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湛小姐,我会找得到她的。”
等侯青云回来的这几无,认真度日如年。固为初谱恋歌,深情萦绕,也为关于陆湘灵的发现,太兴奋、太渴望能早早揭晓。
陆湘灵,一个青云年青时的爱侣,转变而为我亲生妹子的母亲。
然,这安排实属完美。
问良心,我不能否认,一直听青云讲着陆湘灵的故事,老说要在能力范围内照顾她。我心总有妒意。虽道是人世间有的是友谊,然,爱情既可幻变为友情,也难保不可以再由怜生爱,仗着过往的基础,重燃爱火的。
就掌青云要借伟力电讯的空壳,再重新注入资本上市,大展拳脚一事而言,我就是怕那牵线拉藤的阴影。如果单是为辅助青云,我多出一两亿元其实完全不成问题。倘若青云的关系以外,再加上照顾亡父遣志,那就再十倍的投资,也值得让青云放手去干。
陆湘灵真是父亲的红颇知己,又已有下一代的话,她与杜青云就真真缘尽今生了。我根本不用费心。
至于父亲这宗心事,也实在把我滋扰多时了,能尽快有个了局,放下心头大石,求之不得。
千祈百盼,青云才从三藩市返抵本城。
我们抱住了,久久不肯把对方放下。
“有没有在我离开期间,又跑至珠宝店去胡乱发一顿臭脾气,把人家的店捣乱了?”青云最爱取笑了。
也只有他,才敢拿不好听的话说给我听。
“去你的,再提我的丑事,我不放过你!”
“固所愿也,不敢请矣!”
“馋嘴:”我拖着青云,坐在床沿,恳切地问:“来,快告诉我,跟韦迪逊电脑谈出个头绪来没有?”
“万事皆备,只欠东风。只可惜……”
青云没有说下去。
“东风并不难借呢!孔明在这儿!”我指指心口,鼓励他说下去。
“他们的新产品一直在美国以压倒性姿态取胜,连另外一家数一数二的裘克廉电脑机构,近年都节节败退。除了因为行政部署出问题之外,更因为产品成本高,日后维修困难,且规定要购买该公司专利的配件,故而尽失客户的欢心。不比韦迪逊,他们推崇低成本制作,并提供全球性的免费保养服务,谁用了他们的产品,一劳永逸。我看电脑市场将有新局面,韦迪逊欧、亚、澳三洲的总代理权,是价高者得。”
青云从公事包内取出一大叠报告书,摊在床上,继续解释:
“全部是北美与欧洲及亚太区电脑需求的报告,以及我整理好的重组伟力电讯计划书。你细细过目,可不能假手于人因为这是高度秘密。”
望见那叠文件,烦得要死:
报告书的内容其实并非问题关键。
我跟青云说:“全盘计划要动用多少资金?包括取得韦迪逊的欧洲与亚太区总代理,以及重组伟力电汛,大展鸿图在内。”
“七亿至十亿港元之间,如果连一栋正在市面放盘的商业楼宇售价在内,将之注入伟力电汛,作为焕然一新的大本营的话,就得十亿整数。”
我沉思,心中有数。
“我想过,建筑物可以稍后才购买,最要紧是抢到代理权,使伟力电讯在市场内复苏,自有可为。”
“青云,让我见见陆湘灵。我们才作出最后决定。”
“这当然,你们是应该见面的。”
我并没有即时把其中的秘密揭穿。并非信不过青云,只是怕他一时大意,在陆湘灵面前稍露了马脚,我更难探出端倪。
“什么时候给我俩介绍呢?青云,事不宜迟。”
“好,明天一早,太阳升起来以后,就立即带你去见她。”
“现今还早呢!”
“不,现今有比这种收购重组的生意更要紧的事办!”
我还没有领悟过来,青云已经采取行动了。
果如他之所言,大清早一转醒过来,青云就把我带到石澳去。
没想到陆湘灵住在石澳,就在青云跟我去过的那小冰室旁的一条街上。
没由来地想,青云会不会经常碚着陆湘灵去喝咖啡呢?
他们曾是青梅竹马。
陆湘灵的住宅筑在一个平台之上,是三层楼高村屋改装而成的别墅。青云与我拾级而上。
先见平台上有位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垂着头专注地把玩着各式各样的卵石与贝壳。
跟着映入眼帘的是小女孩头上系着的红色蝴蝶结,活泼泼地像分分钟会飞离她的发辫。
我立即趋前,蹲在小女孩的身边。她被我惊动而蓦然昂起脸来。
那乌黑的眼珠子,左右转动,像受惊的小鹿,机灵而可怜。像不像父亲?眼睛的确有点像,也跟我的相似。
无论如何,她是个美丽的孩子。
皮肤白里透红,腮边抹了层胭脂似的,浓眉、杏目,还有樱桃小嘴。只嫌鼻梁不够高,可是,还是个孩子昵,将来长大了,肯定连这缺陷也能纠正过来。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拉起她的手,笑盈盈地问。
孩子尴尬而略为困惑地把手抽回去,站了起来,瑟缩地退向墙边。小孩子是怕生的。
“可儿为什么不回姐姐的话?把教过你的都忘掉了?快告诉姐蛆,你叫可儿。”青云说。
可儿抬眼看见青云,更添一重惶恐似的,连连后退,直至背脊撞到了墙,才停下来。
我回头瞟青云一眼。这人怎么拿对下属的语气跟个才顶多十岁的孩子说话呢?
所以说,孩子不可多养,像青云的家,一窝的孩子养下来,不显矜贵,彼此交谈大概也是从小就粗声粗气。
“来,姐姐来看你和妈妈呢,陪着我进屋子里去好吗?” 我重新拖起了可儿的手,半拉半就地把她哄到屋子去。刚好跟迎出来的一位女士碰个正着。一望而知是谁,真的跟她女儿一个模祥,且有个高鼻梁,母女二人都堪称可人儿。
我们相视,随即点头微笑。
“江小姐,请坐。”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称呼陆湘灵。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会不会又是另一场无关宏旨的独立的过场戏?还是真命天子已在跟前了?
“我老早就应该请青云带我来拜候你了。多谢你为我们父女俩以及程张佩芬解决了那个多年的难题!”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现在程太可安稳了?”
“已经到加拿大去。刚接来信,她选了多伦多定居,等移民手续办妥,会回港转返乡间探望她母亲,若是老人家愿意的话,就把她接到彼邦相依为命。”我一边报导,一边留意陆湘灵的反应。
无可否认,她与湛晓兰的美丽,各有千秋。若说到气质方面,湛晓兰尤胜一筹。
不能说陆湘灵局促,她只是幽怨,如今坐在客人面前,闲话几句,眉梢跟角仍飘出半丝悻悻然的狠意,脸上是的确多了一点不甘不忿不情不愿。怎比湛晓兰,整个人的从容、雅静、娴洒、优悠、自得其乐、自我尊贵。
同是孽海名花。遭遇过的创伤甚而蹂躏,也必是彼此彼此,凝聚成的精神与面貌,却仍有高下之别。
陆湘灵说:
“很高兴听到程太能平稳安乐地退休,这对你父亲肯定是份安慰!”
我当然可以立即接口问:“何以见得呢?原来陆小姐你如此知我父之心吗?”
回心一想,何必打草惊蛇,还是静悄悄地收集她露出来的蛛丝马迹为要。
“陆小姐,此来是冒昧地要求你再一次地成全!”
“只要是能力范围以内之事,我很愿意答应。”
“大概青云已向你提及过有关我们跟伟力电讯合作,或将之收购一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很简单。先父的这盘生意已形同虚设。青云有好计划,借尸还魂,将之起死回生,听说,总比他另行筹组一间具规模的公司上市容易。放在我这儿是无用之物,成全朋友的志趣,正是求之不得。”
“那么,陆小姐希望我们作全面收购,还是跟我们携手合作?”
“原本二者对我都分别不大,你们注资或收购,在生意上头,执行业务以及拿主意的人断不会是我,既如是,倒不如名正言顺,由你们提出全面性收购,我出让所有股权,比较干脆。”
第九章
青云兴致勃勃地说:“那就一言为定了。”
陆湘灵望住杜青云,嘴角向上稍提,现出个甜甜的浅笑。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们还未吃早餐吧!”陆湘灵站起来:“容我去弄点简单的面食出来。青云,你且陪江小姐小坐。”
待陆湘灵转身走进厨房,我立即乘机跟青云说:“她家中没有女佣吗?”
青云摇摇头,“只一个钟点的。她喜欢调理家务。”
“我这就进去帮帮她。”
走进厨房去,发现这儿光洁整齐,一尘不染。厨房尚且如是,可见这头家定必井井有条。
“陆小姐,别弄太多吃的,青云和我早上不能多吃。”
“是吗?以前青云很能吃。”陆湘灵随即补充:“当然,以前的许多事都已改变了。所谓今非昔比。”
“虽道时移世易,很多旧情往事,仍然忘记不了。是吗?”
陆湘灵还是低头切菜,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淡淡然答:“是的。”
“陆小姐,你前天到过晓庐吗?”
陆湘灵住了手,回望我,有一丝的尴尬。
“你认识湛晓兰?”
“是的。我们是老姊妹了。”
这么一句简单说话,不知透着多少沧桑与凄凉。
陆湘灵并没有再接下去,只重新投入她的厨房工作之中,我因而也缺了话题。
她并不想向我泄露分毫。
再明显不过了,如果她追问:“你也认识椹晓兰?”那我就可以乘势滔滔不绝地带出她俩的往事,轮不到她不在我面前正视她与父亲的关系。
然,她没有。
恰在此时,厨房门旁边来了可儿。
可儿把半张脸露出来,仍有起码三分的诚惶诚恐。
怎么会把这孩子养成这个样子的呢?
我小时候,还未满五岁,就蹬蹬的踩到学校的舞台上去讲祝辞、唱歌、说故事。七岁那年,穿条白纱裙子,穿梭于满堂宾客之间,早已成为核心人物。不像可儿,没一点好好站到人前去的志气。将来长大了,可怎么好算?最漂亮的样貌,一旦缺了大方的风采,立时间显出孤寒相。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看在明眼人内,高下立见。若真是父亲的亲骨血,未免要丢江家的面子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容碧玉蒙尘,流离俗世才好。
我试逗着可儿说:“可儿,要进来跟姐姐和妈妈一道谈谈吗?告诉我,你在哪间学校上课了?读第几班呢?”
可儿只一味的抿着嘴,没做声。忽然她拉起我的手,把个红色的发夹塞进我的手里,就一溜烟地跑掉了。我好莫名其妙。
陆湘灵解释:“可儿就是这样,老畏羞,不晓得表达自己的感情,每逢遇到她喜欢的人就会把自己的心爱发夹呀、洋娃娃呀,丝带呀送予对方,从前,她老是这样对她爸爸!”
我看着手里的发夹,想起了纽约保险箱内的那个。形貌虽异,相赠的心意相信是同出一辙。
“可儿,可儿。”湘灵一边下面,一边扬声叫道:“把你画的图画拿来送姐姐吧,姐姐大了,用不着发夹呢而且姐姐不像你老喜欢红彤彤的颜色。”
话才出了口,我俩立即四目交投,都呆了一呆。
陆湘灵快快垂下头去,把三碗面捧着,迳自走出饭厅去。
这以后,她一直都显得非常的小心翼翼,一句是一句地答,完全地不发问。
我回到办公室去时,纳闷了一整天。究竟好不好开门见山地去问陆湘灵?看样子,她完全不愿意再重提往事。这不就跟父亲的遣书所言吻合了。换言之,我必须采取紧迫一步的行动,一就二口六面地对质,一就是引导她自行招供。
前者未必能见成效,她要是认真地坚持不提旧时恩怨,还缺借口与辩驳不成。
可又如何逼她自首呢?
晚上,青云跟我坐在江家大宅园子里的摇椅上头,我仍心事重重。
青云问,“你有心事?”
“嗯。”
“告诉我,让我替你分忧?”
“忧虑由你而来,还叫你分担?笑话了。”
“常言有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何不试试?”
我于是正式道:“青云,你仍然爱陆湘灵!”
“什么?”
我没有再做声,听他怎样解释。
“福慧,你就为这个纳闷。”
“理由不够充分吗?”
“筒直杞人忧天!”
“并不见得。大有可能是当局者迷而已。”
“我觉得你的看法迹近是对我侮辱,把我视为一个用情不专之人!”
“最低限度,我肯定陆湘灵还深探地爱着你。”
“何以见得?”
“女人的第六感!”
“可有觉得我什么时候发达了?”
“我们的嗅觉只能发挥到男女私情上去。”
“不可思议。”
“还有,也凭我的观察。今天早上,她露出太多马脚。”
“她又说什么特别的话?我都不觉得。”
“她如此迁就你,好端端的一间公司,完全不谈条件,双手奉送,理由安在?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湘灵根本从小到大就不知生意为何物。”
“你看,你急忽地替她辩护,无私显见私。”
“你简直胡说八道。”
“谁在老羞成怒呢?”
“要人家怎样向你证明?”
“为免牵线扯藤的后患无穷,我们取消利用伟力电讯空壳,重组上市的建议。”
“根本是两回事!”
“她若不爱你,那就是两回事,否则,从此以后老认为对你受恩深重,她跟我对你的爱护不相伯仲的话,我可受不了!”
“你竟是个小器人?”
“有哪个闹恋爱的女人会大方得肯跟对手平分春色?”
“你知不知道你敏感过度,正在语无伦次!如果我跟湘灵还是藕断丝连,既是男未婚,女未嫁,现下不就可以双宿双栖去,怎么还会有你的出现?”
“她未尝不作此想,只是自惭形傀!”
“今日社会的人,还会认为娶个处女才是光荣不成!”
“你原来不以我为荣?”
青云急得团团转,直跳脚。
把他的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实不忍。然,咬咬牙龈,势必要闹下去,图个水落石出,一劳永逸。
“福慧,你且平心静气地听我解释。”
“你说好了!”
“你先答应我,不可听了解释之后更强辞夺理。”
“好。”
“老实说,我自外国学成之后,仍然对湘灵未曾忘怀,如果湘灵愿意的话,我们早已成婚,只是她一直坚持不肯,老说她心如止水。福慧,不愿重拾旧欢的是她呢。”
“我不信。无证无裾,又缺理由,如何使人相信。万一有那么一天心血来潮,她姓陆的要求原壁归赵,那时你处于两个对你有恩惠的女人之间,也必为难,我才不冒此险。总之,伟力电讯的计划先行搁置!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