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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 page 6 作者:梁凤仪

  傅家小姐的一张脸,细白滑嫩得别人一看见就知道什么叫养尊处优,那么娇小玲珑的身段毫不畏难地罩上一件曳地的长婚纱,粉颈上还戴了一条重型的、由起码几十颗克拉装巨钻镶成的颈链,当中嵌上成颗龙眼般大的、杏圆血红宝石,完完全全集富贵荣华。粉琢玉砌于一身。

  令人惊叹!

  我爽爽快快地说:“恭喜恭喜,恭喜你与新郎永结同心,白发齐眉!”

  在这种场合,我可以说的和敢说的话实在不多,一有机会,立即表现自己。

  “谢谢!”傅玉书笑得甜到人家心上去。真要命,这天之骄女差不多有齐太阳底下的一切。听说新婚夫婿是牛津大学博士,专攻英国文学!有钱人家念文学,才叫相得益彰!

  这是个连我都懂的道理了!

  身旁其中一位太太微笑插嘴道:“一定是永结同心,白发齐眉的!名正言顺的夫妻嘛,单是亲朋戚友的善颂善祷,已多福庇,挡得住任何风风雨雨了。”

  说得极是�  �

  傅玉书跟我说:“你们认识吗?我绐你们介绍,这位是施家骥议员夫人……”

  我登时吓得摇摇欲坠,手上拿鸡尾酒杯的手随即震抖,酒不住在水晶杯内荡漾……我看上去,自觉晕眩。

  站好了,定下神来,更慌张。原来就在我不知所措之中,新娘子给别些宾客簇拥着又如穿花蝴蝶般跑到别处去了!只余下四个女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施家骥夫人,施家骥情人、施家骥情人的女朋友和另外一个可能是施家骥夫人的女朋友!我的天!快要短兵相接。

  我简直觉得如临大敌,瞪着眼,望住那个施太太……

  敌人终于笑口吟吟地开口讲话了:“王太太不是单独一个儿赴会吧?王先生也来了吗?”

  她们两个朋友,一唱一和:“王锦昌是傅翁的爱将,要算半个主人了!当然在酒会里头……”

  “王太太怎么一个儿开小差呢?现今有位一表人才的先生,太太得步步为营呢!”

  我拿眼看倩彤。她粉脸泛白,没有太大的反应,然而,分明的无法脱离险境,干尴尬。

  对方毫不放松:“时光正在倒流五十年,这年头甚多女人甘于做妾!”

  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竟答:“对呀!天下间一有你情我愿的事,就防不胜防,跟是肯定白跟的了,对不对?”

  话溜了出口,我突然有种反败为胜的畅快感,还能向着两只摆明张牙舞爪的雌老虎冷笑。

  第一次在生活上知道半斤八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施家骥太太以及她的那位朋友的威风霎时掉了一半,也真难为她们,搜索枯肠,只找到这么一句回话:“我们以为女人只会物伤其类!”

  我毫不思考地答:“根本是非我族类,何伤之有?两位太太跟孟倩彤小姐认识吗?是我的好朋友!”

  趁着此时有别的宾客穿来插去,热烈招呼,二人知难而退。

  倩彤默默的望住我,再微垂下头,轻声说了句:“多谢!”

  我拍拍她肩膀说:“我们不只是好朋友,是好姊妹是不是?”

  一整晚,我心不在焉之余,竟有点从未有过的顾盼自豪。想来我做人处事的潜质颇佳吧!到底是受过正统大学教育的人,只不过对社会生疏了,只消几回练习,还是有希望的。

  我多想在回家的路上,把过程转告锦昌,回心一想,还是不必了!

  我和他之间愈来愈多少一事得一事的怪感觉!

  况且,要说战胜了施家妇,也还未必!

  唉!胆敢大庭广众,出言相欺,可知来意不善,今回对方输在轻敌,否则,理亏的一边还是容易在人前矮了一截的。不是吗?斯斯文文的言语交锋,也还能撑得住,如果有日明枪明刀呢,无论如何有法律保障的人在社会上占有优势!杂货店内那些无牌洗洁精,又平又靓,都无人问津,是必要斧头牌,奈何!

  倩彤身光颈靓的人,为什么要去淌这种浑水?那施家骥是个三头六臂的人,值得如此拜服吗?

  我根本不知道那些议员在搞什么鬼。

  算了,人各有志!

  我刚才在阵前硬说物以类聚,其实全是为了维护倩彤而作的违背良心话。

  可是,在人前袒护倩彤是我的当然责任,我确是非常非常非常真心的。锦昌曾说我常在人前提起倩彤的交情是志在高攀,他错呢!叨光之余,联朋结党等于承担彼此的苦难。倩彤的成败苦乐,我一律感同身受。十只手指有长短,世上哪会尽是便宜事?不见得有朝一日,要对付倩彤的人会得特别怜惜我!

  谁说日子不是箭一般地飞驰而过?

  一眨眼,我们全家就得上加拿大驻港专员公署去接受移民面试了。 

  锦昌办的是投资移民,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亲属在彼邦,锦昌只好委托律师,代他以二十五万加币投资在加国移民部特许的银行贷款基金之上,就轻而易举地过关了。

  那移民官是个男的,一脸祥和,只向锦昌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包括问他何时启程、何时向永成建筑请辞等等,锦昌说:“最希望能赶及八月一家成行,以便我女儿可以在今秋入学!”

  转到移民官问我的,我的手一直抖,干脆双手垫在大腿下压着。他问:

  “王太太到过温哥华?”

  我点点头:“年前旅行去过了!”

  “观感如何?”

  “蛮好的!”

  “你若长居,会适应?”

  “无所谓,我在香港的生活也甚是简朴。在那儿洗衫煮饭,服侍丈夫女儿还不是一样!”

  没想到我如此实话实说,该移民官满意地不住点头。

  他又跟沛沛闲聊。这女儿甚为出色,才说上两句话,她就兴致勃勃地反客为主,拼命追问对方关于加拿大的大学生活,她决定要攻读时下最吃香的改良品种科学,急于查询哥伦比亚大学这一科可有闻名。

  那移民官说:“加拿大实在最欢迎像王沛沛这种年青人,有信心、有活力,适应力强,勇于融入新环境之内。我们其实并不反对移民者以九七为首要移民理由,只是期望顺应这项移民需要,人们可以积极地接受及学习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

  香港人灵活变通的能力闻名于世,只要有充足心理准备,简直易如反掌。”

  移民官演讲完毕,站起来送客,礼貌地给我们握完手,还高高兴兴地拍着沛沛的头,说:“希望有天能在加拿大碰到你!”

  就这么简单,我们就得准备在不久将来登上征途了。

  第五章

  上屋搬下屋尚且头痛。

  移民,真是搞得我这家庭主妇一头烟雾。

  单是服侍宝贝女儿,就艰难。她大小姐要应付期考,虽说行将就道,成绩如何不成威胁,但锦昌坚持要沛沛功课上不因外在环境影响而稍呈松懈,这个观念当然正确,于是王家小姐把她赴洋求学的兴奋心情暂且压下,“嘱咐”就这老妈子,为她购买各类衣物用品,并收拾行装,就是那些牛仔裙裤与牛仔褛就已买上一大堆。

  行李要先托运,现今专门为移民提供服务的货柜寄运公司,态度并不算友善。由于锦昌嘱咐,只把四季应用衣服及家庭用品托运,其余家具杂物,都在抵步后添置,因而用不了一个货柜箱,对搬运公司而言,算小生意,于是获得礼待的机会就相对地下降了。

  对方差不多在未听完我讲完行李情况时就截我的话:“得了,得了,总之你何时收拾妥当,就再摇电话来,价钱届时才告诉你,我们没法子有空先来给你报价!”

  随即摔了电话。

  我坐在客厅当中。面对着一屋子未经入箱的杂物,顿生气馁。家庭主妇生活上有千百种芝麻绿豆般的困难,真不知从何说起。真能组织起来吐苦水时,徒惹听众鼓噪!

  挂在一般人口头上的一句话,通常是:“你的受罪也算为难,那些在社会上千大事业的人所遇风险岂非等于世界末日!”

  说得合情合理,然,我无意跟人家作什么比较,他们再富贵荣华,我还是每个月守着二万元家用过日子,他们更困难,我亦无法感同身受。同样道理,我觉得生活呆滞,平板、枯燥、琐碎,烦闷,他们不能体会,我的辛苦并非比别人的辛苦轻一点,就不算是辛苦了。

  像如今,一屋凌乱已整整两个星期,沛沛放学后躲在睡房中少理,锦昌放工回家只管皱皱眉头,母亲呢,每天绝早销声匿迹,对于移民一事反应相当消极,简直有种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态度,只我一人苦撑残局。也不能怪母亲,事缘锦昌不能立时把岳母带同前往加国,她属于次要亲属,务必在我们安定下来,才有资格正式为她申请。母亲曾不置可否地说过:“移民与否,于我是无关痛痒!”

  故而,她不爱帮我忙打点一切,何能厚非?也许她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的难受感觉,亦未可料!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我自沙发上跳起,慌忙翻动地上的纸盒杂物,寻了半天方才把个电话寻回!

  “喂!”我倒抽一口气!最凄凉的情景莫如是折腾好一会之后,把个电话抓起来,对方刚刚收线。幸好今回仅仅赶及!

  “喂!郁雯吗?”对方竟是锦昌,吓我一跳!

  “对不起,锦昌,客厅乱糟糟,我连个电话都寻不到!”

  “你一定收拾得很累了吧?”

  我支吾以对,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开心?惊奇?

  “郁雯,你还在吗?”

  “嗯,在,在!我在听你的!”

  “你太累,今晚不好做饭了,赶快泡个浴,开车子到中环来接我下班,我们到外头去吃顿好的。”

  “沛沛考试呢!还能出来走动!”

  “给她弄个即食面吧!”

  “这……”

  “爽快点,免得一交五点,中环车塞,更耗费时间了!我们带点小食回家给沛沛做消夜便成!”

  这可以算是生活里头的天大喜讯了!我都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有跟锦昌双双对对地逛街吃饭了!

  我快乐得有如一只小鸟高飞,哈哈!应该修正,是一只不大飞得动的小鸟才真,只要依然快乐便成!

  今天必是吾日,连沛沛都甚易商量,对公仔面甘之如饴。

  我淋了浴,在梳妆台头翻出了唇膏和香水,就只有这两件道具,还适合我派用场。衣服是试着穿了两件,在镜前几个转身,都觉得不大好看。从小到大,姊妹俩的体形就有显著分别,郁真是香肩细小,腰可盈握,一副秀丽晶莹的模样,老是有种叫人不要乱摸,要仔细呵护的感觉。我则老早便腰圆背厚,嫁后作为人母,就更胖鼓鼓的,不至于成了肥婆,但绝不轻磅,故而硬把自己塞进剪裁苗条的衣服里时,总显得牵强!

  望一望手腕上的表,快五点了,吓得什么似的,不由分说,反正把裙子穿上,抓住手袋就冲出门口去。

  锦昌上了车,对我微笑,赞道:“好准时,喜欢吃什么吗?”

  “听你好了!”

  “还早呢,我们先到浅水湾酒店饮茶,再到日本餐馆去吃鱼生!”

  派头真不小了!

  我望了锦昌一眼,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我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

  “锦昌,你听过有些丈夫忽然对妻子大献殷勤了,且别欢喜,一定是外头有了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锦昌认真地看我一眼,并无惧色,却有些微忸怩。

  “郁雯,你说真心一句话,婚后这么多年,你觉得我对你是不是不够好?”

  想不到刚才在车子里头一句半句戏言,锦昌竟放在心上,际此浅水湾头,温馨细腻的情景之下,还恋恋不舍地追问,杀了风景,真是悔不当初!

  “你别听我刚才胡扯!我们老夫老妻了,还不互相信任吗?”

  “这敢情好!我可放心了!老实说,时逢乱世,连照顾自己家小都七手八脚,没有多少个男人有剩余的心力去闹婚外情。”

  那可不见得,我还不知施家骥与盂倩彤一案如何收科。

  锦昌既然不知此事,我绝不透露口风。白问虽无江湖历练,倒知多少江湖规矩。妄自假借同情为借口,宣扬人家私隐,理应罪加一等。

  我对倩彤又添一份浓不可化的交情,照顾她,绝对应该。

  故而,亲如丈夫,也不应预闻其事。

  我忽然间想念起倩彤来,心有种异样的不安感觉,照说,就连郁真这妹子都有好多天没见面,倒无牵挂。怪得很!

  “郁雯,你听着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点点头。锦昌少有如此多话,听他的声音,诚是我的享受,由着他说下去吧!

  “也许这些年来,工作忙苦,搁在家里头的时间都没有好好地表达自己感情,很有点难为情!”

  “这是什么话了?”我失笑,“我从没有像沛沛般要你又呵又哄又疼!”

  锦昌握住了我的手,诚恳地说:“郁雯,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这以后要你支撑的局面可能更多,责任更沉重了。”

  我默然,心上突然七上八落,有种静候宣判严重结果的紧张。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新鲜,在与锦昌母亲一桌子吃饭时,听她东拉西扯地议论一会,就会出现如今的心乱如麻,只因她一转入正题,就往往是叫人难堪之事。我做了十多年王家媳妇,太知道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氛了。

  可是,锦昌从未试过如此。

  如果有的话,今回是首次。

  我也不怕,两夫妻,有什么不可以商量的?

  “郁雯,这个星期永成承接了几个庞大建筑计划,傅先生郑重地挽留我,他坦白说,香港可能好景不常,但当今仍在东南亚大红大紫之际,机不可失!”

  “那么,我们不移民了?”

  “不,积谷防饥虽是合情合理,一家大小的安全保险仍然非买不可!这次错过了移民,不知将来重新申请有无困难。我想,你跟沛沛先到加拿大兴家置业,我留在香港再搏个两三年,才图一家团聚。”

  我浑身冰冷,胃里的浓茶翻腾着,叫我连胸口都郁闷。

  “郁雯,大时代的日子,不比寻常。”

  我前所未见的倔强,答:“不见得严重到这地步!”

  “防范胜于治疗。”

  “小心足矣,不用杯弓蛇影。”

  “你口气甚紧。”

  “差不多没有商量余地!”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你怕我独个儿留在香港,会闹婚变,会花天酒地!”

  我没有答。正确的答案是我舍不得跟丈夫分离。

  我的眼眶温热。

  锦昌的声浪调低了,依然悻悻然道:“谁叫我们生不逢时,几经艰难才有出头之日,几经辛苦才安排好妻小,就为着妇人的一般见识,整个家庭与事业的计划告吹,你于心何忍?”

  大帽子压下来,顶得我头痛欲裂。

  浅水湾头的茶叙,最杀风景的莫过于此了。

  我苦笑,想自己必是个对良辰美景、诗情画意都无福消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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