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少主躺在这里睡着了,所以过来叫醒你。」余素仪关心问道。「你很累吧?」
「是有一点。十四年没回来了,台湾变了好多;我想,唯一没变的,大概只有我母亲了。」严思诚苦笑。「为了要我继承天门帮,我知道她花了很多心思;现在居然还要我去面对一个帮派老大去和他谈判。」发了一阵子牢骚,严思诚有点无奈地垮下肩。
疑视着他的侧脸,余素仪了解地安慰着。
「少主别担心,蝴蝶会随侍在侧保护少主。」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是怕我回不了美国。」
余素仪无语地垂下双眼。
「因为我根本不适合帮派生活,硬要将圆形的东西塞入方格子里,只会两败俱伤。」严思诚轻叹一声。
「大姐对少主的期望很高。」
「所以失望也很大喽。」严思诚歪了一下头。「不过,这次她出了狠招。她明知我不想继承,却又叫我独挑大梁;她了解我的个性,知道我绝对不敢乱来。所以,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输了。」他把头往后仰,用双手支撑着身体。
「胡爷并不是别人说得那样明理,他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但还识大体。少主跟他谈判的时候,可以天门帮的名号当靠山,谅他也不敢怎么样。」
她尽责地替严思诚分析,却半天等不到他的响应,余素仪不禁抬起头来。
想不到一抬起头,就迎视他的双眼。不自觉,她心惊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样看着自己。
「妳很伤心吗?」
「为什么这么问?」余素仪刻意扬起嘴角。
「因为妳连笑起来的时候都好象隐含着悔意,一点都不快乐,这里……」他轻抚上她的眉心。「永远都有个结似的,为什么?」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感受,没有人像少主这样温柔待她,余素仪霎时茫然了。
在余家,她是遭人强暴的下女所生下的私生女,一生下来,就注定她不公平的待遇,面对的是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和指令。
自从遇上了大姐,大姐施予她严格的训练,她才算走出了一条生路,但仍然没有人温柔待她;因为,大姐曾对她说过,杀手的世界里不能有弱点、不许有慈悲。
对于大姐,她是心存感激的。
见余素仪久久不说话,严思诚很想告诉她:没关系!别说了。但是,内心却强烈地希望她能开口,能告诉他她心里的苦衷;她总是严谨的表情、小心翼翼的态度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静静地看着她。
余素仪并没有别开头,只默默承受着严思诚对她的凝视……她突然觉得害怕,害怕一说出心中的秘密,严思诚看她的眼神,就不再像现在这般清澈、怜惜,而会蒙上一层鄙夷的色彩……这种害怕的感觉是她从不曾有的。
「素仪……」严思诚忍不住轻声唤她。
她知道,上次当她说出自己的姓名,严思诚没有丝毫反应,那是因为他长年待在国外,根本不理会组织里的是非,所以才不知道她姓氏在组织里所代表的意义;一旦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他对她的温柔相待肯定……
「素仪?」
严思诚的担心,拉回了她的思绪。
「蝴蝶--并非代表着美丽,在本家--蝴蝶只是个罪人,背负着那场错误剩下来的唯一--罪人。」余素仪无奈地扬起嘴角。
没有任何解释,余素仪转头凝视着深夜的竹林,沙沙声响带给她勇气,说出一段尘封已久的陈年往事……
第四章
最早,天门帮是由严崇重、严崇哲兄弟、孙百生、左孝吉、方勇和余富权一起开创出来的帮派组织。在严崇重的带领下,天门帮在道上瞬间崛起、大放异采。
当时,一说起天门帮五霸,和足智多谋的军师--严崇哲,道上的弟兄无不竖起大拇指。
天门帮就靠着这六个人,在短短几年间打响了名号,而当时的殷辰花只是严崇重在缺乏经济资助的情形下,娶进门的千金娇娇女。
在短时间内,天门帮的异军突起,也引来许多同道的羡慕和妒嫉,从中离间或破坏。最后,终于酿成了余富权夜袭本家,一场反叛激战就此展开。
那一夜,天门帮为了争夺地盘,本家只留严祟哲的人马驻守;而外头除了余富权的人马支持之外,其它人马全都出动,倾其全力围杀当时地盘最多、收入最丰的龚家兄弟。没想到余富权会趁机背叛,带人包围本家。
严崇哲简直不敢相信,他怒不可抑地冲到前廊,隔着紧闭的大门对着门外的余富权怒吼,两方人马相隔一扇纸门对峙。
「余富权!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堂堂一个天门帮军师,难道还看下出来?」余当权的语气嘲讽。
「大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哥?哼!对你来说是大哥,对我可不是。我又不是他亲弟弟,我告诉你!严崇哲,每个人都想往上爬、都想出头当老大,五霸的名气虽然响亮,但是永远被压在下面的滋味可不好受。你是他亲弟弟,也许不觉得,可我却受不了!」余富权冷哼一声。「同样一起拚命杀敌,为什么最后是让他当头,为什么不是我余富权当老大?」
「照你这样说,孙百生他们一样有理由可以当老大,那还要五霸干嘛!大家各立门户算了,当初干嘛还结伙称霸!」严崇哲语重心长劝道。
「富权,想想当初大伙一块的义气。更何况,现在天门帮才刚奠下了基础,你现在这么一搅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有可能会毁了我们这几年来的心血和努力,你要深思慎行啊!」严崇哲继续说道,企图劝他回头。「现在只要你退回人马,我可以当作没事发生,封住所有人的口,不让其它人知道,我们之间的情谊不变。」
「不变?」余富权大笑。「严崇哲,你别说笑话了!从我包围本家那一刻起,我们的关系就改变了。就算我现在离开,这个疙瘩也永远不会消失;更何况,我一点退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余富权--」
「严崇哲!你不觉得我们话已经说得太多了吗?」余富权突然大吼。「现在我给你两种选择,不是你开门迎接我,就是出来和我打一场,不要只是躲在屋子里猫狗儿子的叫。」
尽管知道本家人数少,彼此实力相差悬殊、寡不敌众;然而,为了大哥、为了组织,严崇哲还是选择开门一战。
事实果如所料,严崇哲败得十分惨烈,几乎没人存活下来。除了严崇哲、殷辰花和两个严崇哲的左右手之外,其它的人余富权下令全部灭口,不留一丝活口,手法做得干干净净。
想当然尔,当严崇重他们凯旋归来之际,才赫然发现,本家早已改朝换代;这个打击着实不小,当场令严崇重气得额暴青筋。
然而,事情尚未就此完结,余富权还结合帮内部分异议份子,势力益加庞大,甚至放胆派人去刺杀严崇重等人。
当时的情况真可用四面楚歌来形容;更甚者,余富权还当着他的面射杀了严崇重的弟弟--严崇哲,严重侮辱、挑衅了严崇重。
严崇重的狂怒是可想而知,才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无力再夺回他的权势,报复这一切的不公不义。
不过,世事难料。
余富权在占据了本家的第七天,情势就整个逆转。
当天,一大清早,严崇重派在本家附近的侦察人员迅速回报一个骇人的消息,该是在清晨五时左右,从居内突然传出了机关枪扫射的枪声。
当严崇重率人赶到本家时,当时的景象令在场所有人终生难忘--
只见本家两扇大门大开,而殷辰花则站在前廊对着里头所有会动的生物开枪扫射,只见地面上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的景象……
两个小时之后,枪声终于停歇。大伙最后发现,余当权全身赤裸地倒卧在血泊中,颈动脉还被划了一处大伤口,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死在被褥床上,在睡梦中长眠不起。
本家再没有一个活人,只见殷辰花一个女人,手握着冒烟的机关枪站在前廊,眼睁睁看着血流成河的景象。
「大姐,他们--」孙百生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
「可怜吗?」殷辰花满意地扬起嘴角,警告着所有人。「余富权最大的错误是留下了我,这是个教训!主要是告诉你们,只要是敌人,连他养的畜生也不能放过!」
从此以后,殷辰花在本家的地位扶摇直上。
***
听完了余素仪的叙述,严思诚这才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才明白她为什么老把自己贬得这么低微,连告诉他姓名还要犹豫半天。
「隔天,大哥就带人冲进余家,遵守大姐所说的斩草要除根,展开了一场屠杀。」
「既然如此,那妳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当时我躲了起来,一连三天都不敢出来;但还是被回来视察的大姐发现。可是,大姐却把我留下来。」说到这儿,余素仪的脸上充满了崇敬之色。
「我母亲会这么好心?」严思诚好笑地摇摇头。
「大姐当时只问了我一句:想不想出人头地。我不断用力点头,然后大姐就把我带走,不准任何人靠近我,还给了我一个新名字。」
「结果,她就让妳去当杀手。」严思诚冷哼一声。
「别这么说。」蝴蝶难得露出着急的神情。「现在的我,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少主啊!」
「记得那时我好象参加了一整个月的夏令营,回来的时候家里正在大整修,一些熟面孔的人也全不见了,只剩下豹叔一个;下学期还没读完,我爸就告诉我毕业之后要安排我出国读书,这一去就是十四年。」严思诚轻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妈从来不跟我说实话。」
「大姐是不希望让你烦恼。」
「是吗?」严思诚歪着头斜眼看她。
「大姐--」
「她从来都不曾说实话。妳看,我就是一个例子。」严思诚两手一摊。「她把我骗回台湾了!」
瞧严思诚一副无可奈何、斜眼歪嘴的模样,余素仪不禁轻声一笑。
这一笑,可惹得严思诚目不转睛,直盯着她瞧,完全被她吸引住。
「妳--笑起来好好看喔!」
第一次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称赞,余素仪油然升起一股惊慌,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咬着下唇掩饰心中的失措。
然而,这副小女儿娇羞模样,益发让严思诚两眼呆滞、嘴巴大开……
一时,两人都无言以对,空气中凝结着一股静默的气息……
突然,殷辰花冰冷的口吻响起,立时浇熄了其间萌生的小爱苗。
「你们还没睡呀!」殷辰花站在两人身后,宛如一尊女皇,声势骇人。
严思诚猛然回头抬眼看向他母亲,余素仪则迅速起身退到她右后方。
「我在看竹林,和素仪聊天。」
「素仪?」殷辰花转头看了蝴蝶一眼,却见后者将头低下。
「大半夜的还聊什么天。」她轮流看了两人一眼,将炮口对着他。「你倒还有闲情逸致跟人闲话家常啊!」
「少主本来已经睡着了,是我把他叫醒的。」余素仪急着开口解释。
这一来,却惹得殷辰花挑高了眉,专注地转头看她。
这可怪了!她平时不是挺沉默不多话的嘛,这会居然开口替他辩解!
严思诚看见了他母亲挑着眉,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以为她又生气了,随即急忙开口解释。
「素仪是因为看我睡在回廊上,怕我着凉才叫醒我,要我回房睡,我醒了之后就和她聊了起来,其实也没多久……」
这次,殷辰花更是睁大了眼、挑高了眉看向严思诚……怪怪!这可是他第一次替组织里头的人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紧张什么?」殷辰花来回看着两人。「夜深了,回房睡觉去吧!」
一声令下,余素仪应了一声,旋即消失踪影。而严思诚也赶紧站起身,向母亲道声晚安后,就匆匆忙忙回房去了。
殷辰花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外,不一会儿,一抹了然的笑意浮现在她脸上,她从容地举步离开。
「哼!没想到这个呆儿子,除了会搞些鬼主意跟我作对之外,原来还会谈恋爱哩!」殷辰花低喃道。
她不禁放慢了脚步,细细思考着……看来,今晚这桩意外的发现,可得好好利用;如果能拿捏得恰当,适时刺激她那个蠢儿子的话,搞不好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待在组织里,省去她许多麻烦。
一抹得意的笑容出现在殷辰花脸上。她现在越来越相信这个呆儿子,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龙头老大,登上台湾教父的宝座。
一想到毕生的梦想终有实现的一天,殷辰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高亢的笑声霎时划破了宁静的夜晚,回荡在屋内外每个角落。
***
一早,豹头感觉大姐今天的心情不太一样。
从昨晚发现了一桩秘密之后,殷辰花就一直保持着非常愉悦的心情;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面带微笑,但口吻中那份冷淡却已经完全不见,明显告诉了每个人--她今天的情绪好极啦!
「少主,你今天是哪里不舒服了吗?」豹头担心问道。
今天不只大姐反常,连少主也变得十分奇怪;一直发呆不说,还把眼神飘得老远。
虽然少主为了反抗大姐,时常装傻气大姐;但是今天却感觉不太一样,他简直就像失了魂,老是心不在焉的,他说的话少主总是听而未闻,和往常失魂的情形完全不同,是真的峃了!
「少主,你又发呆了!」豹头像是泄了气的球,一时垮了肩。
「啊!我--我在想事情,对不起!」严思诚歉然地低下头。
「少主,你是不是有心事?」豹头关心问道。
严思诚却沉默不语,一副就是心里有事的样子。
「少主,你就告诉我吧!否则,你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明天怎么和胡爷谈判?」
「我只是在想事情。」严思诚喃喃地说。
「想什么呢?」豹头放轻语调,企图诱他说出心事。
「嗯……度小……树移……」严思诚说得含糊笼统、语意不清,完全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看到少主显露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态,想来事态十分严重。
「少主,能不能请你说清楚点。」
严思诚抬起眼,瞄了豹头一眼,随即又把视线看向前方的榻榻米。
「我……在想……树移的树。」
「啊?」
豹头仍是一脸「雾剎剎」。
严思诚有点为难地皱紧眉,最后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直视豹头的双眼。「我一个早上都在--在想素仪的事。」
一说出口,严思诚的脸上立刻染上一片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