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能为汝母辩护吗?”
香早业不敢回应。只好改变口风,说:
“你肯迁就她吗?”
方佩瑜微笑,答:
“不能单迁就。你母亲这种人对于迁就她的人会瞧不起,对不迁就她的人又看不顺眼。”
“那要怎么样?”
“要设法刻意迎合,再攻心取宠,然后反过来驾驭她。”
香早业呆望着方佩瑜,有一阵子的迷惘。
“早业,把我引介到你母亲跟前去,包保你能建立成万世基业。”
香早业微微地点了头。
方佩瑜的确有备而战。在她的策动下,香早业首先给香任哲平述说了经过。
“妈,这笔万无一失的贸易生意,只以经纪身分,转一转手就能抓到钱,很着数,几乎不需要本钱。”
香任哲平静坐在她的办公椅子上不动,定神地看着她的这个儿子,才缓缓地拿起了暖水杯,呷一口热茶,说:
“早业,你哪儿来的这个好路数?有没有听过广东俗语说:‘哪有这么大的蛤蟆通街跳’?事出有因吧!”
香早业的脸稍红,讷讷地说:
“我的一位好朋友认为我可以把这个业务计划办得更好!”
“那就是说,你的这位好朋友原本是在处理这项生意的,对不对?”
“对。”
“照你所讲的数据,就是先有了内销及外销的合同,才去买备原料,互相对冲之后,胜券在握,且会赢得不少。那么,你的这位好朋友对你未免太照顾了。”
“她对我的确很好。”
“她是谁?”
“方佩瑜。”
“嗯。”
“妈,你听过她?”
“在本城的望族里,姓方的还算有地位。方佩瑜是独女吧!”
“正式为方家承认的就只有佩瑜一人。”
香任哲平没有立即接腔,心里发酸。
男人一旦发达,外头惹下的家庭与子嗣一箩箩,真令人气愤。
一夫一妻制进行顺畅,好像在男人贫寒时方能获得保障。
“这事二嫂知道吗?”
“春茹?”
“对。她知道吗?”香任哲平重复。
香早业想丁一想,这样答:
“有关这单与哈尔滨商场以及雅顿合作的生意,我没有向她透露。”
这就是说,生意的关系没有对岑春茹明言,可不表示其他情况对方就全然在梦中,不知不晓。
当然香任哲平有此一问,自有其道理在。
一旦受了方佩瑜的好处,香家和她之间就挂上钩子。
香任哲平怎么会不清楚这个道理?
香早业继续补充:
“至於其他,我想,或者应该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才再面对现实,包括向春茹的正式交代。”
香任哲平点头。对儿子的这番话是受落的,最低限度证明他对自己的坦白和尊重。
“如果我的反应不如你的理想,你怎么办?”香任哲平还是向儿子紧迫一步。
单是言语上的尊重,显然未是她最大的满足,她要测试自己的权力范围。
“你是说我会仿效早儒抑或早源。是这个意思吗?”
香任哲平说:
“这证明你考虑过这个问题。”
“对。可是,妈,老三与老四现今的态度都不能作准,作为指标。”
“为什么?”
“因为有可能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你讲得具体一点。”
“老三可能浪子回头,对你对香家更有可能是欲迎还拒。至於老四,他今日的隐伏,可能等於部署,谋定而后动,怨我直率地说,你不一定全胜,孙凝亦不一定全军尽没。”
香任哲平的脸色大变,有着极大骇异。骇异於香早业分析的内容,无疑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更骇异的是香早业为何能有这番理解,深刻独到而且超脱。
这不是香家二公子平常的表现。
香任哲平忽然的觉得,她需要对这个儿子另眼相看,重新估计。
於是香任哲平的兴趣来了,她站起来,缓步在房内走了两圈,坐到沙发上去,然后用手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儿子就近她坐下。
这才把脚跷起,和颜悦色的说:
“告诉我,你有把握过关吗?”
“过哪一关?过你的一关还是过春茹的一关?”
这回话就很有意思了。
肯承认香任哲平的一关要闯过去,等於给她很大的面子,那不会令她不高兴了。
“都是两难,对不对?”香任哲平说。
“过得了你的一关,春茹的一关并不怎么样。”
“哦!你这么有把握。”
“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预测与计算。”
“还有方佩瑜?”
“对。她想求见你。”
“好,我也想见她。”
这样就说好了。
方佩瑜闻讯大喜,一把抱住了香早业的腰,昂着头道:
“你母亲的反应告诉我,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五十。”
她的触觉无疑是敏锐的。
如果香任哲平知晓了方佩瑜的实际身分及早业的关系,而没有拒绝与她见面,这就表示她准备接纳方佩瑜。
因为香任哲平是可以用划清界线的态度处理此事的。
无论如何,接见儿子的情妇,在香任哲平的心目中,有绝对的理由视此为一项罪行,最低限度是没有给予媳妇足够支持的表示。
於是方佩瑜是满怀信心地跟香任哲平在山顶餐厅内见面的。
香任哲平坐下来不久,就说:
“原本要请你到办公室去见面,但在那种气氛之下,只谈生意,也未必合我们的心意。请你到家中去呢,在现阶段还未认真合适。”
“这儿甚好,只要能被接见,我已很开心。”
方佩瑜不错是神采飞扬,但她表现得更积极的是谦恭,以及绝对高级的奉承。
“那就好。早业把你介绍的这笔大生意告诉我,能有这种机会,搭通了中国百货连锁店的货品内销与外销渠道,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方小姐,你有本事运筹帷幄,指挥若定。钱应该赚到你的口袋里才是。”
“是赚到我的口袋里的。”方佩瑜淡定地答。
“你跟早业怎样说合作的条件与利润的分配?”
“很简单的一条常识,他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他的。”
方佩瑜一开场,就如此挥军直入,毫不造作,微微地令香任哲平吃了一惊。
她心想,眼前的这个女子,对香早业如此的义无返顾。
有诸内而形诸外,既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香任哲平便说:
“你对小儿太错爱吧,是不是有需要旨在必得?”
“伯母,得与失,其权在你。”
“我?”
“对。”
“有我的份儿吗?”
“太有了。”
方佩瑜回一回气,继续说;
“早业不会为我而放弃你及香家,这是肯定的。”
“何以这么低估自己,放在眼前的有个叫叶柔美的女人,她的条件比你差得太多了。”
“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不宜把早业的个性错误估计。你知我知,他是个浪漫不起的人,此其一。他的进取是循序渐进式的,不是白手兴家的材料;最大的理想与目标,是青出于蓝,早业从没有另起炉灶的志气,此其二。在谈第三点之前,我得补充一句,香早源若有另起炉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他的谋略与计算,不可忽视,实则比早业还要行。”
香任哲平至此,明白为什么香早业跟自己的对话,都变得比以前醒目了。
无非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忽然的,香任哲平生了一种儿子找对了对象的感觉。
这个意念一闪而过,她不觉吃惊。才不过几句话,这姓方的年轻姑娘就买了她的心?太犀利了吧!
“你说,还有第三点呢?”香任哲平重新集中精神听下去。
“香早业是有潜质的一个人,但潜质要被发掘、被提升、被栽培,否则就会被埋没。换言之,香早业需要有人拉着他的手一齐飞升,他自己连独个儿独立一阵子都会觉得厌烦而放弃。”
“方小姐,从没有人像你那般了解早业,差点包括我在内。”
“不,你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眼前的需要,要你好好的把早业分析吧了。”方佩瑜说,“所以,话说回来,要培训早业,必先要你的认同。”
这顶大帽子戴得香任哲平最舒服。
不论是孙凝抑或叶柔美都没有这个重要的意识。
至于大媳妇胡小琦是异种,她只是香任哲平破坏长子生活与成就的一只棋子,对她有不同的处理手法。至于香早业的妻岑春茹,她的态度比起方佩瑜来,更差一截了。
岑家与方家都可以说是香江豪门,岑春茹当初也是得到了香任哲平的认可,才踏进香家的,但岑春茹在往后的日子却没有对这份认可作积极的回应。
在过了一段时期之后,香任哲平其实提点过香早业,说,
“二嫂因没有商场经验,她连本城富豪也分若干等级这回事也弄不清楚,你有便呢,告诉她一声,不要随便答应出席一些并不需要应酬的场合,以免贬低了身分。”
表面上这番话只是针对岑春茹的社交活动,对她答允当什么慈善活动的主席与顾问之类提出意见,骨子里其实是要她觉醒岑家跟香家比,仍有一段距离,示意岑春茹在高攀香早业。换言之,不知感恩,不明图报,或直接地说,不懂对香任哲平迁就与逢迎,是不智的。
可惜,香早业有意无意地没有转告其妻,更没有心机去分析母亲的用意。
这比起方佩瑜肯自动自觉的向香任哲平的权威致敬,是有重大分别的。
香任哲平对方佩瑜说:
“我认可的话,香早业会答应你向岑春茹提出离婚吗?”
“我说过了,早业要有人捉着他的手,才能一齐起飞。
而且,早业看岑春茹被孤立了,他会下定决心把这件事办妥。”
香任哲平一听,眉毛向上一扬,问:“岑春茹会被孤立吗?”
“会。”方佩瑜非常肯定地说。
“香家对付她,只代表她一面受敌,她还可以有后盾。”
“如果娘家不支持的话,岑春茹就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了。对于一个不出社会来做事的女人,她身旁的猪朋狗友,只是落难时的一层压力而已,不会对她伸出援手。”
“你何以如此肯定她娘家的态度?”
“你有兴趣听经过?”
“为了增加我们彼此的了解,我愿意花时间聆听。”
于是方佩瑜扼要地把她的部署说了一遍。
“在公事得益,私情发泄的情况下,白晓彤会令岑奇峰就范。最重要的是岑奇峰一定会看在商业的一大笔进帐上自动就范。白晓彤只起推波助澜的作用,架起他下台的阶梯而已。”
香任哲平差不多拍案叫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姓方的才真是自己理想的媳妇材料。
香任哲平一直需要一个家势显赫,聪敏能干,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去当儿媳妇,助她一臂之力。
能有这样才具的女人不多,这少数之中还要她具备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肯臣服于香任哲平手下。
打个比方,香任哲平是武则天的话,方佩瑜要是上官婉儿。
谁个朝代的后妃,一旦不合皇太后的脾胃,不是打落冷宫,就更可能是红罗赐死。
时移世易之下,她,香任哲平投儿子离婚再娶一票,有何不可?
况且,聪明伶俐的方佩瑜还清清楚楚地说:“我要一开始就成为香早业以至于香家的资产,而不是负累,这一点请你放心!”
香任哲平笑着说:
“你这么肯定雅顿的外销合约与哈尔滨的内销网所带来的利益,适足以抵销香早业离婚的那笔赡养费?”
方佩瑜很从容地答:
“如果香家不是由你主持,再多十倍的盈利,也可能弥补不了香早业的一半身家。但,我对你有着无比的信心。”
至此,香任哲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她跟方佩瑜果真是说着同一语言的两个女人。方佩瑜甚至能当她肚于里的一条蛔虫。
她确实早在香家的公子成婚之前,这位香氏家族的掌舵人,老早已经计算好财产的分配方式,不会谬谬然地留下一笔可观而且可调动的数目,让媳妇摇身变为外姓人时,会得有把柄数据在手,平白分他们香家的利益,其实,这不是难懂的一个道理。只要是名门望族出身,都知道世纪末的婚姻是应该怎样安排的。
在欧美,尤其美国,老早已流行在婚前订立契约,讲清楚他日离异,妻子名下极其量所能享有的利益,以免被她分去一半的身家。太多望族离不了婚,就是很难割舍巨额家财之故。
以香任哲平的老谋深算,再加手上有四个儿子,老早就会想到预防策略,怎会在儿子婚姻有问题时,平白容许外姓人取走分毫?
有钱人尤其比没有钱的计算得周到。因为后者根本无钱可守、无财可计。
方佩瑜再补充:
“我引进香家的生意,除了颜面以外,很可能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那就要你去想一想了。”
这最后的一句话,就更深得香任哲平的心了。
无疑,这次会面是空前成功的。香任哲平找了个机会对香早业说:
“如果你老早留神找到这个方佩瑜,就省掉如今的很多麻烦。当然,这种麻烦或会由别的一些乐趣抵销,你会得看着办,实在不用我操心了。”
这番话就等于圣旨了。
第九章
香早业从未试过在母亲跟前如此得宠,这种感觉实实在在是太好了。
就像中期业绩宣布在即,过往的很多年,整盘数做好了,连建议的股东红利都写好了,呈交到主席室去,香任哲平起码板起脸孔来,更改三五七次,才作实。
活脱脱的就没有把香早业的工作成绩放在眼内似。
集团里头都流行一个笑话,要主席一次性通过议案,只有一个方法,把议案交到香早儒手上,由他来照抄一次,香任哲平一看是老四的字迹,就会照准如仪。
可见人人都认定了香早儒那真命天子的身价。
这最近,老二香早业真有起色了,中期业绩的一盘数递进主席办公室后,香任哲平把香早业叫进去,只略为修改,问了几个问题,就批准了。
连香早业都不敢相信自己有此运气。
讯息已经相当明显了,尤其是雅顿与哈尔滨的合约转与香氏签妥之后,连香早儒都连连拍着他的肩膊说;
“二哥,这番功劳不少。”
香早晖在旁,搭口说;
“老二,我是做中国贸易的,这单哈尔滨的交易拨到我这边来处理如何?”
对香早晖的这番话,香早业就不好即时作答了。
在方佩瑜未撩动起他对香家权势的争夺意识之前,香早业根本不大理会业务分配情况。他只看牢家族企业与投资的一盘数,就算称职了。
这阵子,他的计算已大异于前,明显地一个方佩瑜在他心内起了化学作用,把他潜藏的对家族企业继承与控制的欲望提升到了一个要积极面对和处理的层面了。
方佩瑜说得对,趁香任哲平仍然未定继承大统者准之前,最低限度要加强自己手上的筹码,就算做不成南面称王,也当个有实权实益实名实位的诸侯才成。这就牵涉到业务的掌管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