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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无情 page 3 作者:梁凤仪

  “早晨好!”

  孙世勋并不算美男子,但笑起来有种亲切感。在差不多不见天日的英国受教育、长大,竟能有均匀的棕色皮肤,洋溢健康气色,很教人望之而畅快!

  他略一定神,挑了个我对面的座位坐下去。

  上星期,我们一起开过3次会议,他都坐到我对面去。

  很怕参加王子培主持的有关电脑发展的会议,老是听不进脑子去。于是分了神,拿笔在记事簿上乱画,不知怎的,画出一个个大心、小心,重重叠叠,满纸的心。蓦地抬起头来,竟看到坐在对面的世勋对我微笑……

  我慌忙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再如此失礼,露了马脚。

  这天,他又偏要坐到我对面去。

  偌大的会议室,没有人在开会的话,空空洞洞。

  两个人坐在里头,一时间找不到话题,空气仍是冷凝,尴尬的。

  沉静了那么30秒钟,难受得要命。于是……

  我们同时间开口讲话,可听不到对方说些什么!

  “对不起!”孙世勋问:“你刚才要说些什么吗?”

  “啊!役什么,你呢?”

  “啊……闲聊而已!”

  这么笨,找话题还不易呢!一个孙氏百货部门的事就可以聊一整天,怎可能相对无言?

  我总不成在会议室里头开口问些无聊问题,伪如:你令寿堂和太太没有跟你回到香港来吗?

  这问题干嘛老是萦绕我心?

  哈!干卿底事! 

  踌躇之间,幸好章老刚领着财政总监驾到,孙世功把手插在裤袋里,默默地也跟了进来。

  章尚清对他在任的最后一期年报,十分重视,正如他在会议结束时说:

  “宝山,这是你头一次监制年报,用心点,给我留个可爱的纪念品!”

  一念到多年宾主,兼有提携之恩,心上很舍不得。

  我低下了头。到底是女人情怀,不言而喻。

  章老拍拍我的肩膊,站起来,正要退席。

  孙世功突然发问:“章伯,你完全不考虑我前天给你提过的意见?”

  此话一说出口,但见章尚清额上青筋暴现,整张脸胀得红通通,几乎咆哮:“你再听清楚,有我在孙氏一天,不要给我胡搅。”

  说罢掉头就走。

  我在孙氏这些年,从未见过章尚清发脾气,连小脾气都没有。

  什么建议会遭到如此激烈的反应?章老从来是个开明纳谏的主脑人。

  我想不明白,固然不好意思开口问孙世功。

  只见白了一张脸的他,回头拿眼瞪了孙世勋一下。很深深不忿的样子。

  嘿!跟孙世勋有什么相干?人家静静地坐着,连话也没多说一句!我好莫名其妙地坐在原来位置上,有点不知所措,更替世勋叫屈!

  孙世功跟财政总监相继走出了会议室。

  又只余我俩。

  我昂起头,望住孙世勋,希望有答案。

  对方尴尬地笑了一笑,眼光落在会议室挂在墙上的三幅油画像上去,正中摆放着的是孙竞庭,两旁是他的儿子崇禧与祟业。

  孙世勋讷讷地说:

  “家母曾告诉我,父亲非常重视手足之情,他们是对好兄弟。”

  这是孙世勋第一次提起他的母亲。

  这番说话是什么意思呢?显而易见,孙家姨奶奶希望他跟兄长合得来:

  因而,他感慨了!

  我还来不及答话,章尚清的秘书周太就跑进会议室来,对我们说:“章老总有请!”

  我用眼睛问周太,可是连我也请在里头?

  周太答:“也请沈小姐一同到老总办公室里走一趟。”

  章尚清已经回复平静,脸上的血红紧张引退了,代之而起的是稍嫌苍白的宁静。

  他让我们坐下,把两粒药丸拍进嘴里,连连喝了几口清水,跟着说:“年纪大了,真的不堪一激!”

  到底是处理惯大事的人,一下子回复正常,就有幽默感!

  “章伯,别太认真!你老要好好保重,否则我们咎虑更深,”孙世勋把身子探前,很为难的样子。

  “世勋,非认真不可。我把你俩叫进来,就是为了要叫你们认真从事,这以后的日子要靠你们了!”

  何解言重如此呢?又如何会轮到我的头上来?

  “世勋,你祖父、父亲和伯父都是非常殷实的商人,孙家的每一个铜钿,都是白手兴家,克勤克俭,从正途赚回来的。我深信他们希望这份清白,传子代孙地守下去:”

  我很用心地听着。

  “传到你这一代,千万别变了质才好。有我在生一日,没有人能胡作非为,可是,总有一天……”

  “章伯,何苦说丧气话?”

  “今时不说,更待何时?世功太象他母亲,廖美华处心积虑就等这一天!孙氏百货是家族象徵,她要取回权位,一定不择手段,世功向我提出的只不过是第一招!”

  “章伯,把孙氏上市,不一定是坏事,”

  “世勋,凡事要看远一点!我没有意思阻碍孙氏扩充!

  世功建议上市的目的为何,居心叵测,我们并不缺乏资本,

  完全没有集资的必要,况且,世功不只提出要计划上市那

  么简单。”

  章尚清拿眼看看我,分明的把原来的话止住了,停一停再继续说:“世勋,你必须尽快成长!不能不自觉地同流合污,否则把柄在人手上,水洗难清。香港是险地,一旦人在江湖,很多时身不由己。总之,你千万谨记,公司账目绝对要清楚!一是一,二是二,半点假不得!”

  我微微颤栗,难道孙世功建议做假帐,瞒税?

  从章老总的办公室走出来后,纳闷得很。

  我可以工作辛劳致死,最怕搞人情是非。高层的纷扰其实是家事,为什么要带到孙氏百货企业来?

  章老不会无缘无故地让我也预闻其事,要我知道其中的微妙,岂不是把我视作孙家的一分子?

  一念至此,脸上立即发烫!心头突然有如鹿撞地乱跳!

  刚好有人叩门,这么巧,进来的竟是孙世勋。

  “妨碍你办公吗?”

  “啊,不!”

  我下意识地拿手摸摸脸庞,还有点烫手。

  孙世勋望住我微呆了一呆。

  我问:“有什么事吗?”

  “啊,我相信刚才发生的事,也许大家都不好过,我想请你吃顿午饭,好吗?”

  我差不多忍不住要笑出来,这叫压惊还是什么的?其实很有点离题万丈,然而……

  “中午我跟大姊有约!”

  “那么!改天吧!”

  孙世勋摆摆手,正要把门带上。

  我叫住了他:“大姊只是顺路到我们公司来买点化妆品,也许我改天再跟她见面好了:”

  现代女性不流行故作矜持这件事了吧?况且我们是同事。我也实在没有心情再听大姊诉苦。跟孙世勋吃顿午饭是好的,我的意思是可乘机多了解孙家以及孙氏的发展计划,资料对工作的成败一向都很重要。

  我摇电话到沈宝河家,她自己接听。

  “大姊吗?今天中午我有政治饭,不能跟你见面,”

  “你姐夫今晨3点半才回到家里来,我跟他又吵了一顿!”

  “这样子不是办法。”

  “怎么样才是办法呢?没有人教我,”

  “大姊,你今年几岁了,孩子都快上大学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

  “再说一遍好了!”大姊似在电话里哭泣。

  “今天中午真的不成,约会很重要,”

  “宝山,你别重蹈我覆辙,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中午的约会是公事!”

  “那么放工后,我回家等你!”

  “不,别让妈知道,烦都烦死,在外头跟你见面好了!”

  “6点,半岛,”

  “不成7点才下班,只能喝半小时茶,我还有公事晚宴!”

  “宝山,你卖身给孙氏了?”

  我原本想说卖身给孙氏也没有什么不好,还是忍住了,大姊这人好敏感的。我不要她胡思乱想。

  我跟孙世勋在凯悦酒店的餐厅吃中午饭。

  他告诉我,小时候家在剑桥,住上几年才搬去伦敦的。

  “剑桥很美!”我说。

  “年纪小时并不晓得欣赏,我去时才满周岁,刚和平!”

  我心算,没有造声。

  “我是快50岁的人了。”

  “对,就有资格申请社会福利处的生果金了!”

  孙世勋大笑。

  我说过,他并非美男,然而,很男人的样子,尤其是笑的时候,不论微笑、大笑,都教人看得舒服,产生安全感。

  “你在孙氏要内外兼顾,很劳累,如果任由你选择,喜欢主内还是主外呢?”

  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选答其中一项,他会不会就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让我在内与外之中主持其一。我该告诉他实情,我是喜欢内外兼顾,一把抓。权位到了自己手里,不能再放出去,否则,有可能从此溃不成军。

  然而,如果他在试探我在处理私事上头的品性动向呢?

  最理想的女人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可是,不一定符合孙世勋的个性,他似乎比较内向。

  “我的适应力十分强,只要心甘情愿,什么类型的工作都可以应付得来。”我认为这个答案比较得体,且有弹性。

  “什么样的人生角色也不介意演吗?”

  “可以这么说!”

  蓬门碧玉抑或豪门巧妇,纤纤弱质还是女中丈夫,我都可以应付得来。自问扮什么似什么!谁出生后不想活得好一点,那就只有锻炼做人的演技,臻于化境。

  “我得向你学习了!”孙世勋的兴致很好:“我是认真的,回到孙氏来,分明要演另外一个人生角色。舞台陌生,对手难缠,头顶的灯光一打下来,我原形毕露,台词念得生硬,连一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英国的戏剧造诣一流,英国人的城府更探,你能不近朱者赤?”

  “其实,我一直不适应!我比较喜欢开朗坦诚的个性和生活。”

  我默然。自知说错话了,英国人手段之老奸巨滑,正是现今香港人一边担心;一边无可奈何地穷于应付的,怎么拿来比他呢,岂只不是恭维,且是讽刺!

  “我其实觉得大哥在美国长大,不会凡事斤斤计较,我相信他会有商有量。他们只是过虑!”

  他们是谁呢?除了章尚清,起码还有一个,他母亲?

  我不能如此直接发问。于是旁敲割击:“章老很紧张孙氏数目的来清去白,根本就该如此,没有人会傻到做假账,为了省税,划不来!”

  我从来都认为险不妨冒,但效果要能弥补担惊受怕的损失很多很多倍,才值得。

  “世功的计划并非如此!他并没有建议隐瞒盈利,相反的,我听章伯前天晚上跟我提及,世功是要自今年开始,将实际收益在账面上倍数增大!”

  “为什么?”这是直觉反应!

  “我也不大明白,你知道在商场上,我是初哥!”

  当然,他是,我不是!

  我再想探一层,就领悟出不少眉目。

  但觉背上有点发冷。

  立时间明白为什么章尚清要把我也叫在一起,隆而重之地嘱咐,以后孙氏的账目非要一清二楚不可。因为公司账目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公司秘书部头头责任非轻!

  追查罪咎,简直可大可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过分敏感,但商场上的确有过传闻,说一些处心积虑的公司,故意虚报或虚构盈利,其实旨在短至一两年,迟至四五年内谋取更大利益。譬方说,公司业绩优异,姑勿论将之上市,可以作为议定股价之有利本钱,使集资数目更为可观,或者转手卖予私人时,索价更高,都足以抵销年来可能负担之公司税而有余。莫非孙世功有此深谋远虑?

  章老在处理生意上头一直崇尚务实忠诚,不喜花招计谋,故而愤然反对。他没有在我面前提及孙世功的建议,也许就是怕我是商场的识途老马,一下子洞悉乾坤,立时间吓得乱了阵脚,反为不美。

  倒是孙世勋为人忠直,不防有诈,就更要直接地提醒他,商场之内,惊涛骇浪,谁说不然�  �

  工作上头,我的态度永远是宁枉母纵,我不管自己是否踩着了芋夹当蛇。总之,孙氏已非昨日,龙蛇混集,非额外留神不可�  �

  说到底,午饭还算是在愉快的气氛中用毕的。

  况且定下神来,就觉留心足矣,担心是不必的。江湖上的风险,此起彼落,无日无之,天天新款,永不言倦。 

  沈宝山跑了10年有多的码头,也算是从小吓大的了!

  只稍微担心这孙世勋要如何碰个头破血流,才能成长?

  最好有个自己人不住在他身边提醒他就好了。 

  忙碌使时间过得飞快,

  小冬妮在下班前提我要到半岛去跟大姊见面,8点又得跟捷克来的水晶厂商晚宴,席设半岛嘉地斯。

  “原本在丽晶宴客的,我看你反正在半岛跟归太太饮茶,省得你又要跑过对面,干脆把晚宴地点改了。你姊妹俩谈心完毕,只管走上二楼便成!已通知赴宴各人了!” 

  小冬妮给我解释完,才带上办公室的房门。

  这样体贴醒目的秘书往哪儿找去?

  从半岛走至丽晶对我而言,属于八千里路云和月。可免则免。

  大姊有个迟到习惯。我在7点前到达半岛,先钻进查理佐丹去。日日忙致呕血.购物只能挑这些约会的缝隙时间!

  现今名店的售货员真是训练有索,一看见熟客,就能记起姓氏,沈小姐前沈小姐后的,尽量表现你的身分,抬举你的地位,叫人额外舒服。这点百货公司还不易做得到。我们孙氏近年也经销名牌贵价货,故而在这等经营手腕上头,也日有进步。

  孙氏没有佐丹皮鞋,故而我有空总踩到半岛他们店上去,一买就是几双。款式一式一样,只挑颜色。

  我喜欢佐丹,因为其他名鞋少有3英寸多高的,我觉得高挑的女人穿高跟鞋,才算相得益彰。高跟鞋并非为矮妇如嘉扶莲孙而设。

  象我,5英尺5英寸半,才算没有白沾高跟鞋的光。加在一起,5英尺9,跟6英尺的男人走可配衬了。

  孙氏兄弟大概就是6英尺的样子,弟弟好象还比哥哥高那么一点点!

  “多谢沈小姐!这几双鞋子我们照旧送到您办公室去!”

  售货员把信用卡递回给我时,才如梦初醒。

  走到半岛大堂坐下,叫了茶,大姊才赶到。

  跟她没见面两天,她人又憔悴了。

  大姊原本顶好看的,翠眉、杏目、樱桃小嘴!只嫌中年发福,人是重磅了些,因此而显了年纪,否则,走在街上,旨定有男人会为之转身侧目。

  自从姐夫归雄年有了外遇。大姊就象融了的雪糕,摊在人前,完全变了形。

  她才坐下来,就嚷:“宝山,我要离婚了!”

  我没好气,自顾自地拿起银壶倒茶。

  “如今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你离了婚之后的日子,又会好过?”我问。

  大姊呆了一会儿。

  “程程和彤彤兄妹俩就快要到海外去升学了是吗?你孤家寡人一个,如何打发日子?”

  “你不也是一个人生活。”

  “我有职业!”

  家庭主妇离婚等于辞工,比职业妇女更头痛的是找新工,会得艰难千倍。并非经验老到,就会成为抢手货,更非割价求售,就可以有瓦遮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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