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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强人 page 2 作者:岑扬

  那好办。“我马上辞职。”

  “我不准。”

  哔哔──保全警卫冲进来发出警告控制混乱的场面。

  “哎哟……”

  “啊──”

  “妈呀──”

  男低女高的叫声络绎不绝,现场人推人挤,有人跌倒、有人被踩、有人无辜被打、有人可怜被砸,好像把平时不时不对盘的怒气乘机一鼓作气爆发,说出“裁员”两字的始作俑者被遗忘在桌下,混乱中,人人忙着报平日工作的一箭一箭之仇。

  反正已经是暴动了,混乱中谁也不知道谁打谁──或许就是这样的侥幸念头让人暂把身体交给冲动掌理,让场面失控。

  惨叫声最多的,是竹科一厂的屠姓负责人。

  哔哔哔──

  “哎哟喂呀……”

  一片混乱不知道持续多久,惨叫声及保全哨子作响的急躁频率逐渐减少,一直到退潮般还沙滩原本宁静的风貌。

  带头暴动的员工被保全“请”到另一个会议室,带伤、情绪平稳的则留在原处,或休息、或安抚同事,或者收拾残局。

  商凡庸是两人中首先嗅到风波渐息的气味的人。“好像平息了。”

  “是吗?”向莞还心有余悸,半晌却眨眨眼。“有意思,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没伤没痛,好里佳在。

  “好了伤疤就忘了痛。”他翻眼。是谁一开始就以疾电雷驰的速度往桌下钻的?“经过这件事后我考虑呈上辞职信,从此退隐江湖。”他发现自家老板没办法共患难。

  “别这样嘛。”向莞拉扯他袖子,皮皮吃笑:“还想在这蹲吗?”她也注意到外头声息趋稳。

  “不想。”商凡庸率先走出来,同时还是不忘展现绅士风度伸手拉起女上司。

  一出来,向莞还来不及拍开裙上的灰尘,周围立刻冲上一圈人墙,争相递上名片。

  “向小姐你好,我是研发室的XXX,我对公司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乾脆唱出“板荡忠臣”算了。姣好的脸上柳眉微蹙。

  “你好,我是程式工程师XXX,敝人对公司的贡献罄竹难书……”

  罄竹难书?总公司派来的一男一女互相看了眼。

  那是用在罪多得不可数的时候吧?这个工程师到底有没有念过书?

  “我我我,我是……我是……”结巴男连话都说不清楚,双手奉送名片。

  擅于与电脑沟通的工程师们难免有不擅与人沟通的弱项。

  “如果你敢裁员裁到我身上,我就制造电脑病毒破坏……”

  威胁者来不及说完话就被保全架离现场。

  “你还好吧?我是XXX的XXX,刚才一直很担心像你这么么漂亮的小姐万一出了什么事……”

  诸如此类杂七杂八的话像一群蜜蜂围绕向莞,有的怕裁员名单有他,有的是乘机讨好献殷勤;有的还乘机揩油吃豆腐──当然,最后这个目的在商凡庸高竿的防阻下铩羽。

  “屠厂长,我已经尽到告知的义务,接下来的裁员计画就交给你去做,半个月之内把裁员名单交给我。”

  “是,是是……”屠厂长拿面纸擦擦额头的蛋汁,尴尬地忙点头。

  “我看你──”向莞左看右看,经过一番比较之后,说出感想:“人缘不是很好。”才会被乘机蛋洗泄恨。

  屠厂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厚唇困窘开合,找不到话为自己辩驳。

  “我等你的名单。”工作结束,回台北。

  转身离开的同时,会议室大门走进匆忙身影,撞上向莞的肩。

  如果不是站在后头的商凡庸出手扶稳,向莞跌个狗吃屎是想当然耳的结果。

  “抱歉。”撞人的男子淡淡说了声,头抬也不抬往里头走。

  向莞转头回顾凌乱现场,发现那男人蹲在一名坐在地上似乎被人遗忘的女性员工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一些可能是在安抚的话,因为那女人从一开始的咆哮变成无力的柔弱女子小可怜,噙着泪撒娇。

  她不禁停下脚步多看好几眼。

  特别注意那张侧脸,向莞试着想像那名男子的五官。

  “你在看什么?”

  “那一对情侣,现在欣赏内在美的男人不多了。”她感叹。“今天来的值得,看见一个好男人。”

  商凡庸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那有个瘦得几乎让人忘记他存在的女职员,衡量再三,残酷地说:“那个男人很有同情心。”

  向莞不满地瞟向他。

  “现在愈来愈多像你这种只看外在美的男人,虚浮无实,真让人失望。”男人的品质日益下降,教她们这些优质女人怎么看上眼?

  日渐定下坡的品质还要反过来指责女人的眼高于顶,真想问问他们指控女人的时候会不会心虚?

  “我也没办法,男人是视觉动物。”他必须承认。“人的眼睛只看得见外在的形象,看不见内心的美丑,再说为了保持迷人的外貌,我也尽了不少心力;另外,我不是空有外表的草包男。”他有自信不光光是因为外表。

  除却外表,他也有傲人的内在。

  “的确,你是有俊帅的外表、没有豪门子弟的碌庸;你长相斯文俊俏、你才能出众,但是你的品味跟豪门公子哥一样──下等,我祝你最后爱上一个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女性同胞。”

  “那很难,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大楼子,除了认识你之外。”

  就这一点,让他后悔到今天。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为保小命,还是否认的好。

  “总之,内在美才是最重要的事。”她重申。

  “那阁下为什么上个月宣告至少要减重三公斤?”

  被一阵抢白,向莞咬牙狠瞪。

  商凡庸连忙装无辜。“我什么都没说!”

  “见风转舵,你乾脆去当水手算了。”她冷冷说。

  属下回她嘿嘿皮笑:“可惜我会晕船。”

  这件小插曲很快被忙碌取代,在被记起之前就被向莞抛在脑后。

  擦肩相遇、萍水相逢,常有的事。

  第二章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就这么一句话,让单行书不得不上台北,临行前同事幽怨的眼神还记忆犹新。

  在宣告裁员计画的会议过后,屠厂长这半个月来忠实扮演名副其实的屠夫角色,一刀刀在背地里挥下,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黑名单中的一员、死神手下的一魂。

  以往巴结屠夫厂长的人,当然阿谀得更起劲,跟厂长不对盘的同事,有的见风转舵、有的硬起脾气依旧故我,甚至抱着一股犹如义士般豁出去的壮烈,针锋作对的态势更甚之前。

  裁员准则有三──

  己好者不除,留之以布势设阵。

  作对者必裁,务求斩草不留根。

  无才者除之,无才无能无利图。

  到台北的一路上他估算自己飞力和工作成绩,不是第一种阿谀奉承讨屠夫欢心的人,也下当第一种锋芒尽露与心的人,也不是第二种锋芒尽露与屠夫作对的勇敢烈士。

  他是第三种,表现平平,楚河汉界哪边都不站,谁也不刻意去讨好;不是墙头草两边倒,也不是两边都称好的乡愿型人物。

  充其量,可能就是一个人天天走同样的路线回家,突然有一天脚酸才发现原来路边一直有把路人专用的公共座椅──他的存在感,大概就跟那把长椅差不多吧。不多,但也不会太少,很中庸。

  依照准则,他也是屠夫黑名单下的一员。

  这世界哪有死刑犯亲手送呈死刑判决给执行的人的道理?

  古今中外也找下出几个像他这么尴尬的角色,既是屠夫手下的刀俎肉,又是同事眼中的裁员帮凶,真冤。

  今后如何打算?他扪心自问。平民老百姓如他,没了工作第一关心的就是失业期问的现实问题。

  上台北发展?

  不不,他乡下住惯了,新竹的环境对他来说已经算紧凑,再到台北,他肯定会得胃溃疡。

  还是回乡下种田?上个月双亲捎信来,说秋收在即,家里将开始农忙、无暇他顾,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念农经的小妹会回家帮忙,要他不必操心。

  或许可以回家帮忙秋收,这几年忙于工作也很少回家,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也好。他想着,心底也踏实了些。

  走进总公司,依照柜台小姐的指示,单行书走到一扇挂着“专务办公室”名牌的门前。

  食指成勾,轻敲“叩叩”。

  “给我滚!不准再过来!”里头的咆哮几乎同时响起。

  单行书先是一愣,接着又听见里头一阵砰砰碰碰。

  该不会──他想起屠夫厂长曾经对女职员性骚扰事件。

  门没锁!把手一转,单行书冲进去。

  “住──噢!”天外飞来一笔黑压压的物体,神准砸上他脑袋。

  瞬霎间,满天金光小星星,接着眼花一片黑。

  “救”难变“落”难,英雄成狗熊。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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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额蹲在原地,单行书等待疼痛和晕眩的感觉消失。

  疼痛是消失了,却开始有幻听的症状。

  他听见呻吟声──很惨的呻吟声,像被人毒打一顿。

  他没叫,所以应该是幻听才对。

  但又这么真实。

  从双掌中抬起脸,蹲下来的他矮人一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左侧有个人却比他更矮,整张脸贴在地上,面目狰狞。

  他瞧着趴在地上中年人的脸,正好亲眼目睹、亲耳听闻那男人的龇牙咧嘴、惨叫连连。

  目光不由得拉远焦距扫见中年人朝天的腰背停着一只红棕色高跟鞋,外露的脚背呈现牛奶般白皙的色泽,再往上瞄曲线纤秀的脚踝连接匀称的小腿;再往上瞧,─截约莫三公分乳白色大腿之后,是米黄色窄裙。

  再再往上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俏臀、窄腰、纤手、美胸、细颈……美艳夹带傲然神气的姣好五官──因为怒气显得有些狰狞。

  但,美人之所以美矣,就算怒气冲天、摆出茶壶泼妇样,还是只能用一个“美”字形容。

  一时间,单行书看傻了眼。

  一时间,向莞注意力旁移,看见蹲在门口的男人。

  好像在哪看过……记忆中有个模糊的人影蹲在地上……

  “你放开我哎……”脚下的求饶声打断她思绪,拉回她注意。

  “王总哪──”嗲声嗲气中暗藏杀机。“你不是说我的腿又白又细,比萧美人还要光滑诱人?”

  “不不不……”面对夺命脚,再怎么美形也跟他没有关系。

  夺命高跟鞋的鞋跟此时来上轻重适中的一转,下头很配合地唉叫连连。

  “你不是说真想跟我来上一回,让我见识见识阁下的床上功夫炉火纯青到什么地步?”

  “没没没……”她不要真的踩下去,断了腰骨没了腰力,纵情酒吧的莉莉、银崇俱乐部的露比会伤心的。

  “你不是说只要我点头答应跟你玩玩,你就愿意帮我向银行要求暂缓抽银根?”

  “不用不用不用,我……我马上办!”

  就等这句话。“门口的,你听见了吗?”

  “嗄?”反应不过来的单行书一脸呆茫。

  “这色老头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赶紧点头。“听见了。”

  “很好,将来要是他反悔,你要作证人。”

  “啊?”

  “就这样。”向莞独裁地决定,这才放脚。“出去!看你以后还敢下敢把我当酒店小姐看。”

  打死他都不敢!王总狼狈起身,抱头鼠窜冲出门,中途还撞到愣在门口的单行书。

  向莞拍去手上的灰尘,整理凌乱的办公桌,忙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正视办公室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的事实。

  “你还没走?”

  “我?我吗?”单行书指着自己。

  “不是你还有谁?”这人真呆。

  “我是来送东西的。”

  东西?“这年头送花小弟都要穿西装啦?不错不错,你家老板给的薪水不少吧?不过麻烦你直接送到外面的垃圾筒,谢谢。”

  呃……“我不是来送花的。”他像送花小弟吗?男人的自尊心隐隐作痛。

  不是送花?“快递员?穿西装也是很特别。”她以为快递员清一色都是写着三个大大的英文字的土砖色制服。“你穿西装还挺像回事。”

  自尊心淌血。“我不是快递员。”

  “不是送花小弟也不是快递员,你到底是谁?”

  单行书好脾气一笑,笑中有点苦瓜味,“我是竹科一厂派来送文件的。”

  “你是说裁员名单吗?”她朝他摊手。

  他会意,双手将东西送上白皙泛有淡淡粉红的掌心,毫不恋栈,转身就要走。

  “慢着。”向莞叫住人,一边翻阅。“你在竹科一厂的职务是──”

  “SE。”System Engineer。

  “我以为那个姓屠的会派心腹,要不然就亲自送上来。”

  双肩一耸,见怪不怪的。“他大概想看死刑犯亲手送上置自己于死地的执刑书的表情,刚好我雀屏中选。”想了好久,单行书总算猜出自己中选的原因。

  八成是还记得他曾经打断他骚扰女员工的好事这笔帐吧。

  但是──事情遇都遇到了,他也见不得人家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就这么吃闷亏不敢说啊。

  花不到一两分钟浏览完上百个人名,黛眉锁起狐疑的波澜。

  “你对厂里的人事知道多少?”

  “我只是个系统工程师。”撇清关系的动作之快。

  他不想担当细作之职,也当不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孔老夫子教得好,他只是一介凡夫,也没有乘机逞口舌陷人不幸的念头。

  “你对厂里的人多少有点认知吧?”她抬头,菱唇斜扬,权谋又迷人的微笑。“我不会亏待你的。”

  “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亏待我了。”这是个功利摆前头的年代没错,但他不是浊流里的一份子,虽然也不算清高,但也不至于卑劣如斯。“厂长交代的事我已经做到,告辞。”

  “你女朋友还好吗?”

  女朋友?回头的表情又惊讶又茫然。“女朋友?”

  “你在骚动那天扶起的女孩子,你是那个人吧?”

  单行书困惑地想了想,终于记起。“她只是同事而已。”

  “哦?”柳眉斜挑。“为什么帮她?”

  虽然没有解释的必要,单行书还是说了:“同事情谊,任何人都会帮忙,这只是一点小事。”

  “可是只有你走向她,其他人都挑着帮呢。”那天刻意停了一下,发现男多女少的现场仗义行侠的男人,大都目标一致朝外表不差的女同事殷勤猛献,围出一小圈一小圈的像极工蜂围绕在少数几只女王蜂身边的画面,所以特别注意到被遗弃在原地无人相扶的孤单女性职员,也才特别注意他。

  “有这回事?”他茫然,对于那天暴动的情况其实并没有特别注意,只是看见脚受伤的陈小姐没人帮忙就走过去了。

  “我很欣赏你。”

  面对如此坦白的称赞,尤其来自美女口中,单行书微感赧然。“那只是一点小事,无足挂齿。”

  “虽然是小事,对那名女职员来说却是及时雨。”天差地别的待遇、被冷落的难堪──他的帮忙很适时也很单纯诚恳。“这年头懂得‘体贴’这两个字含意的男人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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