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他的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的浓浓咖啡香立刻令我全身上下的细胞骚动起来,整个人精神大振!我是性属一天没喝咖啡就会死掉的人种,稍早出门前虽喝了今天的第一杯,暂解了瘾,但此刻闻到浓郁的醇香,体内对咖啡的原始渴望又开始骚动,心里头恨不得马上能喝几口那迷人的咖啡。
不过,再急迫的渴望也比不上见到封书棹。咖啡之於我可说是供给身体细胞生存的氧气,而封书棹,应该是丰润我心灵久违的鲜甜水泽吧……我傻傻乱想,呆楞了半晌才将背後的门轻轻合上。关了门我发现封书棹不在办公桌前,眼睛逡巡室内一圈,终於在办公室右方的吧台寻到人。
“早安,找我有事?”我轻快地走向他。
封书棹扯开嘴角给我一个暖笑,倒了杯咖啡给我:”不急,先喝杯咖啡再说。”
我小心接过杯子,看了吧台内一眼,讶异他居然自己煮咖啡!不是用泡的,而是用酒精灯煮的那种,我立刻放下咖啡,激动的摇着他的手:
“你看得见、你看得见!对不对?”
失明的人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不可能的,”煮”咖啡耶!
“宜室,你不要激动。”封书棹反握住我的手。
“不,我好高兴.”我仰头,盯入他深邃美丽的黑眸,久久,才觉得不对劲,他的视线依旧没有焦距,我……空欢喜一场了….”原来……我误会了。”转瞬间我又沮丧得像只落水的小狗。
“没关系。我当你视人不清就是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调侃我。
“真恶劣!你能不能别那麽能干,能不能表现得正常点,然後像个普通的瞎子就好?”语音甫落我立即後悔万分,我到底在干嘛?该死的我,立见骂他是个瞎子。
“原来太能干容易遭人嫌!”他终於展现出丝丝封之凡口中的火爆脾气,讲话是歹毒的:”那麽,我聪明又可爱的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什麽才是一名正常瞎子该有的行为?”
封书棹俯头朝我逼近,在阵阵的咖啡香中我隐约闻到淡淡的药草香,草香清雅好闻如昔,只是,味道主人的脾气似乎没从前好,”你这样很容易烧掉办公室!”
我握拳往他胸膛敲了一记,恨恨地,虽没使尽全力但也不轻就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发怒,不知道心头为何有一把火在簇烧著,总之,我的完美先生惹我生气就是了。”想喝咖啡为什麽不请素姨煮,她不是你秘书吗?”
“我又不是没有手。”他哼了一声,毫不知错。
“是啊,你有手有脚、四肢完全,身强体又健,只不过少双眼可看东西罢了。”我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挑明了要惹他生气,因为我想知道封书棹发起飙来究竟会可怕到什麽样的境地。
“不劳姑娘您费心提醒,三年来我已经习惯生活在黑暗中,不需要阁下刻意告诉我谁是瞎子。”没想到我的咒骂没得到回应,反遭他文绉绉的驳斥。
“但是你的行为一点也不像,”
“哦一那里不像?”
“就是不像啊。”
“哪不像?”封书棹像是没得到答案不甘愿似的,头又朝下低了一寸逼问我。
“没……”他直挺的鼻子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我睁大眼望著他那离我只有寸许的唇,动也不敢动,”没……没有人大胆到眼睛看不见还自己动手煮咖啡。”我瞪著他,困难地把话说完。
他闻言只是笑,如梦的黑眸微微眯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轻摇他的头,彷佛是在嘲笑我的无知。他叹了口气,我们的距离如此接近,他温热的吐息即刻拂扰到我那原本已绷到极点的神经;我下意识地想往後退,不意他动作出奇地快,在我移动前,他的双手已然捧住我的头——
“你…!”我的脑袋霎时停止运作,道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被制约了。”
“什麽?”我瞧他说得如此认真,丝毫不察我俩的间距近得仅容一根拇指,只好小口小口呼著气,然後用最简短的字吐出我的疑问。
“丫头,你被媒体制约成对视障者有偏见的无知份子。事实上,我们会做的事远超过一般人想像,你一定不知道,我们甚至能打电动玩且和明眼人来场竞赛。”
真的是太匪夷所思了吧,盲人立见能玩电动?我不敢相信但又确知封书棹不可能会骗我,讶异的我不禁仰首叹问,这一动,竟让我的嘴触碰到他温暖的唇,我低呼一声,双颊燥热地推开封书棹,指尖按住唇面,默望著他,说不出任何话。
“怎麽了?”他无辜地问。
“没事!”我否认的速度可媲美协和航空的超音速飞机。
他沉吟数秒,修长的指头来回抚摸著他的唇,黑眉微皱,不悦地问我:”别推我,刚才怎麽回事?”
“呃……我、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你的睑。”叫我怎麽说?我想我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刻非此莫属了。天啊,怎麽会这麽巧?怎麽会……会巧到让我亲了他?
“是吗?”他的眉依然皱著。
“当然是。”如果他继续追问,定然小知方才那短暂的碰触是怎麽回事,我决定当个放羊的孩子,将焦点转至先前的话题:”我很抱歉有那些愚蠢的成见,但那是因为我真的没有和盲……呃,和失明朋友相处的经验,你必须原谅我。”我试著缓和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正常的语调,哎,天晓得这是件多艰困的事,因为我的心口直到现在还咚咚响跳著。
“我没有责怪你。”封书棹舒展皱了好一会儿的眉,低厚的嗓音缓缓道著:“事实上,我十分喜欢你直来直往的态度。这几年周遭的亲朋好友怕伤害我自尊,和我说话时总是过於小心翼翼,甚至,连一些寻常的字眼也敏感跳过.你一口快语毫不忌讳,反让我讲起话来轻松许多,不必迂回就能表达我想表达。所以,我不可能生你的气,当然也不可能责备你,因为,你是个难得的聊天对象。”
“哦……”就这样?我只是他说话的伴?心底有股莫名的失落升起,也不知道自己在沮丧什麽,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可能因为情绪差,我也就口无遮拦起来:”你想讲话还不容易,下个命令,召集公司主管开会,包你说个三天三夜也没人敢吭半声。”
“你还真有胆,敢在我面前这麽提议。”
封书棹颇不赞同地念了我一句,不过,他俊帅的睑倒漾著笑。
“不好吗?”我见他反对的不认真,便得寸进尺道:”可是老板发泄脾气,员工又可正大光明摸鱼的好法子哩。”
听我这样乱掰,封书棹猛摇头,他伸手往前探,轻轻地摸了我两下头发,他的摸法是主人摸小猫小狗、而且是安抚顽皮宠物的那种方式,我看著他收回去的手,觉得自己还真的有点像只惹祸的宠物。
“嘿,我的脾气应该没壤到会找人出气的境地吧?”他这麽问我。
“以前是没有,但现在就不晓得了。”
“你又知道我从前如何?”
“当然,你忘了我们曾是梯友?”提及往事,我便沉浸在甜美的回忆中,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虽然只有短短三个礼拜早上的相处,不过,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比现在亲切有趣多了!”
“感谢你对过去的我赞不绝口,但敝人不以为现在的我比较差劲。”
“我没说现在的你不好,只是、只是……”怕他误会我又挑他眼睛作文章,我有点急,急得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
“只是变得比较冷酷?”他耸耸肩,倒替我接了话去。
“才不是。”我马上否决他的说法。
“或者……变得比较火爆?”
“也不是这麽讲。”
“什麽都不是,那麽,只有拿侏罗纪的迅猛龙来比喻了?”
“拜托
你不——”话未尽,我便察觉封书棹脸上有抹促狭的笑,真是,搞了半天原来他在逗我,”你不要开玩笑行不行?”我气呼呼瞪他一眼,但他看不见,压根儿感受不到我的气闷,於是我改用手拍他臂膀一记以表示抗议。”封书棹我到今天才发现你也有如此不成熟的一面!”
“Y头,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什麽事?”我直觉反问。
原以为封书棹会回答我,但他一脸莫测高深,高挺的身躯站在我面前动也不动,丝毫没有向我解惑的打算;我凝著他俊雅的脸,愁闷地想著:是啊,我不知道的事何其多,尤其是关於你的——我大约只能拿到幼稚园程度的毕业证书,因为,你从来就没给过机会让我了解你啊!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我的睫毛不知何时沾了水,湿湿的,我眨眨眼睑,认真向他要答案:”你一定要告诉我!”
“听起来似乎很重要,你问。”
“四年前,除了第一、二次见面……每天早上在楼梯间相遇时,你几乎不和我说话,是为什麽?……你很讨厌我吗?”我问得断断续续,差点道不完这个横亘在我心中已久的疑虑。
他没回答我,反向我招手:”宜室,你过来。”
我以为他要我靠近点才说得清楚,放是乖乖地站到他面加。”你说吧。”
谁知他仍是没说,只举起手往前寻到我的脸,轻轻抚上我的颊,然後,顺著颊骨,拇指来到我的眼眶,用温厚的磁嗓问我:”你在哭?”
我摇头,本想开口否认,但又怕声音泄露事实,只好紧闭嘴巴不发一语。
我不说话他也不出声,气氛就这样僵住,过了半晌,他低叹一口气,摸索著我的脸,然後替我拭去眼角的残泪,满睑磷惜地问我:”嗯,这样就哭?真的变成天涯妹啦?”
他一句话逗得我破涕为笑,我吸吸鼻子,仍旧追问:”还不是你这个沦落兄害的!封书棹,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答案?你那时候到底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才不和我说话?”
“你没照过镜子吗?宜室,镜子擦亮一点,看清楚,只要具有正常的审美观,没有任何凡人会讨厌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那你呢?”
“我是个正常人啊。”他又叹了一口气,彷佛在考虑该不该说出答案。我仰头期待著,好一会儿,正当我快放弃时,封书棹才启口:”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非自由之身,事实上,初遇你时我才刚和我未婚妻订婚,基於对她的尊重,我必须和你保持距离,就这样,你别想太多。”
为了尊重未婚妻,他连个普通的异性朋友也要保持距离.如果不是因为太爱她,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吧……我望著封书棹,黯然猜想,虽然早知道自己只是他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心底还是升起浓浓失意,忍不住羡慕起那个拥有封书棹真爱的女人。
“你很爱她?”明知道答案,我仍不死心地追问。
“宜室,你问得太多了!”封书棹的黑眉蹙了起来。
他生气了吗?我盯著他微变的脸色—暗自揣度:她伤你伤得如此深重,深到你连谈都不愿谈麽?
“你一定还深深爱著她,所以才不愿跟我谈!”我偏不如封书棹的意,打死也要追根探柢。
“都有答案了,干嘛又多此一举问我?”他的脸色较之刚才又冰了三分。
“那你是认同我的说法了?”确定了他的答案只有令我更沮丧,封书棹爱她,他依旧深深地爱著那个女人啊……”为什麽?她舍弃了你、离开了你,你为什麽还那麽地在乎她,不值……”
“宜室!”封书棹猛然打断我,语气掩不住忿怒,而且几乎是用吼的来表达他的不满。”聿媚是个好女人,你什麽都不知道—不要妄下判语!”
就算她解除了他们的婚约,离弃了他,他仍然不愿有人批评她!望著封书棹那张带著些许矛盾、些许忿怒的睑,我心底突然有了了悟。
“对不起。”我松开咬了半天的唇,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我想……我太多管闲事了上
“我没说你多管闲事。”正当我头低得快要垂地时,封书棹忽地这般回应我。
“没有才怪!”我想也不想地驳斥他。
“孩子气。”这会儿他倒笑了,他笑得十分无奈,一张俊脸漾著浅浅的温柔,彷佛方才那个发怒的封书棹全是我的幻像,不曾存在过。
“不要拿我当小朋友看,我已经二十三岁……”
“我三十五。”他气定神闲地道出年龄堵住我的口。
怎麽会?封书棹居然大我一轮?他怎麽看也不像叔辈级的欧吉桑啊!
“三十五就三十五,有什麽了不起。”想到封书棹拿我当小辈看待,我就十分厌恶。”有些人的年纪和成熟度恰巧成反比,而我,刚好就是那少数人之一,所以你少用岁数欺压我!”
“我没以大欺小。”他那张无辜的俊脸,明显在抗议我的说法。
“那……那你不要说我孩子气啊!”
“可是我喜欢。”
喜欢?我的心跳顿了一拍,封书棹也会将那两个字用在我身上?”喜欢我的孩子气?还是喜欢孩子气的我?”我痴痴问他。
“……都有吧.”封书棹笑笑对我说:”孩子气的你很可爱。”
一一总而总之,他就是当我作小辈看!
“你又知道我可爱?你根本看不见…”语未尽,我又万分後悔,我今天是怎麽了,老拿他的眼睛作文章。”对不起,我又攻击你了。”
“没关系,我眼睛看不见是事实。”
他的不介意只是增加我的罪恶感,我忏悔地向他建议:”唉,你把我的嘴巴缝起来算了,省得我老出言不逊。”
“如果你不想帮我忙,尽管叫我配合你那疯狂的想法吧。”
“帮什麽忙?”进来待了这麽久,封书棹这才说起他唤我进来的目的,我闻言马上抛开先前那个幼稚的建议,向他追问要做什麽事。
“你愿意每天提早三十分钟来上班吗?”
“没问题。”我连半秒也没考虑,马上答应了他。”要我做什麽呢?”
“如果你能为我念念当日的财经早报,我将十分感激你;当然,这半个钟头,我会另外加薪给你。”
“念早报.!”想起弟提及有关於封书棹的辉煌历史,我的心突然抽疼了起来—天!还有什麽比这更残忍的,他是那麽爱钻研学问、和书脱不了关系的一个人,而今造化作弄让他丧失视力,连报纸都需藉他人之眼才能完成阅读,这对他是何等的折磨……
“怎麽?改变主意了?”我静默太久,封书棹误以为我不想帮他了。
“不,不是的”我抓著他的臂膀猛摇,眼泪也跟著流下。”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老天怎麽可以这样欺负你,他什麽不好拿,却偏偏夺了你灵魂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