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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 page 3 作者:梁凤仪

  我睁开眼,看见帼眉!太阳斜照过来,映得帼眉的脸,似浮了一片淡金。在她原本柔顺的轮廓之上,加了精神焕发的粉饰,特别地好看。凭良心说,帼眉并不比我艳丽。小时候,我俩公仔似的上学,学校里的老师以至同学们的家长,都只会一窝蜂地围上来,伸手摸摸我的苹果脸,拉拉我的长马尾,赞我是甜姐儿。帼眉呢,总是乖乖地站到一旁,待赞美的人群散去,才陪着我上课下课去。她五官端正,眼是眼,眉是眉,整齐地排列在脸庞上,互相配衬得恰如其分,却不见突出,她自己就曾说过“慧慧,  他们说,你那对大眼睛看人时会笑,好像能看到别人的心坎里!”

  帼屑从不妒忌我所拥有的一切。课堂上,我每每名列前茅,帼眉则一向只拿中等成绩,问她,她会答:“跟慧慧距离太远,就省下竞争,变为欣赏,更加实惠!”说这话的那年,她大概才十二,三岁。不是没有智慧的一个小女孩。

  也只能有如此心思,我们才能相处,进而相亲相爱。在条件上差距太远,连交真心朋友都难。故而,我对帼眉相当珍惜,对她的大方,尤其尊重。

  帼眉说过:“每人天生的福分不同,不能强求,你升么都比我强,连父母的爱,我也比不上你,然,有人在世上比自己幸福,终究是好事。”

  帼眉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外婆长大。小时候,她到我家来玩看见爸爸抱着我、疼我,脸上就会流露羡慕而喜悦的表情。且曾透露,我拥有而她独缺的各种福分中,要她挑,她只愿也能有位好父亲!

  我望着眼前的帽眉,想起过往的种种,突然心上怦怦跳动!帼眉并不漂亮,可是她温柔婉顺,楚楚可人,不是不吸引的!会不会就是近在咫尺的这个女人?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很多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就是眼前人!

  我的推测,也不算不合乎情理。帼眉从小就渴求父爱,父亲又因为爱屋及乌而对她产生怜惜,实不足为奇。况且自我十六岁赴美深造开始,帼屑跟父亲在港一直有来往!

  以帼眉一向朴实无华的性格,不重富贵而尚清廉,只谈感情而淡名位,也是颗理成章的事。想着想着,我心竟慢慢温热,不期然地捉住帼眉的手,轻呼一声说:“眉眉,我感谢你,也爱你!”帼眉凝望着我,半丝惊骇,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稍稍红了脸,讷讷地说:“老同学,说什么见外的话!”

  我捉着帼眉的手,没有放下来,益发抓紧了放在我发烫的脸上,问“眉眉,我有句难为情的说话,不知该不该开口!  ”帼屑的战粟加深了,用了一点点的劲力,缩回了她的手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定会帮忙的。”

  “目前没有要你费心费力的事,只是,想跟你道达由衷的感谢。这么多年了。我的为人我的心意,你总应该明白,现在爸爸死了,……也只有我一人做主,谁也不能说什么话,就让我好好地照顾你!爱护你:”

  直话直说,原来有一定的难度:自问兜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都不能好好表达出我的意念。帼眉仍然凝望着我,粉脸慢慢飞红,明显地有点难为情!

  “眉眉,我明白你的感受!从小,你就是个头脑保守的正经人,可是,世界不同了!你要是像我一样,在海外跑过码头,对种种人际关系都会豁然开朗,自然就不当它是一回事了!就算今日香江,各种处理感情与关系的方式,人们都勇于接受了!更何况,我俩自小已情同姊妹,如今更进一步地相亲相爱,合情合理之外,应该更添喜悦……”

  帼眉的脸色骤交,阴睛不定,尴尬万分。“福慧,我知道,你爸爸去世,你感情受创至深,渴望有人可以代替他去爱你,情绪上,你也许极不安定……” “不,不,我是真心诚意的!”我不要帼眉以为我是一时冲动。

  “福慧,可是……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特殊照顾与爱护,我不是那类人!”

  “眉眉,什么那类人?你别自贬身价,就算那类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帼眉低垂着头,片刻,喃喃自语:“福慧,我们只是老同学,好朋友,感情与关系永远止于此,不能稍越雷池半步!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除你父亲之  外,总会遇上个好男儿,真心诚意地爱你,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过正常而健康的两性生活,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帼眉再度抬起头来,那表情的纷扰为难尴尬与无奈,触动到我另外的思维,蓦然觉醒,我的天!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生如此离谱的一场误会!

  父亲的死害我心神丧乱,他的遣书又教我无所适从!情绪一下子跌荡得太厉害,失控了,竟然出言无状!无缘无故,怎么把帼眉拖进八阵圈里?难怪她想歪了,以为断袖分桃,已成今日人世间普遍接受的游戏!

  我恨得自己要死!

  “对不起,眉眉,我……”

  我不知如何解释,回想方才我那猴急焦灼的言谈举止,真要哑然失笑,自惭形秽!

  我假定帼眉是那谜般舶女人,原只凭情急而生的直觉,武断得难辞其咎。

  帼眉如果真是父亲挚爱的人,她为什么要隐瞒?最低限度,她让我知道,又有何不可呢?任何女人都有理由对另外一个女人缺乏信心,然,我俩相交相知至深,总不致于将我一视间仁。

  情绪由波动、高涨,而至回落。我不免沮丧!

  帼眉站起来向我告别,真诚地对我说:

  “慧慧,你需要休息!”

  我真的需要休息,最低限度,清醒一下混乱的脑筋,平伏一下心头的愁绪!

  一连多天,午夜梦回,我老想着父亲遗书所肓!谁是那个她?

  茫无边际地日夜苦思,绝对不是办法!

  要不要找个人商量着去?

  不!

  答案是最明显不过了。最低限度,目前只能静心思虑,观察,不可以希冀有商有量,共谋对策。因为秘密一泄露,所能招致的节外生枝,大有可能使我难于招架,更扰乱视听,终至阵脚大乱,后患无穷!

  经历过在帼眉跟前的鲁莽,我当前的急务,应该是将激动跌荡的情绪控制下来,镇静地尽快回复正常生活,待“对方”毫无动静以及准备下,露出破绽!

  总有一天会寻着她,并不急于今朝今时!

  休息了多日,终于算是想通了。

  第一步,也是当前最要紧的一步,就是回利通银行去,主宰乾坤!

  利通银行虽是上市公司,但江家占控股权益。父亲在一年前,已安排我入了董事局。各人都心里有数,将来主席宝座,非我莫属。

  父亲得病之后,曾坦言对我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以为我寿缘会长一点,让你在银行业上成熟了,才继我位。如今,事与愿违。照说,慧慧,你浸淫的日子不足,未够资格执掌帅印的,只有希冀我的人望声名能压得住,商场各界人士会赏你三分面子!”

  我当时答:“爸爸,先让耀基叔继承你,再随图后算吧!”

  父亲不置可否,爱女情深,有一点稍为过分的偏私,未可厚非。

  谁愿意劳碌一生,把打下江山拱手相让,为他人作嫁衣裳?

  世界艰难,人心不测,一旦权贵在手,谁又肯轻轻将已到口的肥肉吐出来,完壁归赵了?

  何耀基是利通银行的重臣,家境富裕,何家与江家是世交,年青时被家里安排在利通银行跟父亲学习,何家也酌量注资利通,双管齐下,何耀基在背景与自学两方面都表现出可观成绩,因而成为地位超然的江尚贤头号得力助手!

  父亲对何耀基也不是不欣赏的,一直盛赞他深具银行家应具的素质,沉实保守慎重勤奋,故此这几年以来,所有决策都交到何耀基手上去推行。

  耀基叔的独生儿子何展鸿,跟我年纪相若,毕业后也一直在利通银行服务,几年下来,已晋升为高级助理总裁,主理工商业务。父子二人在利通颇有人望,诚是父亲的左右手。

  父亲再公正,心上也难免老是偏袒自己骨肉,实是人之常情。他屡屡禁不住吐露心事:“只怕刘备借荆州!”

  一旦让何耀基以董事兼总裁身分,跃升主席宝座,几年下来,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通俗大道理下,利通会山河变色。

  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把利通股东的权益放在第二位,先行照顾了自己的意愿。

  在一年前的利通董事局周年会议上,父亲郑重地宣布,他因健康问题,会考虑随时退休,希望董事局成员予以谅解,同时一致扶持我继承大流,并诚恳而严肃地说:

  “何耀基在利通服务多年,忠诚正直,经验老到,要辅助福慧的话,尤其要仰仗耀基兄的力量。为正名位,届时希望董事局会同意多安排一个副主席的职位,耀基兄实至名归,好让福慧有所依傍。”

  谁还会反对这个安排呢?

  利通银行的副主席是本港首屈一指的恒发地产大老板韦志豪,跟父亲熟谙,因此都邀请对方在自己的集团内当挂名副主席,互以声势援引,现今声明多加一位执行副主席的职位给何耀基,虽是名正言顺地升值,可是也同时落实了在父亲百年之后,何耀基仍只是宰相权位,一人之上,仍有真命天子在!

  人到利害关头,轮不到自己不心狠手辣,仁厚如父亲,在这最后关头,也只好如此。

  何耀基为人现实稳重,一直不大争权夺利,而且跟父亲差不多年纪,已过花甲,也就无所谓了!也许他心头犹有不快,然,每念至江家的确财雄势大,输得也应心服口服。

  硬说大都会内,可不靠家族背景权势为晋身之阶,就未免太罔视现实,自欺欺人了!

  今日,我坐上利通银行主席的高位,实不必心虚,更不必震粟,江家的名望与财富,悉足以补充我才学与经验两方面之不足。

  利通的公司秘书老早发出召开股东会议的紧急通告,讨论并通过两项议程,其一是主席遽然逝世,董事局请求撤销二十一天正常召开股东大会所需之通知限期;其二是选举新任主席。

  当然在无异议之下通过。

  江福慧正式继承父业,在中环利通银行大厦四十八楼,坐上主席宝座。

  第一周的工作,既简单又繁重,我得亲访父亲生前各好友,以及到跟利通银行有紧密来往的各间企业机构去,拜会头头。不消说,这是江湖上的老规矩,后辈登场,就得向各路前辈尽礼,不外乎那几句应酬说话:

  “福慧经验不足,请世伯多多指导!”

  此等例行公事做毕,才能定下心来,真正处理银行业务。

  跟随父亲三十多年的秘书,叫张佩芬,她丈夫姓程,因而银行同业都称呼她程太!

  程张佩芬应有五十多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一点点,主要是身材窈窕,就不显老。人是非常深沉淡静,不多话。侧闻她并不太友善,对才具稍嫌不足的行政大员,都不假以辞色。整个利通都传言,要逗程太欢心,比被父亲看得起还难!

  程太对我,亦不过尔尔,并没有因为我是她老板的掌珠,而额外地加以奉承讨好。这几年以来,我自海外归来,电话接去父亲办公室,或者人跑上利遁银行主席室去,程太只作礼貌通传或留言,半句闲话也不说。

  有次,我托她代我办取道欧洲回加拿大去的机票,她竟老实不客气地按动对讲机,说:

  “公关部吗?江福慧小姐订机票一事,请处理,还有,不必知会主席了,直接跟江小姐联络便成!”

  我江福慧都要碰这么一个软钉子,罕见!

  有气在心头,曾向父亲投诉。谁知父亲顶偏袒她,竟还说我:

  “福慧,程太没有什么不对,她的职责只是服侍我,上工时并没有讲明一家大小都在照应之内!”

  “爸爸,我们一家大小才不过两个人!”

  “这是原则问题。每个行业都有尊严,做秘书的不同做菲籍女佣,打具规模的企业工,更应畀线分明,名实相符,这  是薪金以外的额外权益保障!”

  我呶呶嘴,不置可否。

  父亲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导:

  “福慧,程太跟随我工作三十多年,以前利通只是间小找换店时,她连店铺的柜台与洗手间、各人饮用的水杯水壶,都负责清洁,毫无怨言,如今我们发迹了,利通拓展了,就不能只叫人家同患难,而不让她共富贵,必须同步前进!共存共荣!”

  我不能说父亲不对,自比懒得跟那程太多交往,也许还有闲气在心头。

  何耀基坐在我办公室内,跟我商讨业务,他也问我;

  “你打算让程太继续当主席的秘书吗?”

  “有没有其他比较年轻本事的秘书小姐,可以调给我?”

  这句说话要是给程张佩芬听进耳里,是会很伤心的。跟随一位老板半辈子,在一个机构内断送了青春与机会,主子一旦魂返瑶台,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长江后浪推前浪!

  第二章

  帼眉在大专院校当校务主任,她就常常提及在看似单纯的学术圈子内,一样竞争剧烈,学校里头谁个依附当权派,谁的课就定得时间集中一戍否则,早上八时半上一课,直等至中午又上一课,再隔一大段时间,在黄昏时还要添一节,直把你当天时间斩得七零八蒋,跟有些当时得令、每星期只两天有课的讲师,真是云泥之别。

  学术教育界听将上去,像比一般行业清高一点点,其实都是殊途同归,到处乌鸦一样黑,只要不合上司的眉头眼额,际遇不会好到那儿去!

  何耀基起初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阵子,他就答:

  “程太跟着主席三十多年了,一向尽忠职守,经验也顶老到!年青干劲足的,不一定适合当主席的秘书,单是故主席亲密来往的人,她都弄不清楚,就很难提点你!”

  我猛然醒觉:“程太晓得爸爸生前所有来往的各界朋友?”

  “绝大多数知道。好秘书的条件是忠心耿耿,我们一般都很难避免不让她们与闻秘密,即使是私人秘密。这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我沉默,细心盘算着。

  “我有信心程太会忠于你,经验对初登大宝的人尤其重要,最低限度有她在身旁提点细节,可免去甚多得失,”

  我点点头“好吧!让程太留在这儿帮我!”

  程张佩芬留任我的秘书,她表面上并无太大喜悦,连一声多谢也未曾对我说过。仍然是那张冷冰冰的脸,没半点笑容。

  算了,我得好好跟她相处,公私两方面都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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