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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page 19 作者:梁凤仪

  俄顷,我直觉满身疲累,十多年来的积怨,宛如山洪暴发,汹涌泛滥,把整个人都  淹没。

  我的的确确已经受够,如还不奋身脱离险境,即遭没顶。

  再从新挣扎为人,必须改头换面,以新的心情、态度、宗旨、怀抱,面对世界。

  没有敬生在旁对我搀扶,我只能靠自己。

  敬生的存与殁,决定了我的身份,绝不是我要离敬生而去。而只是我不再依附敬生  站在人前,改为把他放于我心深处。

  也不是我如何慷慨伟大,予阮端芳成全。

  那关系贺家荣辱的一件事,又何必半途而废。

  聂淑君跟她同心连气的贺家人,根本是日以继夜、无时或缺地寻找机会,誓要将我  拥出贺家门外。

  看她们如此的尽心竭志、不遗余力、辛苦经营,就算今次达不到目的,以后漫长岁  月,还愁缺少机会?

  我何不趁早给他们一个迁就算了。

  知我者谅我。

  敬生在天之灵,一定知我。

  回家的路上,是独行。

  然,我不怕。

  我重复又重复地鼓励自己,从前是敬生拖住我的手,如今是敬生抚慰我的心。

  漫漫长夜之后,必有黎明。

  晨光灿烂,又是早起,精神奕奕地工作之时了。

  富华经纪行的生意真的日益兴盛。

  无可否认,有相当多的是贺氏的旧客,并不为什么,就为宋欣荣楂盘,他们有信心  。

  我笑说:「荣叔,你何只是宝刀未老,再战江湖,简直是凛凛雄风,叫行家闻风丧  胆,你何时大手出货入货,都成触目目标!」

  小型经纪每天对牢大利是画面,总要搜索市场内一些大经纪的买卖动向,以定自己  的方针行止。

  炒卖股票,很多时像捉迷藏游戏,总要乘人不备,或买或炒,若等到一旦成风,就  已短了盈利。

  故而每间经纪行的楂盘经纪,等于是成盘生意的灵魂。

  他何只权操客户投资之生与死,就是经纪行本身的买卖,也在他手上。

  敬生之所以名重江湖,就是他多年来掌握的股票交易,有如龙飞凤舞,得心应手,  且他仁厚忠实。

  宋欣荣听到我对他的推许,竟然感慨:「说什么,我的功夫还及不上生哥一成。

  他是这一行的绝无仅有的天才。我敢说,我学得到他的,只是那份忠直而已。」

  宋欣荣压低声浪,说:「贺聪何只功夫差得远,就是他那副德性令人吃惊,不择手  段的引诱各式客户买卖股票,一有风吹草动,根本就不顾人家生死,先行照顾自己荷包  。人客越是全权信任他,他越是黄皮树了哥。拿着客户的股票去做买卖,先蚀人家的,  却先赚自已的。一旦有任何风浪,面不改容的斩人家的仓,完全想都不想,当初是怎样  甜言密语引人家以子展开户的!」

  宋欣荣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并不言过其辞。奸猾股票经纪,只要凡人盘出货,都给客户报高讲低一个价位,就  已经是将自己的利益建筑在别人的吃亏之上了。

  贺敬生从来一言九鼎,自己对自己讲好,这一手是替谁入的货,赢蚀就由那个户口  全盘负责,绝对均真。

  他要交代的不只是客户,而是良心。

  别以为江湖上有永恒得逞的瞒天过海功夫。人们的眼睛终究会因为吃了亏而变得更  雪亮。

  对贺敬生尊重,自然会不值贺聪这种经营所为。

  故而贺敬生死后,贺氏生意大不如前,这是主因。

  「我之所以不甘寂寞,重操故业,仍不肯回贺氏去,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欣荣说:「我们股票经纪为什么老被人家看成捞家似,无他,就是因为有害群之  马。且贺聪对老臣子都不予厚待,既是摆明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何必替他卖命。」

  我拍着宋欣荣的手,一时间无辞以对。

  并不喜欢在别人批评贺家人时,忙不迭地加一把劲,推波助澜,落井下石。

  宋欣荣继续说:「细嫂,倒是你心肠品性跟生哥一样,难怪你们合得来。就是这几  个月来,看你的功夫也真吓一大跳,小瞧不得呢,简直是武林异数。你若不怪我大言不  惭,我就敢拍心口,你再多跟在我身边学艺,过一段日子,就是贺敬生再生了。」

  我开心地拿手指指自己的胸堂,半开玩笑地说:「我本身资质其实不好,也许敬生  真在心上帮你一齐指点我。」

  跟着我再认真地重复一句;「也是真的,敬生长存我心,未曾离开过。」

  宋欣荣听我这么一说,蓦地把我拉到一边去,把声音再调低说:「细嫂,我完全信  得过你对生哥的情义,我这才敢直言了,外头已经谣言四起,把你和潘浩元的关系讲得  天花乱坠。」

  「荣叔。」我当然觉得委屈,在自己人跟前,也就禁不住露了怨怼:「我不知如何  向你解释才好。」

  「细嫂,我向你提起了,并非要问你取什么解释,人之相知,贵相知心。要诸多解  释的心就随他去好了。老实说,就算生哥在天之灵怪我,我也是凭良心说话,你年纪轻  轻的,要再觅归宿,当真天经地义的事。潘浩元人品事业,都配得上你。

  故而,你们若走在一起呢,关爱你们的人,应该替你们高兴。若只是高义隆情的老  朋友,我们也绝对支持你。只是,细嫂……」

  宋欣荣有一点欲言又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才再继续讲下去:「这年头,奸  人当道,很多小白脸与拆白党行走江湖,专事引诱深闺寂寞的豪门怨妇,你千万要小心  。别的江湖传闻,我完全置若罔闻,但听说,你跟一些来往不得的年青人在公众场所起  过冲突,是有这种事没有?细嫂,你万万不能掉心轻心。」

  我真是听呆了。

  很欲哭无泪。

  大太阳底下,真是何来秘密?

  我在浅水湾酒店餐厅内跟那姓区的开谈判,竟然成了江湖新闻。

  怎么想得到呢?

  就连面对的这位老实人,我也不能作出交代和解释。

  「荣叔,你千万安心,我不是个作贱自己的女人,人呢,不敢说有三分灵慧,但总  是十分小心的。」

  「有你这几句话,我就安心了。人家怎么说,你也别被骚扰才好。一旦涉足江湖,  就必有这种无聊是非,讲的人其实不上心,拿来消遣、平衡一下日中商场内的紧张情绪  而已。这城有个好处,人们既善忘,市场的新闻又源源不绝,谁都不会专注到谁的身上  去。还有,只要当事人站得硬,谣言会得往回走。」

  宋欣荣真是个老好人。

  他还笑嘻嘻地说:「且怒我说句孟浪的不正经话了。细嫂,你如今真要成为近日金  融市场内的新鲜女强人了。女强人嘛,除却本事能干之外,还得有些神秘兮兮的罗曼史  ,才叫人神往。这些日子来,外头很多客户,转来光顾我们,都暗地里跟我说,富华是  贺敬生如夫人有股份的是不是?很有点慕名而至的味道。」

  宋欣荣摇摇头,叹息一声:「那个行头不讲点名气,真是笑话了!」

  也可以说,那个行头的女人不需要作某一程度上的牺牲色相了?

  难怪从前的父母,老是不大情愿女儿往外做事,做什么也属于拋头露脸。好看的女  人,站在花生档做多一个半个钱生意,都只为那些男人们色迷迷地瞧多几眼,为着眼睛  吃冰淇淋而自愿多光顾。

  女人从来都是养在深闺,才能讲专利。

  现时代,潮流是个个女人赶紧站到人前去,实情虽是才学本事有价,有时些微无可  避免的色相仍然能起着相当作用,也真叫没法子的事。

  就在这最近,我已经以富华经纪的合伙人身份跟各种客户见面应酬了。

  事实上,我们也很挑,总是做大户的生意多。

  这天跟一位做制衣厂做得风生水起的大老板冯坤吃午饭,就不免有点啼笑毕非。

  「叫你贺太太是好象太见外了,市场上有人称呼你三姑娘,我就从众了,好不好?  」

  我微笑点头。

  口头上把贺敬生撇开,也并不等于我的身份有了转移。

  「这年头是真女人本事过男人了,我看各行各业都有这个趋势。」

  也未尝不对,连的士司机与码头苦力,都有女人充任,是逞强?未必,我看是迫不  得已居多。

  跟暂面相识的人当然不方便谈感慨,故而我人答:「承你们男士相让罢了。」

  「不,不,不,也是有真功夫使出来,有目共睹。就以三姑娘在市场内气势如虹,  不是不令人叹为观止的。否则我也不会把投资户口开到富华上去。」

  「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依我看,三姑娘的实力和本事还不只于在金融投资上头,干别的行业,一样会挥  洒自如,得心应手的,可有兴趣在地产上头发展?我手上有幅沙田地皮,很愿意跟你合  作。」

  「我们顺昌隆也是专注在地产上头的,或者我请他们跟冯先生联络。」

  「你们贺氏不也一直在做金融生意,三姑娘仍另起炉灶,跟老潘合作得如鱼得水,  怎么不可以考虑也跟我携手同行呢?」

  我极力控制着不发脾气。

  市面上一旦有了贺容璧怡会移情别恋的谣言,某些男人的头一个反应,就以为自己  可以分一杯羹。

  莫说我仍心如止水,就算万一有日愿意接受第二春,还不会有这姓冯的份儿。

  并不见得有多少人有资格有本事取贺敬生之位而代之。

  类似冯坤这种人,我已并非第一次见和第一次应付了。

  我于是说:「贺氏由贺聪与贺勇兄弟执掌,我见少识浅,只想寻个小地盆慢慢学习  ,故而在富华行走。冯先生的地产事业是大生意,当然要以顺昌隆的经验才仅仅攀得上  。」

  「既如是,我们仍约一个时间晚饭,好好的商议大计。三姑娘也在顺昌隆作得了主  。」

  「冯先生太抬举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只不过是顺昌隆的股东,股东跟董事的  身份到底有别,是不是?冯先生请跟贺智联络,这些天来,连贺聪的太太阮端芳都到顺  昌隆工作,或者我请她给你摇个电话,上你办公室去拜候拜候。」

  跟客户吃一顿业务式午膳还可以,免得过就不必作晚饭应酬,说到底,气氛并不一  样的。

  我已领教过江湖传闻的威力,真可以无事化小,小事变大。何必在有选择的情况之  下予人口实。

  当然,我决非对谣言退避三舍,问题在于麻烦惹上身是值还是不值?

  为这个叫冯坤的人,当然的不值。

  为潘浩元呢,我还真有理直气壮的胸襟予以支持。不必为人言而妄自牺牲一个好朋  友的约会。

  星期天早上,我答应跟潘浩元去粉岭打高尔夫球。

  我并不认识运动,从前,贺敬生不崇尚这些玩意儿。故此我无缘接触。

  近日,潘浩元跟我说:「一天到晚搁在冷气办公室内会使人的红血球不活跃,皮黄  骨瘦的,对中年人的健康尤其有坏影响,你应该尝试运动。」

  我信任潘浩元。

  每次看到他那亮得发光似的古铜色皮肤,我心就微微牵动。

  跟贺敬生那白净温文的模样相比,无可否认,潘浩元有他另一种神采。

  事实上,星期天也是最难过的日子,连电视节目都好象不怎么丰富,群姐又放假,  只我一个孤伶伶的在家,更添寂寞,更易胡思乱想。

  跑到外头来晒晒太阳,吸一口新鲜空气,最怡人、最畅快。

  当然,高尔夫球会是本埠豪富集散地,我跟潘浩元这一出现,可能引起的传言更加  不径而走。

  然,以为躲起来,好事之徒就会得放过自己,就未免天真了。

  就算今日贺容璧怡要为亡夫卢墓三年,也会有人认定我是挑块偏僻之地好会情夫去  。

  人要不信任人,正如天要下雨一样,都是没法子之事。

  还不是那老话,只看麻烦惹来是否值得。惹下了麻烦之后又如何处理,那才更重要  。

  我并不介意为潘浩元而添些少烦恼,事实上,回避友情,也太过得不偿失。

  一直跟着潘浩元,踏在如茵的青草地上,晨光曦微,暖和而不酷热,那么的恰到好  处,实在舒服。

  潘浩元边走边向我解释高尔夫球的种种,我对任何新鲜事物,开头的吸收力总是薄  弱的,自信心又不强,教我什么也是似懂非懂,然后,突然有那么一天,就开了窍似的  ,完全挥晒自如。

  想着,也不禁笑了起来,跟浩元说:「从前敬生教我跳舞,他说像推一个大雪柜,  教得他心灰意冷,宣布要放弃之时,我就像着了魔似,轻盈得一如小鸟,满场飞。敬生  只张着嘴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好笑不好笑?」

  「你大概是把资料先贮存在脑里,积聚到一定份量,才发挥作用。像你对金融业的  领悟与发挥,看似是奇迹,实际上是其来有自。」

  潘浩元顿一顿,再说:「你是个慢热的人。」

  说这话时,他传注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什么。

  放眼前望,只见满目青葱,一派祥和。

  这高尔夫球会是本城富贵的其中一个表徽。入会的资格,一就是六百万元真金白银  入会费,一就是富有与高贵的身份地位。

  名望与财富,讲的都是积累。

  感情,其实都是一样。

  我和敬生的关系与深情,乃穷半生时间,点滴累积而成。

  要凌驾其上,取而代之,谈何容易。

  潘浩元看我不造声,说:「我其实不应该乱说话,你很难得肯答应出来走走。」

  我不要他疑心,因此说:「没有,你没有。出来走走也正是求之不得。只怕走在你  身边,添了负累。」

  我是真心诚意的。

  外头的谣言,若能惹出苦恼来,也不只我一人承担。

  并不能凡事都只看到自己的困难,而认定对方应份相陪。

  潘浩元自明我之所指,竟爽朗的哈哈大笑:「绝对不算负累,对我而言,那是一个  最美丽最美丽的误会,但愿成真。」

  他是一时间禁耐不住兴奋,把如此一句露骨说话讲出来了。

  我只能装作听不见。

  潘浩元豪迈的笑声,像他打出的球,气势如虹地跨山越岭而去。

  究竟他要对准目标,打多少棍才能人洞,那真要看他的本事了。

  回到家里,只见贺智来了,卷伏在小偏厅的梳化上,呆呆的想心事。

  一见了我,就喊一声:「三姨!」

  竟然眼有泪光。

  我坐近她,握住她的手。

  女儿虽一般的较儿子更让父母烦心的事,然,有个有事会得跑回来跟你商量,或甚  至哭诉的女儿,感觉上总是亲切的。

  贺杰就是一个例子,这孩子可以整个月不摇个电话回家来给我的。

  自贺智跟我走近之后,还真是让我的母性得以好好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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