁都是笑容满面,所以我好喜欢他。”

  “我看得出来。”她知道,那位弥勒佛般的胖大叔确如季礼所言,他的笑发自内心,无一丝作伪可寻。

  真,是人类性情中最困难的部分。无论以真待人或视己,有几人能确切做到?而今她眼下却出现了——

  大概唯有姜季礼这种人,才能吸引与他相似的胖大叔。

  有时候望着姜季礼痴傻的容颜,她会觉得“真”……其实是唾手可得的吧!但为何她追寻多年,这个字却离她愈来愈遥远,并且慢慢变成夜空中的星辰,看得见却摸不着?

  因为读了太多虚假、负面情绪,在努力抗拒过程中,麻木了,也下意识接受并成为了吧……

  若非姜季礼,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她之所以想关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自自然然随时间而老死,与其说是厌恶人们恶心的一面,倒不如说是因为恐惧自己会被侵蚀,逐渐变形……可惜来不及,她已经变形了……

  *  *  *  *  *  *  *  *

  舍陆就舟,无衣猜不出季礼打的主意。

  “我看那市集还颇多有趣处,怎么吃完烧饼,不再逛逛就急急忙忙拉我离去?”

  伫立船头,季礼唇畔一抹洞然之笑。

  “那些东西还不足以令你开怀,待会儿你看到我们抵达的地方,我相信你的心情定会开怀舒畅。”

  他的笑,无衣有些愕然,又有些怀疑,仿佛他与方才的姜季礼并非同一人。

  船舟将近岸,无衣遥望湖滨丛密翠林,间或百紫千红点缀其中,煞是迷人。

  季礼半举高手臂,示意她仰首观看,一座尖顶建筑擎天于众绿之上,气势恢弘,金碧辉煌。

  “这是……”好傲人的雄浑!她不过远远欣赏,居然就能感受到这般震慑。

  登时,无衣脑海跳出几段字句: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这里是南昌……”她喃喃道,脸上渐露惊喜之色。“莫非是滕王阁?”

  舟已停泊,季礼一跃上岸,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晓得。”

  “可不?滕王阁可是江南三大名楼之首,以往我只能藉由文字领略它的美,想不到如今却能身在其中。”之前她尚有些微的阴霾,然步进树林,呼吸异地胜景的清新空气后,早已一扫而空。

  两人比肩登阁,触目所及皆使无衣苍眸皎亮。外部的琉璃绿瓦,鎏金重檐;内部的巨大瓷制壁画、历代名人书法绘画,在在都教她惊奇与喜悦。

  爬至最上层,他们凭栏望外,对面西山冲然耸立,赣江之水滚滚潮涌。

  “你知道吗?”无衣不知不觉感触道,完全忘记她说话的对象是名痴儿。“当初洪州州牧在滕王阁大宴僚属,本想借此机会夸耀自己女婿的文采,于是命他作好序文,准备届时宣读。结果宴会当日,酒过三巡,当州牧备好纸笔,遍请宾客作序,他原以为无人敢出声,没想到王勃却洋洋洒洒援笔而作。他那一篇《滕王阁序》,直令众人拍案叫绝,相信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我每每读到这序文,心头总溢满向往,只是锁在宜丰的我,能奢望吗?可今日我真的亲身体会到了。”

  季礼凝望她怀古抒情的侧脸,霍然温柔地低吟:“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闻言,无衣瞠目心震,定定注视他。

  又来了,跟那时在树上一样!

  “你知道你念的是什么吗?你……真是四少爷?”

  “唤我季礼就好,少爷二字就甭加了。我当然知道我念的是什么,王勃的《滕王阁序》啊,我还能整篇背出来呢!”

  “你不是……”你不是白痴吗?无衣本欲如此询问,但心念电转,旋即改口,“先前在仲芸院,你对你二哥的箫声做了评论,又吟出《蝶恋花》,现下连《滕王阁序》都……你装假对不对?你根本没有痴!”她首次恨恶没有读他心的能力,更气的是,他在骗她。

  只是,为何而气?她是婢女,他是少爷,纵然欺骗,与她何干?

  “啊?”季礼眉峰攒起,似乎不明白无衣的意旨。“装假?我不懂,我只是有了感觉,就会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二哥的箫声、《蝶恋花》与《滕王阁序》……这……感觉一来,我压根儿无法控制。”见他神情不像在说谎,无衣稍松下口气,但对于自己为何如此在意他是否瞒骗,却仍大大不解。

  “我果然很奇怪,对不对?”他脸色黯淡。“大哥也曾疑惑过,可我实在找不出原因。往往感觉到了,千百字句直在脑里乱窜,不出口难受的很。”

  无衣暗暗寻思,或许他这番吟咏、记诵章句的能力与易感的性格,并没有因他变痴而消失,反而储存着,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跳蹦而现。

  “感觉是吗?”无衣斜睨他半晌,然后俯视底下江水,睿智一笑。“大江东去,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季礼倏地住口,无衣瞟瞟他。

  “继续,背出来。”

  季礼原本犹豫着,但最后还是战战兢兢背得一字不漏。

  接下来,无衣将自己所知的书籍尽都搬弄出来,吟上一句,便要季礼接出后半段,而他果不失她所望,非但字句毫无缺漏,连作者出处都提得正确无误。

  “哈!哈!”无衣朗声大笑,轻浮地拍上季礼的肩。“记忆力如你这般高超的,当真世间少有。”

  和他这么对吟了三、四盏茶的时间,无衣心头有说不出来的痛快。

  她想起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他们两人喜好以吟诵诗词章句,并指出为书籍中第几页第几句,来做为罚酒的依据。如此风雅之趣,现下她可体验到几分。

  猝地,她笑容尽褪,颊旁热烫。

  她这思绪,岂不是把自己与姜季礼比拟成夫妇?

  她局促地游目四顾,欲掷弃这荒诞不经的念头,却不经意迎上季礼漆黑双眸。心跳,乱了频率。

  “水井姊姊,你怎么脸红得像熟桃子似的?发烧了吗?”季礼疑问,手正要搭上她的额头。

  “哪有?”她闪躲,矢口否认,为自己的张惶感到气结。

  “没有就好。”季礼忽尔悬起的心放了下来。“看到你这么快乐,我也觉得好高兴。如果我背东西出来,你就开心,那叫我背个几天几夜我都愿意。”

  无衣眉微轩,心底激起的澎湃她竭力压抑,不让它表现出来。

  “我高不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假如自己喜欢的人不高兴,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的口吻仿佛这是千年不变的道理。

  “喜欢、喜欢,你总是说这个词!喜欢你大哥、二哥,喜欢胖叔,又说喜欢我,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该不会逢人就说吧?”甜蜜的滋味掩不住地漫溢,无衣表面却故作不悦,好平衡徐徐加深的不知所措。

  “没有!我才没有逢人就说!”他焦灼摇手解释,生怕无衣误会。“况且……喜欢胖叔、哥哥们和喜欢你……感觉截然不同。”他羞涩地低首,偶尔余光瞟到无衣,既不舍却又不好意思地挪开。

  无衣差点问出不同点在哪里?可惜她提不起勇气,只好嗯啊两声表示同意。

  “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府吧!”她并没发觉,这次换成她拉起季礼的手步下楼……

  *  *  *  *  *  *  *  *

  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回季湘居。

  “幸好此时府里没什么人。”正拍胸脯向无衣庆幸的季礼,远远望见门口一名陌生女子伫候。

  无衣蹙眉疑惑。

  孟荇娘?她来这里干啥?

  “请问有什么事吗?”季礼走近她,极有礼地问道。

  “你是姜季礼?”绝美的容颜现正笼罩着毛骨悚然的阴沉。

  季礼点点下颏,脚步不由得朝后挪移,显然孟荇娘的怨气直逼他而来。

  “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的存在,才害得我和我的丈夫失和!”她咬牙切齿,渐次迫进的瞳眸令人惧骇。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季礼一副茫然,完全预想不到危险即将来临。

  “他说兄弟如手足,我现在就把他的手足一根一根挑断!”孟荇娘眼里只有她痛恨的季礼,全然忽略无衣也在一旁。

  而无衣尚未读出她可怕的念头前,她柔荑便出奇不意扼紧季礼的脖子,因愤怒产生的力量竟在无衣意料之外。

  “荇娘,放手!你在干什么?”眼看季礼脸色逐渐惨白,原本挣扎的双手因无法使力而垂落,无衣吓得一颗心几乎停摆,急忙用尽吃奶的力气,扳开孟荇娘对季礼的勒捆。

  想不到她居然还有余力对付无衣,手肘凶残地顶向她肩头,无衣一股刺痛难忍,却不退缩。

  “水井……姊姊……快走……不……要管……我……”季礼气若游丝,却只顾无衣的安危。

  “你这白痴,有力气讲话,怎没力量挣脱?”无衣气急败坏。

  “放手!”突然间,一声咆哮响彻云霄。接着无衣感觉自己同孟荇娘的双手狠狠被提起,然后整个人重重摔到地面。

  眼冒金星的滋味实不好受,她抱头半晌,才看清来人。

  “你们两个混帐非得这么下贱吗?季礼有个闪失,我绝饶不了你们!”姜伯诗怒愤填膺,如炬的目光快将地上两人燃烧殆尽。

  “什么?”麻烦了!他肯定以为她和孟荇娘是一伙。

  “不是的,咳咳!大哥,咳!水井姊姊没有……咳!……”季礼护着胸膛,想尽快令呼吸顺畅,却止不住咳嗽。

  “季礼,你先不要说话,好好深呼吸就不会难受。”姜伯诗眉宇高拢,担忧不已地顺抚季礼的背。

  “不是的……咳……水井姊姊……”季礼努力欲启口陈明,他不能让水井姊姊蒙冤!

  “好一幅手足情深的画面!”孟荇娘站起,怨妇的语气昭然若揭。“他就是你誓死保护的弟弟?就是你不肯与我圆房的原因?真正下贱的人是谁啊,姜伯诗?”

  尴尬的氛围缠绕着姜伯诗动弹不得,他无法直视孟荇娘,更无法反驳什么。

  “你这样有病,你知不知道?”孟荇娘痛心疾首,他竟一句话都不答,不是默认是什么?

  “滚!”他冷冰冰的。“你们主仆俩对季礼所做的事,这笔帐我会跟你们算得清清楚楚!”

  “你……”孟荇娘欲再叱骂,却让无衣抓住手腕。

  “回去,别说了。”苍灰瞳眸慑人地警告着,孟荇娘一愕,步伐乖乖跟随她而去。

  见她们远离,姜伯诗立即回身察看季礼的情况。

  “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季礼脸容血色已恢复泰半,但神情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了?是不是惊吓过度?”姜伯诗问道。

  “为什么你要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季礼噘起嘴,闷气丛生。“勒住我的根本不是水井姊姊,她拚了命来救我,你却把她也骂进去!”

  “你说那个婢女?她只不过是个下人,你紧张什么?”

  “不!对我而言,她才不是下人!”季礼高声否认,姜伯诗一怔。

  季礼从不反抗他的所言所为,为何一碰上这个女婢,他总是为她护卫再三?

  “大哥知道你很寂寞,你会这么在乎那个婢女,都怪大哥没有好好陪你。等到我手头上的生意谈完,我保证,一定会多多抽空待在你身边,你就用不着拿她当代替品了。”

  “她不是你的代替品。”季礼没想到大哥会如此曲解。“她是我心里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比我重要?”姜伯诗神色瞬时寒沉。

  “这……不能比较的。”季礼搔首踟蹰,不晓得如何说明较为妥当。“你是我最敬爱的大哥,而水井姊姊……她是我最……”赭红蓦地染上他耳根,姜伯诗见状,即明了一切。

  “不可以!”季礼心地善良、单纯,他决计不许他与那种地位卑下、城府甚深的女人厮混一起。“以后不准你再跟她有所往来。”

  “为什么?”

  “季礼,你还小,不明白人心险恶,那种人……可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胡说!水井姊姊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可我知道真实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第一次她救了我,后来又答应给我送饭……她陪着我、听我说话、和我聊天,不怕我也不讨厌我,她是好人,我……好喜欢好喜欢她。所以大哥,不要阻止我和她来往,好不好?”恳挚的黑眸慢慢浮现薄薄的水液,姜伯诗只能转眼不睹,季礼这模样最容易瓦解他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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