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立刻从她脸上流失,方境如白着一张脸,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
“是……是吗?”她颤抖地问道。原来他竟以她为耻,竟不想让他的朋友们得知她的存在!
“是啊!那些人就是吃饱太撑,才会净做些无聊事。”他不满地咕哝,随即发现她的脸色白得吓人。“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有,只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方境如用了最大的努力伪装自己,不让他瞧见她的心正在哭泣。
“这样啊!那你快点回去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沈曜南不疑有他,当真以为她是因为睡眠不够,看起来才会这么不对劲。
“好的,我马上去休息。”她急促地说道,随即转身跑开。
沈曜南失笑地望着她逃难似的背影,完全没发现她对他产生了严重的误会。
一回到自己房内,方境如就伏倒在床榻上哭了。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三天前已经受过第一波打击,却还是无法避免地被沈曜南伤透了心。
他即将遗弃她,过去那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日子,只能往记忆中去寻找。
???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又开始在他身边逗留,以便供他随时传唤。
这一日,沈曜南带着那群公子哥儿回到家中,沈氏家大业大,身为都察院御史的沈重山又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沈曜南的朋友们自然对这幢富丽堂皇的大宅极感兴趣。
除了对“静观园”怀抱着旺盛的好奇心,他们更想看看久闻其名却未见其人的方境如。
沈曜南早就猜到他们真正的用意,却不想刻意拒绝,毕竟他们的父亲都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们一群人挤在沈曜南位于东冀的书房,才刚坐定没多久,门“呀”的一声被人推了开来--方境如才进门,就看见屋里坐了一大群陌生的访客,她没料到会见着这一幕,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稍动。
“你一定就是境如了!”与沈曜南交情最深的楚元几乎是立刻冲上前,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端着的小点心。
“你……怎么会知道?”方境如讶异地睁大双眼,她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一号人物。
“我可是久仰大名呢!”楚元爽朗地笑道,执起她的手轻吻一下。
“你做什么?”沈曜南两眼冒火,像被针刺到似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没干嘛呀!”楚元无辜地眨了眨眼,手里还握着方境如那青葱一般柔嫩的小手。
“这是英吉利人的礼节,我研究过的。”
他知道这是洋人表达善意的方式,可是天杀的!从小和方境如一起长大的人是他沈曜南,再怎么说他都该排在第一顺位,怎么也轮不到楚元这莫名其妙的王八蛋头上来!
再说,一下也就够了,那该死的色胚为什么还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沈曜南咬牙切齿地看着楚元和方境如交握的手,感觉一股无明火在胸中燃烧得愈来愈炽。
他听不见周围交谈的声音,全副精神都贯注在异常碍眼的两个人身上。
该死的!她为什么不甩开楚元的手?为什么任他窥视她的掌心,还对着他微笑?她应该给他一个响亮的巴掌才对!
真他妈的气死人了!
沈曜南在心里暗暗诅咒那个该下地狱的楚元,很可惜,对方似乎不痛不痒,仍旧当着他的面,公然与方境如“打情骂俏”。
“你们够了没?”他忍无可忍地冲向楚元与方境如。
“你怎么了?”他们俩双双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沈曜南,活似他头上突然长出一对犄角。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动手动脚的,简直不像样!连我都替你们觉得丢脸!”沈曜南一边喊着,一边将方境如的手拉开。
“你发什么神经?”楚元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曜南。“我只不过对手相有点研究,顺便帮她看一下而已。”
“去你的!鬼才不知道你心底打什么主意!”沈曜南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朝着楚元那高挺的鼻梁挥拳。
“他真的只是帮我看看手相。”方境如自然而然地站出来为楚元说话。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是她对楚元的印象还不错,他的谈吐幽默风趣,却不给人轻浮的感觉。
“你是白痴啊!被人轻薄了,还替他说话!”沈曜南没好气地吼道,他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他紧紧握住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像是害怕她突然从他身边飞走了。
方境如被他吼得莫名其妙,却还是习惯性地逆来顺受,她默默地低垂着头,不让眼底的委屈教他瞧见。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好端端的干嘛随便骂人,瞧你,把气氛都弄僵了!”楚元才不管沈曜南是不是御史大人的儿子,拉住方境如的另一只手,试着传递他的关心与支持。
“你才莫名其妙,我的所做所为不需要你来多嘴!”沈曜南硬将楚元的手拉开,把方境如藏在自己背后。
在场其他人没有一个出面调停,他们悠悠闲闲地坐在一旁做壁上观,只差没有点几盘瓜果、叫几壶美酒来助兴。
他们每个人都对“鹿死谁手”感到好奇。
“我就是看不惯,境如虽然住在你家里,但不见得就要被你管束管西!”楚元义正辞严地说道。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要请你立刻滚出去!”沈曜南气得头顶生烟。“你还不够资格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一直沉着应战的楚元这下再也忍不住了,他冲动地上前一步,揪住沈曜南的衣襟。
方境如被这火药味十足的场面吓坏了,她连忙从沈曜南背后走了出来,一把拉住楚元的手臂。
“有话好说,别这样!”她哀恳似地说着,深怕他做出任何伤害沈曜南的举动。
在这一刻,沈曜南胸中积郁的愤懑全消失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方境如维护的人是他,担心的也是他。
嘿,他早就知道,她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算了,这次就放过你。”楚元不甘心地松手。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沈曜南没好气地瞪了楚元一眼,而后转向方境如。“你先下去,以后看见我有客人,你就待在自己房里,不要随便出来抛头露面。”沈曜南这句话立刻引来一阵嘘声,但是他不予理会。
“下去吧!我没叫你,你就别出来。”他不厌其烦地再说一次。
方境如惨白着一张脸,几乎是立刻把头垂下。她逃难似地冲了出去,一下子就消失在沈曜南视线范围之外。
再一次地,她见识到沈曜南对她的轻视和不屑。
未来,他还会怎样羞辱她?而她,究竟还能忍多久?
第二章
沈家是京城里著名的书香世家,代代在朝为官,并以清廉著称。
身为沈重山的独子,沈曜南从小背负着父母对他的期望,可生性好动的他偏不爱那些文诌诌的玩意儿,还曾经把四书五经的读本撕去当烤蕃薯的火引,把沈重山气得火冒三丈。
除了练功习武之外,他只看战略方面的书籍,成天只想着带兵打仗、建立军功。因此,方境如就成了他的好帮手,每回沈重山安排下来的课程,几乎全由方境如代上。
两年前,沈重山硬逼沈曜南跟着朝廷里的洋师父习画,每回上课,他总是从头睡到尾,而方境如却非常认真地学习,长期下来,自然培养出浓厚的兴趣。
这一日,沈曜南从郎师傅那儿求回了一幅新作,打算拿它当前些天乱发脾气的赔礼。
因为他知道,一幅佳作比金银珠宝更能取悦方境如。
他悠闲地散步在凉爽的回廊里,腋下夹着一尺见方、以黑蓝色布缎包里的油画。
想起方境如脸上必定会出现的赞叹和惊喜,沈曜南自顾自地笑了出来,心情也加倍愉快。
突然地,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那两个声音都是他非常熟悉的。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脸上的笑容早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后院池塘边的凉亭里,他看见楚元和方境如相视而立,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闷充斥在他的心坎里,改变了他呼吸的频率。
他看见楚元把手伸向方境如,拂开她颊边一绺散落的发丝。
他看见方境如羞涩地微笑着,那抹笑是友善且美好的。
沈曜南的怒火爆开了,完全不受掌控,几乎焚毁他仅有的理智。
“该死的,你没事跑到我家来干嘛!”沈曜南发狂似地吼道,一瞬间冲到两人身边,硬把方境如拉出凉亭。
楚元脸色微红地跟着走出凉亭,并以极不自然的语气说道:“我没先跟你说一声,实在抱歉,从你家回去之后,我一直忘不了境如,才会这么冒昧地前来打扰。”
方境如讶异地倒抽一口气,她完全没料到楚元来访的用意。
“还没遇见她之前,我一直看不惯黏着女人的男人,可是遇见她之后,我却恨不得能一天到晚缠着她。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不论你要耻笑我或是瞧不起我都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在乎。”楚元刻意忽略方境如吃惊的表情,赶在勇气还没消失之前,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沈曜南气得说不出话,胸口急速地上下起伏。
“我对境如绝对是认真的,你可以放心把她交给我。”楚元诚恳地说道,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
楚元这一番告白无异是火上加油,沈曜南把腋下夹着的画高高地举了起来,像疯子一样冲上前去,朝楚元的头部猛砸。
方境如惊叫一声,被这突然爆发的打斗吓得动弹不得。
楚元挨了这莫名其妙的攻击,痛得咬牙切齿。“你该死的发什么疯,居然不明不白地乱打人!”
“我打死你这个不请自来的混球,打死你!”沈曜南撇下画作,朝楚元脸上挥去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处在挨打地位的楚元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怒地吼了一声,抓着沈曜南的衣襟,狠狠击中他的下颚。
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不一会儿,双方都挂了彩,但是他们似乎都没有停手的打算。
直到沈曜南的肚子又被挨了一拳,方境如才大梦初醒似地冲向两人。
“天啊,别打了,拜讬你们别打了!”她扯开嗓门大喊。
他们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她劝阻的声音完全收不到任何效果。
方境如急得六神无主,眼泪也跟着滚滚而落,她无暇考虑介入的后果,直接靠近缠斗中的两人--“啊!”方境如痛呼一声。混乱中,沈曜南一拳挥中她的左脸,打得她仆跌在地。
方境如的叫声终于唤回他们的理智,楚元呆呆地垂下手,沈曜南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以及她嘴角那触目惊心的血渍。
“你要不要紧?”楚元首先回过神来,立刻冲向方境如,慌乱地查看她脸上红肿的情形。
“没……没事……”方境如颤巍巍地说道。事实上,她的眼前一片黑,脸颊则是一片火烧似的疼痛。
“你真该死,沈曜南!”楚元暴怒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诅咒。
“该死的是你!你立刻给我滚,她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沈曜南不甘示弱地吼道。
“我是她的主人,如果我不准她见你,她就得乖乖听话!”
楚元硬把脾气压下,试着跟沈曜南讲道理。“你别无聊了,如果你不准我到你家来,可以,但是我会和她的在外头见面。”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没得商量!”沈曜南独断地说道。“你信不信,如果我要她不准见你,她当真就会乖乖听话。”
“你……”楚元作势要冲上去与沈曜南分个高下。
“不,不要!”方境如连忙阻止,不让冲突继续上演。
“你也听见他说的话了,我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一再地纵容他?”她忍气吞声的模样,让楚元为之气结。
“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是我的影子,我往东,她要跟着往东,我往西,她也要跟着往西,这样你了解了吗?”沈曜南得意洋洋地说道。
“岂有此理!”楚元忿忿地拉开方境如的手,打定主意要给沈曜南一顿教训。
“不要!你打不过他的。”方境如哀求似地拉住楚元的手。
任谁都看得出来方才那场打斗是谁占上风,她不希望楚元再为她受任何伤,更重要的是,打人的沈曜南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多多少少会受点伤,而这是她最不乐意见到的。
“你这吃里扒外的贱丫头!你没看见他刚刚打我打得多狠吗?居然还替他说话!”
沈曜南气得口不择言。“你可别忘了你是我的仆人,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不误,现在,立刻给我滚过来!”
方境如蓦地抬起头来,她以一种忧愁的、悲哀的、略带怨恨的眼神注视着他。
沈曜南被她的模样吓住了,他从不曾在她眼中瞧见这样的……恨意。
恨意?不会吧!她怎么会很他?怎么可以恨他?
他的心惊跳着,却不予理会,反而故意用凶恶的语气吼她:“怎么?这个男的只不过说了几句甜言蜜语,你就打算跟他跑了吗?”
“你怎么可以冤枉我?”方境如不可思识地喊着,眼泪立刻爬满双颊。
“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可别忘了你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影子!你永远没有资格跟我平起平坐,更没有权利指责我!”沈曜南恼羞成怒地吼她。
方境如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直把他当成某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怪物。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沈曜南倔强地问,其实他并不想这样咄咄逼人,但就是拉不下脸。
“如果成为你的影子,就要在你脚下被践踏、被蹂躏,连最后一丝尊严也要丢弃,那么我宁可不要!我宁可把这份‘殊荣’让给别人!”方境如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她一喊完,立刻飞也似地跑开,她无法继续留在有他的地方,她必须逃,而且是逃得愈远愈好。
沈曜南目瞪口呆地望着方境如离去的身影,好半晌之后,他仍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那个总是对他说“是的,曜南!”、“遵命,曜南!”、“我永远都会听你的话,曜南!”……的小女孩跑到哪儿去了呢?
她总是那么温顺、那么和煦,就像冬日的阳光一般令人喜爱。
印象中,她从来不曾发过脾气,连大声话都不说一句,她总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任由他使唤来使唤去。
曾几何时,她不再是他那个善良好欺的小跟班了,也不再对他所说的每句话言听计从,她开始有了自已的主见,也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