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仓?"庞盖这回脑袋瓜也凉了,这韩百竹不是已经下了令,仓米管理都由杜可嫣全权负责,而他只负责对对帐册即可,怎这回,他竟然想要查仓。
"你别愣在那,好坏也说句话吧!"杜可嫣边套上亵兜,慌乱地套上锦花鞋。
"一定是那娘儿出的馊主意,嗯……小四儿,你待会儿……"庞盖在小四儿耳边嘀咕两声,只见他面有难色地点头,接着便逼不得已地跑了出去。
两人连忙朝厂舍方向而去,一路上,杜可嫣是急得要死,而庞盖的表情则是变幻莫测,让人猜不透他骨子里,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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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花厅,黑靴子不停在两张太师椅前踱来蹬去,韩飞彤两手交背身后,神情显得有些浮躁,要他等那骚浪婆娘,不如去扛砖练武,还来得有意义。
"夫君,稍安勿躁,二娘等会就来了。"裁云晓得他最大毛病便是沉不住气,杜可嫣算准他这点,每回要与飞彤对帐册,便慢条斯理而来,像在逛窑子般,等把飞彤的耐心磨完,自然也就不会想好好详看帐册。
"我当然晓得她会来,够胆的话,就永远别出现。"
这些时日他将裁云那天在他房中所问的问题,再仔细拿出来琢磨琢磨,还真有他那么点道理存在,只是那时候被问恼了,便不分青红皂白发了顿脾气,等到发现裁云的顾虑已迫在眉睫时,才晓得自己错了。
光看贩售到米行及库存的盘量就可窥视一二,两相比较下,便可看出今年的盈利减短,如此看来,厂舍存米应该会多些,然而,杭州一带的米行却老喊着买不到米,这其中的古怪,全让裁云给算计着。
加上从碓房所捎来的讯息,很多春米都还未上房送碾,这更让他无法沉得住气。
"夫君,这是新采收的杭菊,我命掬香特地用虎跑泉的泉水为你冲泡,你润润喉,顺顺气,查帐这等事,心躁不得。"裁云从掏香手里端来青瓷杯,恭谨地为韩飞彤端上。
"谁说我心躁了?别以为我只会舞刀弄枪的,真要细查庄内财务,我一个子都不会让他少。"他接过杯,咕噜咕噜喝上两大口,杭菊的味道,如焚琴煮鹤,一口气都进他肚内。
掬香和拾翠在一旁偷偷窃笑,帐册跟个鬼画符,还说他一个子也不会少,好在裁云及时给了两人一个严厉目色,才让两人闩紧了嘴。
"那……裁云不知可否在夫君身旁,好好地学习呢?"她接过茶杯,投以认真求教的眼神。
"嗯,行,为你破例一次。"
两名丫环真替小姐抱屈,该是谁向谁学,都还不知道呢!
说时迟,那时快,杜可嫣与庞盖已跨过高槛,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几十天水不犯河水,这回,河水倒自动冲进井水来了。
"怎么,心血来潮就要来逛逛廒舍,你是春雨下久闷慌了,想拿米出来玩啊?"杜可嫣劈头便来句酸进牙缝的话。
"你嘴里含着七八个枇杷核,滑着溜着可转的,我说不过你,钥匙拿来,我要盘库。"他懒得和她聊废话,掌心上摊,正事要紧。
庞盖这时走上前来,恭敬地向韩飞彤请个安。
"少庄主,庄主有令,这盘库之事,一向由庄主自己亲临亲为,而杜二奶奶只需将盘库的量登载于帐册上,再交由少庄主核对帐房帐本即可,万万没有少庄主亲盘这项规矩。"
他言之凿凿,将家规法则全端上台面,无半点徇私通融余地。
"规则是死的,能运用才是活的,不过是例行性看个存粮,说不定,里头有个鼠耗虫噬的,也好及时查出。"裁云目光精炯地走来,她随口一说,便是个理所当然的理由。
这鼠和虫的,说的是指谁,在场的人大伙心知肚明,说开了难看。
杜可嫣的脸一下涨成猪肝色,气呼呼地指着裁云说道:"都还没进韩家门,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放厥词,也不想看看,韩家到底留不留你这扫帚子,我都还没吭气,你倒先放了响屁!"
"你说谁是扫帚子?"高大如塔之身影盘据在杜可嫣跟前,她压了压气,但余气仍未消除。
"可不是吗?一个家道中落的官宦之家,不是带柄的扫帚子吗?要不这样,为何指腹为婚之事从不见提,若非想要找个遮风避雨的歇腿处,会大老远跑这趟路不见鬼了才怪!"她丝毫不给裁云留任何情面,十几天下来,看她积极掌理庄内事务,还做得有声有色。在杜可嫣心中,油然生起一股莫名的压力。
"岂有此理,你非要这样损人不可吗?若是你认为她不够资格,我会让她很快就有资格的。"韩飞彤目光精敛地看着杜可嫣,同时还向四周的人扫了一圈。
"你该不会是真要跟她成亲吧?你韩少庄主何时对这档事认真过了,以往那些二三十个在庄里进进出出的女人,哪个不是你口头上说要成亲的,结果呢?不也就十来天功夫,便被你给轰出大门,再说,你为了你那可怜的母亲,南征北讨,四处寻亲,在江湖上闯下响当当名号,人人眼中可敬的韩将军,你有办法留在庄里,不再去当你的孝子吗?"当着众人面,杜可嫣把闷在心头的话,一股脑全泄了出来。
"你有完没完!"巨掌一劈,一道龟裂痕迹出现在檀木桌上,杜可嫣往庞盖身躯缩了进去,这回,真的不敢再说了。
"少庄主,杜二奶奶在庄里还算有她的权威与地位,请少庄主切莫在外人面前失了家礼。"庞盖卑躬届膝,然而话里头,明显有着替杜可嫣护航的意味。
"若要人家尊重,请她自己先尊重自己。"他再次把目光聚在杜可嫣身上。"你拿是不拿?"
杜可嫣看了庞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钥匙交由庞盖手中,让他转交给韩飞彤。
正当庞盖准备将钥匙交往韩飞彤手里时,小四儿突然从外头慌慌张张跑进厅来,未了,还在厅前绊上一跤。
"不……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事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庞盖最早冲上前去。
"廒舍失火了!"
"什么?廒……廒舍失火了!"
韩飞彤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裁云也跟着尾随而去,一干家仆全被召去救火,唯有庞盖,歪咧着嘴,一对绿豆眼对着杜可嫣,快活地笑着呢!
第五章
强大的东北季风,无形之中,也成为助长火势的帮凶。
三十六间廒舍,从东舍开始,如骨牌般连烧了十四座,浓密的黑雾像是邪灵的魔爪,将丰山庄的西侧廒房,整个笼罩在一片炙热之中。
韩飞彤带着韩家军所有战士,及庄内大大小小四五十名奴仆,一同加入救火行列,裁云和拾翠、掬香,更是卷高香袖,来回火场与水井之间……
"叫两班弟兄,将廒舍边的锦鲤池给打出缺口,把水给引到这来。"人工湖位于廒舍正上方,只需在池旁的石壁上凿个缺口,便能解救这燃眉之急。
"不行啊,里头可是我养了好几百条珍贵的锦鲤,你不能动到他们。"杜可嫣一听,这还得了,忙上前阻挠。
"几条烂鱼的生命,比得上我山庄里数百年的基业吗?人都快活不了了,还管得到你的鱼?"他虎眼圆瞪,壮硕的肌理上全是浓烟薰黑的痕迹。
杜可嫣作梦也没想到,庞盖所想的计策,竟然是放火烧仓,如今害人害己,更害了她派人专心饲养的锦鲤。
这些价值不菲的鱼儿,是她请人自漓江彩崖石处大老远送来,当地养殖锦鲤乃举世闻名,而她又爱鱼成痴,这些鱼儿可说是她一起陪嫁过来的嫁妆,视同珍宝己出。
如今要开池引水,岂不让这些锦鲤白白牺牲,杜可嫣说什么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你这猪脑袋.想这什么歪主意,你快阻止他去凿池子,快去啊!你……"杜可嫣急得直跳脚,抓着庞盖便是一阵猛捶猛打。
"你脑袋瓜放聪明点,要不用这计策,到时姓韩的那小子真进去查仓,短少的那两千四百石米,可是会害得你小命不保,你人都顾不了了,还管到那些鱼!"他抓住她粉嫩的手腕,阴阴的压低嗓门告诫着。
杜可嫣又气又恼,可是又莫可奈何,看着一群壮汉持镐,拿锹,直往锦鲤池去,只能含泪揪心,什么事也做不上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池边,正要破下第一土时,裁云及时赶来,拦着众人说道:"此法万万不行!"
"这可是老大说的,难不成,少奶奶想要让整个廒舍全都烧得精光?"莫啸虎不明究里,薰黑的脸颊满是疑虑。
"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到池底开了洞,水流出去后,还是一样阻止不了火势,再说,里头上百条的锦鲤,可要毁于一旦啊!"裁云认为此法并不妥当。
"可是这……"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行动。"韩飞彤跑上前来,发现众战友们还未采取行动。
"是我不让他们行动的。"裁云无惧他一双阴鸷的脸,救火可不比用蛮力,况且,凿池是最为事倍功半的。
"你凭什么违逆我的命令?"他气这女人竟不听命于他。
"不是违逆,是为韩家百年大业着想。"她指着其他还未被殃及的廒舍说道:"将快要遭受波及的廒舍泼上水,让湿木难以起燃,以降低及燃点,其二,开辟两条火巷,阻隔大火继续蔓延,以保其余廒舍,其三,你抬眼瞧瞧,一堆积云密布,风向也逐渐在改变中,不消一刻钟,将会降下大雨,这三个方式,都能使损失降到最低,无需凿池耗时,望夫君三思。"
所有人对于裁云所提出的见解频频点头,唯独韩飞彤,气得额上青筋浮跳,一双饱拳紧紧扣握。
这女人……就爱拂逆他的主意!
"哼,你爱怎样就怎样,丰念山庄就全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主,这总行了吧!"韩飞彤气得掉头而去,裁云知道现在跟他也是有理说不清,因此,并不想与他多做争辩。
"管叔,你领十人将十五及二十二号两座廒舍泼水降温;梁大哥,你带十人,将庄里所有的床帐、丝被全都收集一起,并且以套绳固定,然后以水浸湿,圈围在火场四周,隔绝火势再度扩大。"裁云将工作分配完毕,这才想起,她的太过精明,恐怕已伤了韩飞彤的自尊。
庄内仍旧是一片混乱局面,心急如焚的裁云,内心顿时又冒出另一个隐忧,她能感受到韩飞彤的心情、铁定是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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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余烬渐杳。
在所有人通力合作下,终于将廒舍的火势控制下来。
大伙累了一天,全都早早回房歇息,身心俱疲的裁云,也在确定火势不会复燃之下,才返回厢房歇息。
她当着镜台,取下钿翠、玉簪,并将一头如瀑般的乌丝散下。她拿起丝绢,慢慢抹去脸颊边一圈炭黑的污泥,边抹,一厢淡淡的情慷,悄悄涌上心头。
她今天争头为韩家做了如此多,换来的是什么?她困惑着。
还未正式进韩家门,就已和韩飞彤针锋相对,整个庄里的人,明着不说,暗地里都把胳臂伸向她,也晓得她的方法远胜于他,当时要是听由他的命令而凿湖,或许,烧掉的廒舍会更多,后时,损失岂不更大。
择善固执有时是对的,她不会为自己的决定而自责,该扪心自问的,应该是他才对。
云鬓梳理到一半,镜台里蓦然多出一个身影,高大魁悟的体魄,赫然就出现在她身后。
"你怎么进来的?"她一转身,手中的梳子差点落地。
"门开了点小缝,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他往前再走两步,整个身影已将镜台里的空间占得更满。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裁云站起,直视那对锐利的鹰眸,想,肯定是为了今天与他意见相左之事而来。
飞彤见她神色不宁,想必是深夜造访吓着了她,于是,他拉起月牙凳,并翻开两只小茶杯,各斟上淡茶,和缓说道:"别紧张,坐下再谈。"
裁云看他神色自若,也不像来兴师问罪,这才与他相对而坐,不过,她还是不得松懈,此番前来,必然有他前来之意。
"夜已深,夫君还不歇息,不知有何要事相商?"淡淡的柔语,更增添夜的凄迷。
"是有要紧之事,不过不是相商,而是提醒。"他的迫切化去厢房内原有的宁静,裁云心有所悟,淡淡绯色刷上双颊。
他该是忍不住了,一定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虽然在她心里早有盘,但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地早。
"裁云不明白夫君之意。"她怔了会,双眼刻意傻傻地溜转。
韩飞彤开门见山。"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成亲?"她如雷贯耳,但也不怎么意外。
"是成亲,七天内,我要正式迎娶你人韩家,明天我会修书到京城,请我父亲回来主持婚事。"如炬的眸光镇静不移,还见他缓缓喝茶,泰然自若。
"夫君的盛情,裁云恐怕难以接受。"她露出微笑,螓首轻轻左右摇晃。
握着茶杯的手几乎快把杯身捏碎,浓眉此刻拧得更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慌乱的心绪怎么也猜不透她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来此,不是要我履行指腹为婚之约?"
"没错,但裁云认为,时候还未到。"几天相处,她产生越来越多的疑虑,毕竟,她嫁给他,是终身之事,仓促的决定对她并无好处。
"说个理由?"他依旧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除非夫君能赐予裁云一件东西。"她正经地提出要求。
"说来听听。"
"平等书。"三个字铿锵有力,听得韩飞彤耳内作响。"男女平等之书。"
厢房内除了那盏烛火仍静静燃烧外,其余的全是一片死寂。
"那是什么东西?"他隐约觉得,心中的计策恐将成泡影。
他想了一整个下午,终于让他想出一个可以凌驾在裁云之上的方法,只要能把裁云早些娶进门,她便得遵守夫唱妇随的千古守则,在家从夫,凡事听命于他,不得出言抗辩,也才不会像今天一样,在下人弟兄们面前,抹了一脸的土灰。
"我与夫君平等的契约书。"她仍无惧于他肃杀之眼神,一字一宇脱口而出。
"契书里的内容?"听得出他胸前的起伏,浓浊的呼吸声开始加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