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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 page 25 作者:梁凤仪

  “万万不可。”

  “何解?”

  “且撇下目前香港证券界条例监管过严,英资华资经纪,证监处与交易所等之争执无日无之等重重忧患不说,今日上市已并非必定有利可图。何况电脑业在美已呈疲态,周围四出奔走营救妁电脑公司少说也有十间八间,连风闻与伟力电讯合作的韦迪逊公司在内。这等于说借壳上了市之后的生意,仍岌发可危,如何使公众有信心?希望你别是认真才好?”

  “我是认真的。”

  这些天来,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否决我们这个新计划,我颇不悦。

  “什么意思呢?”何耀基震惊地问。

  “我准备以私人身分收购伟力电讯。正正是因为韦迪逊除美洲外的全球总代理权已经到了我手。”

  “福慧,怎么你不先跟我们商量一下,作过了市场调查才作考虑?”

  “有这个必要吗?”

  既已明言是私人行动,是与人无尤。

  “为什么不等候这一两天美国出了全国电脑业服务报告,知道这行业内各机构的成效,始行作实?不能只听一面之辞,你到底是门外汗,千万不可感情用事。”

  自我接管利通银行以来,这是首次何耀基不守下属之礼,而以长辈的身分对我说话。

  我非常地不习惯。

  尤其觉得刺耳的是柯耀墓竞暗示我动用几亿巨资作的一项投资是感情用事,连消带打,既侮辱我在营商上的智慧,也取笑我以权势收买情爱,正中我的要害。

  我立即抹下脸说:“多谢关爱,如何调度我之所有,我自有分寸,这到底不是牵一发就动全身之事,何用紧张!”

  “福慧,话正正不是如此说。每个人都背负着别人的名字,江福慧在公众心目中相等于利通银行户。如果你有何行差踏错,投资利通的信心会相对地减低,影响可大可小,实难预计。所有银行一向作风保守慎重,就是为了要给户大存户以安全感。”

  这番话其实是说得再显浅没有的了。

  个人的投资有所失败,公众一下子分辨不出来,以为利通蒙受重大损失,流言一旦四起,银行所要承担的险堪忧。

  然,我要顾虑利通股东与本城股民的利益,则我的利益与幸福又有谁去关注了。

  天下间没有永远不回头的单程路,我才管不了!更何况,如果一仗功成的话,扛福慧声名更上一层楼时,不又是利通股东的一重福分与荣誉。

  “搭哪一条船就只好希望哪条船颗风顺水,其余多讲无益。是不是?”

  我以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结束了跟何耀基的谈话。

  实在,也赶着要到本城著名时装设计家练彩华的店上去,跟她商议婚纱的设计。

  青云还没有向我正式提亲,这倒是真的。然,应是指日可待之事了,亦不过是形式而已。

  昨晚,青云已跟我说:“让我赶完这阵子紧要功夫,就带你回家去见母亲,丑妇终须见家翁,是不是?”

  我佯作气得什么似的,其实乐得心窝发痒。

  青云还说:“将来你的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堆,你当大嫂就得过五关斩六将,将他们逐个逐个折服下来,千万别在相处上出问题,害我为难。”

  已经交带到这等关节儿上头的事情了,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江福慧的婚宴,少说也要筹备一年。现在开始拟定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在时间上是相差无几了。不要让大事到头来才显得时间匆促才好。

  尤其是婚纱,我更紧张。女人一生之中,最隆重,矜贵,美丽、幸福就是披上婚纱的时刻。江福慧的那个时刻,必须在万众仰慕的目光之中,以艳绝人寰、精光四射的派头与气势出现。将一份人间的完美幸福放在富贵荣华的包装之内。

  我拜访练彩华,就是跟她商议婚纱的设计。

  当然不是由练彩华动手设计,全城最棒的时装设计家还是缺了国际声名。而我的婚礼将不惜功本,不只要震撼香江,且要趁此良机名闻寰宇。

  有钱人要识得花钱、肯花钱、又有具意义的场合配合,才值得人倾慕。

  “练小姐,要劳烦你花时间,替我跑一次意大利和法国,物色全套婚礼的必须衣服饰物,借助你的眼光,与人际关系,看谁个设计师的口味最配我的外型,事成之后,真要重重答谢!其实,你的设计已价值连城,不必外求,只是时兴欧洲手工,才劳你的大驾!”

  “江小姐,太客气了。能有机缘为江小姐的大婚略尽绵力,既是光影,又是难得的生意,我非常地高兴。”

  练彩华原来不只是艺术家,且是个有手腕的生意人。现今世界不同了,无人鉴赏与争取的艺术,不算是成功作品。艺术家也要吃饭,且懂得如何吃得讲究。

  在练彩华的办公室一磨,就差不多已是半个下午,女人一接触到服饰问题,必定情绪高涨,难舍难分。

  康妮的电话竟接到练彩华的店来给我,忙说:“江小姐吗?何耀墓先生十万火急找你!”

  跟着是何耀基的声音:“股市刚收,利通银行的股份—直向下滑落,我真的担心,似乎不只是市场谣传收购伟力电讯一事有所影响,可能有人乘势出货。”

  真是杞人忧天,控股权握在我手,不见得有人联同其他散户,一齐流放大批股票在市场内,造低价位,况且利通股票下跌,对我无益,对谁有利?

  “股份时有波动,不一定有什么特别原因!”

  “福慧,你太乐观了。我相信最大的可能性是美国电脑行业的报告风声甚为不利,大伙儿对你的动向有所衰示。”

  荒谬!七亿元之于江福慧虽未至于是九牛一毛,要拿出来作一次私人投资,也是探囊取物。

  若非父亲遗产仍未跟税局清算妥当,我能运用的资金岂只七亿?我需要利通股东与市场股民认可才能买卖我喜欢之物吗?没由来的自贬身价。

  “福慧,福慧,还有更令我担心的,几间分行都报告,今天下午出现的提取存款客户比平日多,这现象我并不乐观。”

  “你查清楚了,再说吧,我很累,这就回家去了,有事再找我!”

  实在太扫兴了,我悻悻然收了线,根本再无心情回利通去。

  摇了个电话至富泽商人银行去找青云,他又仍在会议之中,他当然忙,今天已经将巨款过户到他可以全权打理的信托户口去,他要处理的事务正多呢!

  百无聊赖之余,我只好先回家去。

  少有在园子里,乘着落日余晖,看浪涌千堆雪。

  我嘱佣人泡了杯冰茶,坐在摇椅上,荡来荡去,增加我微醒的舒畅。

  遥见瑞心姨姨正在园子的另一头,弯下腰身,剪理着我种的杜鹃。

  夕阳斜厢下的这位年已花甲的妇人,动静显了一点憔悴。我忽然想起,要替她的晚年设想一下了。怎么父亲不曾留给她任何家产呢?一定是怕因此而引起世人的揣测。寻且父亲深知瑞心姨姨留在江家一辈子,于愿已足,并不需要再给予她什么物质的馈赠了。

  然,为什么人总因为洞悉对方的要求底线,而不肯自动地宽容呢?以父亲的资产,就算拨个八位数字的金额给瑞心姨姨,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吧!待我出阁的日子来临,就趁机给瑞心姨姨一封一千万元的大利市,算是她带大我的报答了。

  瑞心姨姨是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江家大宅的了,但手上有丰裕资产,心情与身分总会安稳得多。

  现今,那些打住家工的女佣声势不同凡响,无非是口袋里有个积蓄。瑞心姨姨在扛家多年,何苦要她孤寒若此!

  无论如何,对程张佩芬与瑞心姨姨,总不应厚此薄彼。

  所谓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也真只有身在福中之人,才有关顾爱人的心思情绪。

  已然日落西山,夜幕逐渐低垂。

  长空黯淡.哪儿有点点繁星?嫦,蒋帼眉不是说过“无须头上有星光灿烂,只要人生路途上长伴有人就好了!”

  现今,不正好如此。

  突然的想起蒋帼眉!

  我竟有好一段日子没有跟她见面了。如今帼眉的情况会怎么样?我和青云的发展,她已经知道了?我们虽不招摇,却并没有刻意隐瞒。她,伤心吗?

  说到头来,我俩还真是两小无猜、一同成长的闺中密友。感情亲如姊妹,我对她还是关心的。

  帽眉从小到大都迁就我,爱护我,这份感情,我是无法忘记的。成长以后的那些朋友交情,实在不能跟帽眉的同日而语。

  更何况,我的家势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自懂性开始,我就对任何人的友善,表示怀疑,怕一干人等都是带着机心而来,企图利用我的感情去建立他们的利益。

  只有帼眉不同。

  自五岁那年,我被老师选中了要在圣诞节联欢会上表演舞蹈,帼眉就在每天放学排演时,默默地抱紧了我扔下的书包,站在一旁陪伴我、欣赏我。除了我的脾气我从没有赏过她什么!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的日子,真想不到如今会为了一段男女私情而与这位挚友生了嫌隙。

  这不是我愿意的。但望上天见伶,保佑帼眉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像我如今般踏实、幸福、开朗。

  总要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帼眉见面才好。否则,拖下去,更易惹出难以解释的误会。

  “福慧!”

  想得出神时,有人在背后轻喊我一声。

  “帼眉!”我好开心,怎么生活竟会如此地得心应手,才省起曹操,曹操即在眼前。

  “来,来,坐着,我刚想起,我们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见着了。……我很有点挂念。”

  话说出来有点腼腆,仍怕帼眉心上有刺。

  “福慧,我来,是有要事问你。”

  如箭在弦,非发不可。奈何。

  “你问吧!”

  “福慧,你是真的决定以重金收购美国韦迪逊电脑的代理权,注资伟九重组上市吗?”

  帼眉从来都不关心财经消息与生意,显然的,言而有物,旨在问我是否帮助青云打天下是真。

  “是的。”我只能直言,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能改变了吗?”帼眉的神情是紧张的,我当然可以理解。

  “不能了。”我歉然而肯定地答:“明天一早就要向交易所提出申请。”

  “可以稍缓吗?”

  “帼眉,无论如何,这是正经生意。”我有一点点的沉不住气。

  “福慧,事关重大呢!刚才利通银行将近收工时,多间分行都发觉提款的人刹那间比平日多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何耀基摇电话告诉我的。”说着这话时,帼眉的脸泛红,多少有点尴尬。

  “为什么何耀基会告诉你?”

  “因为……你父亲生前曾嘱咐他,倘若银行有什么大事故发生,而你的意见又跟他的相左,不妨找我商议,从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你都肯跟我推心置腹地讲,也肯听我的意见。”

  这倒是真的。我的硬脾气,除帼眉使用她的温言软语,磨着跟我商量,可使我软化之外,没有多少人能有这份功力。

  然,对父亲的细心,我仍有不满。原来还赋予帼眉—张密谕,仿如尚方宝剑似的,不致于叫我下不了台,可是,心上  总像插了根刺。

  要真讲到生意上头,我不认为帼眉的认识与意见,能起到什么建设作用。

  这何耀基,今次也太武断,这样子下去,岂非要把帼眉抬举成个太上皇帝了!

  看帼眉如今焦躁的样子,不见得尽是为了利通业务上的可能隐忧,我看,青云才是她心上的最紧张的一着。

  “帼眉,银行提款的人多起来,我看只是事出偶然,跟我个人注资伟力,是两件扯不上边的事。公众会有什么误会,  明天在提出伟力重组的新闻稿上,会有清楚的声明。我们是以另一家独立公司邦盛投资进行的,你放心!”

  “福慧,请听我说!”帼眉脸色相当凝重,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完全知道你的打算与心情。辅助青云创业是很应该的。我相信任何真心爱护你的人,包括柯耀基和我,都不会反对。就算你父在天有灵,也宜得有此良机。然,福慧,你们手上有的是资金与时间,何须急于一时?柯耀基是财经界的老行尊,他所拥有的知识与资料是宝藏,既认为美国电脑业走下坡,好几间电脑公司都正捉襟见肘,密谋营救之法,你们何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这番说话,岂只言之成理,且说得非常有诚意。我真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羞愧。

  突然地无辞以对。

  “福慧,看样子,青云是个可造之材,年青,有学识、有干劲、有抱负,唯独缺经验。你如真心而认真地跟他走在一起,不应单单地附和他的建议,必须把支持他事业的用心与彼此纵容的轻举妄动,分得清清楚楚。不能怪青云求胜心切,而在生童的调查功夫上欠了深度。若真在投资上出了什么错,只能怪你置身边宝贵的劝谕与唾手而得的商场资料于不顾了。”

  帼眉从小到大,遇事跟我商量,必定神情镇定和蔼,语音平静,有一种温文舒适的说服力。

  她继续说:“既有你父之托,请别怪我和何耀基干涉到你的自由上头去。福慧,请千万别忘记,你如今能有这么多的自由与选择,全为你父毕生辛苦经营,对牵涉到他基业的稳定上头之一总事,你必须小心。”

  君子爱人以德,我是感谢帼眉的。

  可是,我说:“帼眉,辅助青云创业,是收购伟力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同时,也真是为了趁机报答父亲的恩情。你说得再对没有了,江福慧能有今日,全是江尚贤所赐,我能为完成父亲的心愿而稍尽绵力,是我求之不得的。”

  “福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其中还有关键吗?”

  我想了想,既已水落石出,但说个中实情也无妨。父亲不是也以帼眉为亲人,才会得嘱何耀基在紧张关头时,找她劝导我吗?这无非是晓得善用帼眉的细心冷静去补我的刁蛮任性吧。既如此信任她,时至今日,她还有什么不可与闻?

  当然,我自知最大的感动,是帽眉这么自然而得体的接受了我和青云的发展。为此,我更有种对帼眉务必坦诚相向的冲动。于是,我重重握着帽眉的手,请她听我讲江家的这个离奇曲折的故事。

  我把事情始末蝇蝇道来。

  幅眉岜止听得神情肃穆,且渐渐的,眼有泪光。一额头,一手心,都开始冒汗。

  直至我把事情讲完了,竟发觉我握着她的那双手在连连颤抖。

  “帼眉,这儿风大,你冷了吗?”

  帼眉没有答我,说话像卡在她的喉咙,只唧咕地有些微声响。

  “怎么了?”我好生奇怪。

  看着她的脸孔发白,又蓦然青红不定,教人有点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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