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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在不言中 page 4 作者:梁凤仪

  练重刚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何况,有可能一仗功成万骨枯,那就非要看清楚战胜品的价值不可!

  早上回到办公室,冼太向我报道一连串要复的电话。

  我问:

  “简祖谋先生没有摇过电话来?”

  冼太摇摇头:

  “要找简先生吗?”

  “哦!不,不!”我实在没有什么要找老简的。“我只随意问问而已。”

  下班后,我约好了周成和其余几个老友,到美国会的乡村俱乐部去,一半讲生意,一半闲聊。

  没有人有意思游泳,我却坚持坐到泳池旁边去,欣赏初秋近郊的日落。

  正在谈得人神,远望泳池一头,走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穿银灰色泳衣,甩着一头短发,在做下水前的热身运动。

  那张脸,仰在余晖中,那么的似曾相识!

  是程梦龙!

  那女子“扑通”一声,就跳进泳池里,溅起的水花,缤纷跳跃,叫人眼花缭乱!

  我不期然地站起来,等待着她自远游近!

  仍是一张姣好的脸,自水中蓦地冒出来,在我视程之内�  �

  我看清楚了。颓然坐回原位,有点失神。

  不是程梦龙。

  周成拿眼看我,脸上轻轻写了一个问号。

  我不去理他。练某从来都不必向人交代些什么,除非那是间接地向自己交代的途径!

  然而,我不大喜欢周成的眼神,的而且确,那使我心里好生尴尬。

  也许是老羞成怒,我厉声吩咐周成:

  “为什么几个月都没有想过发帖子宴请那些跟上头有生意来往的老友?我们旗下没有中国贸易不等于可以疏忽关系!你且把各人的左右手都一并请了来,热闹一下!”

  请客的名单,我一定要过目。

  当冼太把宴请简祖谋等的编排座位表给我批阅时,我相当满意。

  程梦龙将会陪末席,坐在我对面偏左。

  星期五,晚上6时多,客人还未到。我早已淋过浴,穿戴停当,跑到楼下饭厅去,巡视。

  第三章

  管家戴林,是自乡下就跟我出身的。我们算得上3代交情,他父亲在我外祖家当差。戴林跟我—起长大,现在他儿子也任职练氏企业,职位不差,名为经理,手下三五十人,任他使唤。

  我就是喜欢戴林做事交带妥贴,不让他退休。

  绕桌行了一周,看见程梦龙的名片子,好端端地放在她的座位前面。我,打从心底里笑出来。

  戴林匆匆走来,向我报告:

  “二少爷的电话!”

  我接过:

  “家辉吗?什么事?”

  “今天忘了向你老请假,明天周末我跟几个朋友到泰国去,星期二晚才回港来:”

  “为什么要到星期二晚?”

  “星期一反正是公众假期。”

  “去干什么?”

  “男孩子到青迈玩滑浪风帆。女孩子在曼谷拜四面佛!星期三见你,大哥会在香港,你有事可以找他!”

  幸亏我心情好,否则准要说家辉几句,凡事心血来潮,想做就去做,毫无计划,这种恶习一生,如何得了?

  况且,陪女孩广到泰国去,当街当巷拜佛,也成体统?

  戴林开始把陆续而至的宾客引进客厅来,先饮杯鸡尾酒,再行晚膳。

  全部是熟朋友,用不着说客气话,可是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

  “今儿个见练兄容光焕发,喜气洋洋!”

  门面话也好,实情也好,我笑得差不多合不拢嘴。

  简祖谋到得最迟,可仍算守时。这是成功人士的好习惯,我们这班朋友很少缺了这个优点。

  祖谋只一个人来。

  我有点着急,脸上跟着微微发紧,正踌躇着如何开口询问。祖谋说:

  “练兄,我要代梦龙道歉,她明天下午要离港,今晚还要赶办很多事,下次再领盛情了。”

  我心里很明显地感到不舒服。

  一臂弯搂住简祖谋的肩,兴高采烈地踏入饭厅。我说:“简兄,你这老板未免刻薄些少,好好一个长周末,也不让手下轻松一下,老要人实心办事,还把人派出去海外公干!”

  “哪里的话!”简祖谋笑着分辩:“这是个什么年头呢?尤其是漂亮能干的女职员,对老板绝对没有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优待,我还敢待薄好帮手呢!是梦龙自己要趁这个周末,到泰国去度假,说不定拜拜四面佛,求个如意郎君!”

  生意人聚在一起,任何场合都只管谈生意。

  我最感兴趣的是地产,于是话题仍然是绕在土地上头转。我问简祖谋:

  “大陆特区如深圳的地产,已然日益涨价,但我仍然觉得在市场推广上欠缺全盘计划,单是向海外退休的中国籍人土宣传,就可能是份深不可测的浪费能量?”

  简祖谋答:

  “绝对值得考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根本上,外资对东南亚地产一直频思染指,这未尝不是好现象,比较之下,大陆地产的倾销,仍属逊色。”

  另一位跟东南亚和大陆有密切贸易来往的宾客孙道扬插口道:

  “你们也许会惊奇,连泰国的地产,都因外资流人,而起热潮。泰国政府规定土地拥有权必须要是泰籍人士,于是外商与本土人士合作发展,走法律缝隙,政府无奈其何!就是最近的事,曼谷的湄公河畔将要兴建—幢甚具特色的高级公寓!附设游艇停泊空间,当然齐备各种康乐设施,类似这种突破性的建筑,就是用来试验市场吸收力,如果反应良好,相信外资流入泰国地产将更踊跃,”

  简祖谋立即向我表示:

  “应该找个机会去了解一下。”

  我唯唯称是:

  “当然,当然,只要走得动,其实应该到那边走走,实地联络视察一下。”

  当天晚上,我略为失眠。

  在想,应否到泰国去走一趟?

  不论晚间睡眠如何不足,我还足早晨5时半就会起床!

  今天尤其急于早起。

  早期六,对于香港的很多机构而言,都是正常的工作日。

  刚刚9时正,我决定亲自摇电话到简氏集团去,找程梦龙。

  我做事很少没有足够理由支持,亦必三思而后行。

  摇电话给程梦龙是例外。

  我似乎已为这女人作出了起码几个例外。

  究竟多少个例外?不愿细数。

  为什么?也无心分析。

  年轻人,如练家辉,中了广告的毒似的,想做就去做。

  我年纪仍不算大,为什么偏缺这份豪情?

  有些事该是后生的仿效我们,可也有倒过来的例子。

  何必过分执着?

  电话接通了。

  对方显然是秘书小姐的声音:

  “程小姐办公室,”

  我很礼貌地说:

  “这儿是练重刚先生要找程小姐!”

  “对不起,请告诉练先生,程小姐在开会,等会儿回练先生的电话,好吗?”

  我没有作任何更正,只答:“好。”

  事实上,企业巨子亲自摇电话给高级职员而不劳秘书之手,情况比较异乎寻常,难怪对方如此反应。

  这又是另一个为程梦龙做的例外?

  等了两个钟头。

  11点正。电话还是没有回过来。

  我很有点不耐烦。可是,无计可施。

  只好沉住气,再摇电话过去,还是那位秘书小姐!

  “真对不起,请告诉练先生,程小姐事忙,我已提过她要尽快给练先生回电话了,请代向练先生道歉一声!”

  真是个有救养的秘书。强将手下无弱兵,程梦龙照理应该是个不错的行政人员!

  我答: 

  “练先生没有男秘书,我就是练重刚,请告诉程小姐,我今天给她摇了两次电话!”

  从来未试过有女人,接了我练重刚的电话,不在第一时间回复。

  可是;我等足了一个上午。

  被遗忘的感觉绝不好受。人的心理好怪,越难以到手的事物,吸引力越大。

  还有10分钟,就是下午1时正。

  别忘了星期六下午不办公。

  我只能在这时刻决定,再给程梦龙电话,或者下星期再算,又或者压根儿放弃。

  中午12时53分。

  我终于拿起电话,摇过去。

  深深不忿。

  “我找程梦龙。”语气显然并不太友善。

  “请问是哪一位?”

  “练重刚。”

  这3个字对绝大多数人应是如雷贯耳。

  对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答:

  “练先生,你好!”

  我等时气得面青。她原来居然有过不想接听我电话的念头。

  ‘找你比找港督还难?”这是句很不够涵养的话,可是我讲了。出了口,收不回,没有多少人与事会得令我失仪若此。

  程梦龙连道歉一声都欠奉。她只说:

  “练先生,有何贵干?”

  我差点浯塞。

  “听简兄提起,你要到泰国去一趟?”

  “是。”

  对方只简短地回应,拒绝提供任何进一步资料。

  “我刚好也在今天启程去曼谷……”在摇电话之前,此计划旨定未作实。

  对方沉默,等我发挥下去。

  “有公事要办理。”我竟画蛇添足。“趁你也一道儿在泰国,或可以跟那边的人一齐吃顿便饭!”

  “跟简氏生意有关连吗?”

  问得不够大方。今时今日,象简家、练氏等企业,什么也可能与之有关连。

  也许对方也蓦然觉察到了,终于补上一句:

  “我住香格里拉酒店,练先生有事要找我,请留门讯。”

  “好的,顺风。”

  电话挂断了,我握着电话的手仍在抖,岂有此理。

  良久……

  我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再立在窗前,遥望眼前一片富贵荣华的海港景色,心想,有什么是我不能唾手可得的?

  又有什么还值得我不顾一切地去争取?

  直至背后轻轻传来敲门声。

  秘书冼太走进办公室来问:

  “练先生还有什么事嘱咐?我要下班了!”

  我没做声。

  冼太转身,正要带上门。

  我叫住:

  “慢着!”

  我清清楚楚地说:

  “给我订傍晚飞抵曼谷的机票,另外通知驻曼谷的商业代表,安排好下星期一早上9时,见见那边一两间最大的土地发展商。”我郑重地补充一句:“我要住香格里拉酒店。”

  冼太这个周末下午的节日,肯定为着我这几句话而告吹了。

  不论她约了家人畅聚,抑或跟朋友搓牌,都得搁在一旁,先把公事办妥。

  我相信只有前后3个钟头打点一切,对别人而言,也许捉襟见肘,对冼太,应该绰绰有余。

  请别忘记,这世界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冼太虽然是秘书,月薪近2万,这尤在其次。我很多时在电话中明令证券公司的揸盘大经纪,给我个人出货入货时,由着冼太站在我面前,懒得鬼鬼祟祟地嘱她先行引退。

  她的确知道我极多不为人知的大事小事。然而,她晓得什么事该她—个人记住,什么事连她也应该忘记。同样,她让我知道的,都是我应该而且喜欢知道的消息。

  做人处事,最难得是恰到好处。

  我是最迟上机的一个,也是最早落机的一个。这是习惯,极怕在轮候卜头花功夫,太大的时间浪费,我从来吃不消。

  心里暗想,今次突发之举,会不会是史无前例的浪费?

  希望不会。我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事件的。如今只消把手按在我胸前,我就能感到那颗心跳动得频密而兴奋,这感觉对我来说相当新鲜。

  记得很多时间坐在办公椅子上,宣布公司的重大决策之前,我总发觉群臣肃穆,两腮分明涨得通红,还得死撑着一脸神态自若。当然,任何一项决策,都会造就一批新贵,也可能有一班人落难。故此对下属而盲,我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那时候,我故意沉默片刻,让自己多享受一下权操生死的满足与快意。 

  就自己呢,可从来未试过有患得患失的感觉。

  如今,未尝不是经验。

  而经验是要以时间去换取的。

  念及此,我释然。

  我没有留意程梦龙是否跟我乘同一班机。因为这并不重要。我做事向来祟尚简洁,尽量删去枝枝叶叶,我还是以一贯只有途人注意我,没有我留心旁人的悠然自得态度处理丁香港飞抵曼谷的航程。

  抵达酒店,刚好黄昏。

  东南亚地产便宜,酒店建得宽敞。贵宾套房大得如一层香港的中上楼宇,

  我第一件事留了口讯给程梦龙。然后淋浴,再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着酒店前面的那条混浊不堪的河道干杯。

  程梦龙会不会仍然音讯全无?

  她不来电话,我又是否真为她而风露立中宵?

  今日之前,女人在我生命中从没有试过有一刻占上首席!

  第一次,我重复,是第一次,这个叫程梦龙的女子,教我虚耗一个周末。

  她根本不算是个大美人,既无刹那魂离魄荡的俗艳,也谈不上有过目不忘、挥之不去的清丽。然而,她那头爽朗的短发,那脸理直气壮的神采,和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的眼底哀愁,都不是那起沦落中环,跟男人肉搏沙场的女人所轻易拥有。

  我自问是迷醉在她的气质之内。老想接近她,探查更多有关的奥秘。她象只小鹿,凄迷含情而略为慌张的眼神,引诱着猎人深人森林内地。

  房中电话蓦地响起,石破天惊。

  我一个箭步抢前,抓起来听。

  “练先生吗?程梦龙!”对方语音平和,微带笑意:“希望今次没让你久候。”

  “没有。值得奖励一顿丰富晚餐。”

  “我是否可以有权不领奖。”

  “领奖台设在酒店河畔的暹罗餐厅,得主不来,勉强不得,奖品还是耽在那儿一个晚上好了,”

  “怕你等得不耐烦,我实在是有正经事要先办!”

  “今日这个时刻?”

  “嗯!你不信?有没有兴趣跟我一道走,见识见识?”

  “好。”我欣然答允。

  “希望泰国认得练重刚的人不多!”对方定是笑得花枝招展。

  “你是打算带我游街示众?”

  “虽不中不远矣!你别后悔!”

  “我不会!”真小瞧我练某,几曾干过什么后悔之事?

  对方沉默片刻。再说,很认真的语气:

  “你不要先知道往哪儿去?”

  “要真遇上拐子匪徒,对方还愁没有借口?断不会直言相告,是把我绑票!”

  “那么5分钟后大堂等你。”

  我到达大堂,远远已见到程梦龙面对酒店大门,背我而立。我轻步走上前去,见到她那头短发,发脚柔顺地贴住雪白的颈,引人遐思,象个乖巧的女郎伏贴在我的胸膛之上,我真想就此吻下去……

  程梦龙在此刻刚好转过身来,跟我打个照面。

  她大方地伸出手来,跟我一握。

  柔若无骨,我差点舍不得放。

  她熟练地跳上计程车,说着泰语。我赞她:

  “没想到你的泰语如此灵光,”

  程梦龙大笑,挥摆双手,那头短发髓而活泼跳动,她嚷:“不,不,不,我只懂讲要去的那个地方。”

  车子风驰电掣,道旁全是残旧的平房子,商住混杂,乱作一团,不明白这么个都市何以年中能吸引许多游客?

  车停下来,车门一开,成群手拿花环香烛的妇孺一拥而上。刹那间,我竟不知所措。

  程梦龙护着我,下了车,在我身边细语:

  “别管他们!”

  梦龙竟略略搀扶着我走,识途老马似的,诚恐我有所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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