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关门时,明明将它妥当安责在书包里,怎会没有呢?
她慌了。妈妈今晚要加班到九点,爸爸至今仍留在台北,大哥所属的学生会要彻夜赶制舞会用具,二哥社团公演在即,必须留至半夜。
她心底一迭声喊糟,想起早上无端蹦出个朱燕,让她跌了跤,钥匙想必是那时掉的。
初华泛优闲的踱步过来。
「钥匙掉了?」
她垂头丧气的点头。
「跟我来。」他领著她走到电梯另一头,在大门旁按了几下,大门应声而开。
初华泛率先走进客厅,连邀请的话语也省了。
玉秋棠好奇的跟进,她看了不下百次冷热相互融合的矛盾场景。
她马上找著了紫玫瑰所在的地方,如往常般,它紧临著落地窗绽放。
她小心翼翼捧起紫玫瑰,细看下,玫瑰并非纯紫色,隐约含著些许接近透明的白和靠近天空的蓝,散发出的浓郁花香,胜过她合过的任何玫瑰香味。
[这是上哪买的?」她小心捧在手里,唯恐一使力会捏碎它似的。
「日本。」初华泛抛开外衣,为自己倒了杯苦艾酒。
「那麽远,」玉秋棠诧异。「那你怎麽保持花朵新鲜不谢呢?」
「它是经过改良的,永不凋零的紫玫瑰。」
第四章
4
她整张睑凑上玫瑰花心,眯眼细看除了比寻常的玫瑰香味更浓,无任何地方显现它与一般玫瑰不同。
「把衬衫、裤子换上。」推给她一叠衣物,初华泛手持酒杯靠在吧台。
「浴室在哪?」搁下紫玫瑰,她抱著衣物,打量著四周。
「何必麻烦,在这里换不也挺好。」灼灼目光锁住她的身影,他半似认真的提议。
她涨红了脸,猛地摇头。
「右转,直走到底,第二间门。」撇下她,初华泛走进吧台,取下一幅画,现出嵌在墙上的银制保险柜。
他先按下指纹,再按下几组密码,柜门缓缓开启。取出了药箱,他思索著她几次死白的脸色与全身症状,拿出眼前瓶瓶罐罐的药剂,经过一连串排列组合,最後他左放一颗枣红药丸,右取走一颗绿色胶囊。
玉秋棠局促不安的探出脑袋,衬衫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过大的裤腰教她只能持著走。
初华泛停下手边动作,将药一扫进大小不等的胶袋,密封妥当之後,不知从哪找出红白相间的麻结腰带,来到玉秋棠面前。
她别扭的提著裤腰,满脸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双手怎麽摆都不对劲,好像平白多出两条手臂。
初华泛半转过她的身子,手臂环过她左右腰侧,将腰带一穿过裤腰,双眼却始终紧盯著她不放。
「我……我可以自己来!」
他的呼息近在咫尺,混合著浓烈的酒气,醉红了她的颊,鼓动她的心跳。
初华泛瞧了她一眼,束紧了腰带,才放她自由。
「到这边来!」他弹开茶几的菸盒,挑支菸,点燃了星火,吐出一口云雾。
见她不安的走走停停,他拍拍身旁座位。
[这药二天吃两次,早晚各服一包,用温水服下。」
玉秋棠犹豫著该不该拿。无法回报的好意,她不能接受。
「奇怪我怎麽没检查过你就鲁莽开药?」
玉秋棠摇摇头。她苦恼的寻思良久,最後决定以实质方式偿还。
「多少钱?等会我回家拿给你。」见她一脸正经,初华泛笑得前俯後仰。
堂堂一介世界名医,上门求诊的病患多不胜数,哪个不是捧著白花花,大把大把的钞票前来求诊。
他若真贪那几文钱,今日的声望不会搞得不上不下;媒体批他阴森古怪,病患
家属暗地里咒骂他无情冷血。他看病,但求心情愉悦;倘若真要论价码,又岂是她一个普通高中女孩负担得起。
他肯为她费神,出於她知晓他的心;给了这次,他也说不准下次良心发现会是何时。
他一脸兴味的打量她一头露水……
说她天真嘛,这是绝对的—.
人与人的世故、狡滑,他是看得太清楚,反而懒得理会。旁人的诡诈,他不必去理,一出生就注定的才能教他得享特权;向来只有人求他,没有他求人。
旁敲侧击他心意的人不在少数,胆敢直言口无讳的却是少之又少。如此说来,直爽是她少见的优点令他激赏的特点。
玉秋棠极力忍住咳嗽的渴望,最後仍敌不住腾腾烟雾,她摇住鼻子猛咳起来。
初华泛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起身开启室内空调。
「当真要你付,用你一辈子薪水也付不完。」
「那……我不能拿你的药。」随後她忙补充一句。「谢谢你的好意!」
「我说过,我给出去的没收回的习惯。不然,我把药拿去喂狗,吃死了它,这帐就算在你头上。」
他满睑调侃,不知是说笑还是认真,倒是急坏了玉秋棠。
「不要这样—.我不相信你的良心会纵容你这样做]
他噙著一抹残忍笑意。「你看过快死的人吗?枯如死灰的脸色,削瘦的臂膀,乾裂的嘴唇,访遍了所有名医,每个人都要他回家休养。。没药医了、——所有的医生都这麽说。不管他愿不愿意,全部的医生都遗弃他,认为他是末期患者,再治也是白搭;最後,他找上我。算他运气差,那天我心情糟;他的病因我知道,药也是现成的,但我还是没救他。你说,我的良心哪里去了呢?善良的小小姐。」
故事才讲到一半,她就掉了一箩筐眼泪,细瘦的肩膀微微起伏著,为著这个故事,她的心又碎了一次。
那天,当她无意间撞见他伤害那名陌生女子,当下粉碎了她的幻想,那痛楚结结实实打在她心上,那感觉,是那麽痛那麽痛:.…
「再哭也唤不回那人的命—你省省吧!」他冷言冷语的说。
「不是的,不是:.…」她急欲辩解,成串的眼泪急落。「我不是为了病人哭,是为了你:….」
「我活得好好的,你哭得未免太早。」初华泛冷笑。
「你在挣扎的,不是吗?」她断断续续的补充:「你左右为难……因为你的心太复杂又太矛盾。你一方面想救他,一方面又巴不得他快死……那个黑心肝总是想,那个人跟我没关系,他死是他的命,我又何必延续他的痛苦,活在……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痛苦,不是……」
「住嘴—.」初华泛压低声音吼,极力克制自己撵走她的欲望。「药拿去,你可以用别种方式偿还!」
玉秋棠抹乾了泪水,安静的等待他说完。
「我的公寓正好缺一个清洁工,下课後直接过来我这边打扫!」「我不能待太久。」她擦掉最後一滴泪,喉咙沙哑的说。
「没要你待太久,整理完就可以回去—.」他烦躁的抽菸,捻掉抽了一半的菸,伸手再拿一支新的。「刚刚是不是有经过一间全是蓝色,中央摆著手术台的房间?
「嗯。」
那房间给她的印象很深刻——清一色的蓝,壁纸、摆饰、家具都是蓝,色调立分淡浅深。绝冷的蓝,教她一见就冷到直打颤。
「没我的允许不准进去!里面的器具,碰都不许!」他一反往常的温和语气,凌厉的回头等她回应。
「我知道了。」玉秋棠乖顺的点头。
「来的时候按左边门钤。我若是不在,你不用等,直接回家。」初华泛霍地站起身,捻熄菸头。「你可以留到你家里的人回来,客厅里的物品随你使用。」
语毕,他绝然的转头离去,只留下玉秋棠满腔歉意。
「我说得太坦白了,对不对?」
她懊恼的把头转向水族箱,一只大嘴鱼张合著怪异的嘴面对她,咕噜咕噜的吞吐水:.…
**
隔天,她依约前往他的公寓;好不容易在大门左侧摸著电钤,按了又按,门钤响了几次,死寂的门一动也不动。
她失望的走过长廊,提著手上的生食回家。
接连几天情况都一样。怕吵到邻居,她总是按个两次,候在门口。然後,回家。
今晚,一定也是相同的情况吧!她怔怔的想。怀里抱著全班的作业簿,她走走停停,想著初华泛为什麽提出了要求,又老是不见他人影?
莫不是那天的话真刺伤了他的心?
她就这麽心不在焉的走,差点撞上了嘻皮笑脸的朱燕。
「嘿,逮到你了—.」
朱燕不由分说搂住了她肩膀,打发掉身旁的同伴,一张嘴就要逼上她粉颊。
玉秋棠惊骇的弯身避过,作业本掉了满地。
「麻烦的女人。」朱燕啐骂,双手却体贴的弯身替她捡拾本子。「喂—.玉什麽棠的?!下雨那天你干嘛跑得死快,害我扭伤的脚痛到现在!」
「对不起。」虽然莫名其妙,玉秋棠还是道了歉。
「对不起个屁!你分明是故意整我。」
没做过的事硬被指著鼻子骂,玉秋棠怏怏拢齐了作业簿,掉头就走。
朱燕亦步亦趋的跟在她两三步远的地方。
「你别银著我!」她呐呐的喊,走得又急又快。
「谁跟著你?路又不是你的,我走我的,关你屁事!」
说不过朱燕,玉秋棠只得加快速度跑回教室。
她走进教室,朱燕仍不死心的在门口徘徊,晃到了後们,指著她的脸放声大喊——「下课後我来找你,溜掉要你好看—.」
全班一片肃静,全都被朱燕的大嗓门骇到。一些人知道朱燕是训导处的常客,半是好奇,半是幸灾乐祸的揪住玉秋棠的手。
「你怎会惹上那混世魔王?」
七、八双眼睛瞪著她看,玉秋棠照实答道:「我站在路边,她撞上我」
话还没说完,另一人抢著道:「别管那个了!你跟朱燕是什麽关系?!」
「我——」
王秋棠正待回答,一个抹著粉色唇膏的女孩,一脸梦幻的说:
「你们不觉得朱燕长得很帅吗?虽然常出入教官室,但朱燕有如脱缰野马般不
羁的神情,还有那双动人的眼眸……喔,天呀!光用想的,我就双腿发软,我:.…
我要晕了—.」
「花痴!」一时,惹得众人群起攻之,众怒难息下,说话的女孩嘴巴闭得死
紧,不敢再吐半句。
「她是女的,就算长得再好看,性别是不能改变的啊!」
「啊?」所有人全翻白眼。「谁跟你说他是女的?!」
「朱燕可是我们学校的头号人物!高二连读三年不说,每年的县市田径比赛没
人能跟他抢冠军,这也是学校会三番两次容忍他留级的原因。」
「结夥打架对他来说算什麽,一两项田径冠军的大功就能功过相抵。」
「可……打架是不好的。」玉秋棠自顾自的说。
每个人忙著交头接耳交换八卦,当然没人理会她的自言自语。
「听三班的大嘴婆讲,朱燕是中日混血儿呢!」
[这早就不是新闻了,我还知道他爸爸是横跨日本、香港的黑社会老大,他妈
妈是昔日当红影星……」
全部人一阵哗然,七嘴八舌的讨论朱燕的生平事迹,上至他的兴趣,下至哪一
班女生暗恋他的新闻……吵杂的叽喳声中,玉秋棠独自烦恼著朱燕最後撂下的那句
话。
下课铃声响,朱燕揪住了一个步出後门的女生。
「玉秋棠呢?」
「她下午第三节课就走了。」
「什麽?!」朱燕瞪直了双眼。
「她身体不舒服,老师让她请……请假回家了。」
朱燕气得破口大骂:「那只乌龟!」
站在初华泛的公寓大门前,玉秋棠如往常般揿了门铃,门里静悄悄的,没一丝动静。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家,走没几步,公寓大门敞开,初华泛一身睡袍的出现在她眼前。
「进来!」
玉秋棠察觉他眼睛布满血丝,神情委靡,活像是参加了一场马拉松赛跑,一脸的精疲力竭。
暗黑的斗室,初华泛沉静的独霸沙发一角,杯里赤褐色液体来回摆荡……
她默默的走进浴室,挽高了袖口,用橡皮筋扎紧头发。她拿起抹布擦亮镜面,喷了些稀释化学物进马桶、浴缸,接著戴著橡皮手套使劲刷洗。
她埋头对抗顽垢,尼古丁的焦味却袭进浴室。她狐疑的抬起头,只见初华泛半倚在门旁,手上的菸燃得正炽。
初华泛半眯著眼打量她,也不说话,好似把她当珍奇异兽般观察。
他原先的睡袍已换上外出装扮,两件式的衬衫、背心,深色的西装裤,擦得光亮的皮鞋。
他就要出门的念头才刚闪过,她的呼吸道就似有物体堵住般,任她如何努力,
胸口就是一阵窒闷。
她虽然极力压抑不舒服的感受,但她由白转红的脸色令初华泛看出端倪。
他动作迅速的捻熄菸头,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深吸一口气後,他的唇堵住她的,缓缓将空气送进她肺部。
她贪婪的汲取救命的气体,闭上双眼,静待缺氧的窒息感远去……忽然,一柔软的物体进驻她口中,翻搅著从未经历过的颤栗。
那是他的舌头!
玉秋棠震惊的张大眼,下意识的排拒他的入侵。
初华泛不让她退缩,轻柔的霸住她的腰,一步步前移的身躯有计画的将她困住。
意识到她的抗拒,初华泛缓下速度,无限怜惜的捧住她双颊,一次次以双唇轻触她羞涩唇畔。他要她卸下所有的武装,用感觉享受他的吻。
玉秋棠的脸渐渐烧红,她悄悄的扬高眼睫,看到的是他不带威胁的笑睑,慢慢的俯近她:….
她屏著心跳,等著他靠近,等著他掳获她的心。
或许,她自以为对他的迷恋已告一段落,事实上只是假相,她喜欢他的心,只会增多不可能减少。皆由他的唇停留在她的锁骨间,她明明白白听到急如擂鼓的、心跳突然,初华泛抽身而起,脸上的平静表情看不出丝毫感受,那冷漠如同陌生人的嘴脸顿时浇熄了玉秋棠的心火。
[这是救你的代价。」他不带感情的说。
玉秋棠朝他嫣然一笑,回到浴室,继续她的清洗工作。
即使他的话听来残酷得近乎冷血,她仍感受到他话里的言不由衷。
她就是知道——那番话,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他是个习惯伪装的人,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如此压抑出口己的感情?
「出来,别洗了!」莫名的,她方才的笑容抽痛了他的心。
「你要用洗手间吗?快好了,你再等等!」她拉出莲蓬头,冲刷掉残留在浴缸上的泡沫。
初华活冲进浴室,粗暴的打掉她手上的莲蓬头,冷水四散的喷洒在两人身上。
她惊呼一声,扯过毛巾就往他胸前抹,崭新的背心上一片水债,她心疼的以毛巾拭乾。
「水都跑进去了,你要不要把它脱下来烘乾?」
初华泛皱眉,两三下扯开背、心扔进满是泡沫的浴缸。
「啊?」
玉秋棠想赶过去夺回,初华泛却一把抱住了她坐在浴缸边缘与她平视。
「留下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