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于一阵子,他浑身就暖和暖和的,有着一种潜意识的欲望,需要对方持续这种按摩服务。他不愿意她停下来。
显然地,他已经在全然地享受,他被那魔术师似的一双玉手控制了。
女人征服男人原来是易如反掌的事。当然不需要—定是孙凝。
她让他翻了个身,仰卧。
继续她臣服香早儒的手法。
那纤纤十指在香早儒额上着力,带领他从精神上就得到松弛。
然后才缓缓而下,由头而肩,而胸,而腹……她刚才叫他不要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地还想起孙凝!
对的。
不应该想起她。
香早儒闭上眼睛,伸手一把捉住了对方的手,把她带到身上来。
对方立即熟练地捕捉了香早儒的嘴唇,亲吻下去。
那种通过肌肤相接所表达的奔放热情,不要说是一个青楼女子,就是正常的妇道人家也会有。
就像孙凝,便是一例。
淑女的真挚感情被培养而至一个沸点,也会似焰火处处、熔岩四溢,把整个她爱的人吞噬掉。
香早儒有过这种经验。这些天来,他就是眷恋着这种经验所带来的极度欢乐,而惴惴不安,心绪难宁。
去找一个女人吧!
这个念头有如毒品之於瘾君子,有如冰淇淋之於小孩,他是再忍无可忍。
他抱紧对方。张开眼睛,忽然从自以为是的一种享受之中看到一张全然陌生的俏脸。
一刹那间整个人活脱脱像被人从热油锅中捞起来,扑通一声扔进另一锅冷水里,发出了长长而响亮的“吱”的一声。
白烟四溢,就淋熄了整个人的热度。
不但清醒,而且吓呆了。
对方不是孙凝。
不是一个他爱,也同时爱他的女人。
这就有分别了。
分别在於香早儒觉得自己并不从容,他开始畏缩,却步不前。
那就不对了。
在一个有本事令香早儒深爱的女人跟前,他几时都是雄纠纠的大丈夫,怎么町能是羞怯怯的小男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猛力地推开了女子,赶紧地整理衣服,飞快地像逃离地狱似的跑出去。
人重新走在万籁俱寂的街头上时,香早儒才晓得吁一口气,纵使不是天堂,到底回到人间来了。
要有个快乐的人间,原来一定要有孙凝。
这叫香早儒呆住了。
没有了孙凝在身边的日子,如此的难受、委屈而不好过。
叫香早儒如何哭诉?
他连吐苦水的对象也没有。
男人在这事上又是比女人吃亏了。
看到一个婆婆妈妈地絮絮不休讲着自己私事的男子,怕不被吓死!
女人,或者在太阳出来,站在人前之后,依然硬撑着潇潇洒洒干活。
夜里,总可以放松自己,或哭或闹或诉苦,没有人会不接受,认为难看,认为不合理。
男人呢,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一分一秒都得是硬汉子,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
香早儒想,或者类似孙凝这种当惯强人的女人,受一点点感情上的挫折,还算是一份光荣。
自己呢,实实在在的哑子吃黄连。
就这一早在会议室内香早儒看到对方气定神闲的模样,回想自己曾有过的狼狈,是真气不过来的。
无疑,人与人之间有缘时,很多误解都会变成谅解。
缘尽的一天呢,相反。
香早儒与孙凝之间不知是否缘尽了?
第八章
问题胶着,苦煞了两颗其实是多情的心。
孙凝吁一口气,决定把财务报告审视好呈交香早儒。
她不能丢这个脸。然而,数字一个个的在眼前跳动,半天冲不进视网膜内。
气得她简直头痛。忽然有人叩门。
“进来!”孙凝说。
无任欢迎一些外来的人事,去令她有新鲜的接触,分一分她已伤的神。
令孙凝大出意料之外,来人不是秘书,亦非同事,而是叶柔美。
她一见孙凝就笑得什么似的。一脸的欢愉与亲切,说:
“来看你了,不是有心的,其实是路过。早源不在办公室,若然连你都碰不上,那就白走一趟了。”
叶柔美笑起来还是好看的。
“要杯咖啡或是什么吗?”孙凝问。
“不,只向你问句好,我还得赶去替朋友取回批命书呢,
不能坐太久了。”
“批命?”孙凝问,“灵验吗?”
“蛮灵的。我的批命书就顶准确了。唉!”叶柔美说,“就是准,我才担心!”
“为什么?”
“不见得我会有段好婚姻!”
“你信?”
叶柔美点头:
“是命定的,人为的力量有限,所谓尽人事而已。”
“故此,香早源实在不知道我对他没有要求,一切都是由他摆布决定,因为我太信命,我不认为自己可以一步升天,能嫁至侯门去当贵夫人。我只不过希望能有一段安稳的婚姻就够好了,连这最起码的要求在命盘内也没有说会实现呢!”
“那你还介绍朋友去批命?”
“不能为了自己的不如意而抹煞别人知道福星高照的机会呀!”
孙凝有些少感动,立即说:
“你能带我去吗?”
“你信?”
“好奇!”孙凝是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才这么答。
叶柔美很爽快地答:
“好哇!我们现在就去,成吗?”
孙凝火速抓起手袋就站起来随她走。
这个动作令她微微吃惊,好像跟香早儒发生龃龉之后的这段日子以来,只此刻有点进展,生了新的希望,令孙凝的精神焕发过来。
依靠一个完全跟自己没有认识,并无交往的占卜人去预测自己的前景,无疑是滑稽而且悲衰的。
孙凝苦笑,可是她恋恋不舍於一个想法,如果那批命者说她会跟香早儒复合,她会多么开心!
这个希望令她不顾一切地跟着叶柔美到那批命的张九姑跟前去。
张九姑是个已届占稀之年的老妇,住在一幢残破的唐楼内,看到叶柔美带着孙凝来了,笑吟吟咧开她已没有了门牙的嘴在笑。
“九姑,这位孙小姐是我的朋友,很希望你给她批算,没有预约,要请你原谅。”
“不要紧,来了,只为心安,我就尽绵力好了。”
九姑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似有哲理,令人听得舒服。
於是孙凝更放心, —股脑儿把自己的时辰八字相告。
九姑很用心的,闭目养神,合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辞。
奸一会,才又张开眼睛,张着那差不多已经没有了牙的嘴,语音怪怪地说:
“命是好命,却又是硬命,细批今天是拿不到的,三个月后来取吧。”
“可是……”孙凝有着很大的失望。
叶柔美看在眼内,心上明白,便向九姑说:
“九姑,你就简批几句,让孙小姐有所依归,指点一下她的迷津。”
张九姑还是笑,又摇摇头答:
“红颜总为多情误,浪里泛舟,还得靠自己,明白吗?”
孙凝不好意思相问,叶柔美就直率地说:
“怎么个靠白己法呢?九姑你明白指示呀!”
“情缘不可强求,凭心仗性办事,就见光明。”
张九姑站起来,在那张灰黑的桌子抽屉内摸出了一个信封,递给叶柔美,说:
“这是你另外一位朋友卢小姐的批命书,交给你了!”
说罢以手捶腰背,差不多表示送客了。
孙凝在心上叹气,刚才来时的一串希望.像冒升的气泡,一下子就没有了影踪。
九姑之言,说了等於白说。
究竟自己还能不能与香早儒再续前缘呢?
她的沉默透视着失望与不悦,聪明的柔美一看就知道。
她很轻巧地说:
“我们影视圈的人顶迷信,连戏名都要个盲公改名,别说是要择日开镜了,如果你有空,还有几个看相批命占卜的能人,我都知道,带你去好不好?”
孙凝便道:
“好,反正已经跑出来了,跟你去闹一天吧!”
“太好了,我正想有人陪我!”叶柔美是这样诚恳地说。
孙凝忽尔心中一动,她想这叶柔美是个能相处的人呢,看样子,她不是真的要跑这么多家看相批命去,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意愿。能够倒过来把施恩看成受惠,这份胸襟不能小瞧。
孙凝开始留意叶柔美了。
这一整天,两个女人坐在名贵的房车内,在港九各平民甚至贫民区钻,那些高明的占卜之士似乎都住得不怎么样。
知命者不能改命,可能这就是明证。
足足拜会了几个相士,才入夜。孙凝却有点气穷力竭,对叶柔美说:
“我们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好不好?”
“好。”
两个女人坐下来,叫了菜之后,孙凝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便说:
“我必须承认,我骚扰了你一整天,不是我陪你,是你陪我。”
叶柔美笑:
“不要紧,我们应该守望相助,女人不帮女人.谁帮我们了?”
孙凝一怔,觉得面对的这个女人,外表土气,相貌艳俗,说话却有点味道。
叶柔美替孙凝添了茶,道:
“现在心上好过一些了没有?”
既是这样问了,孙凝也不避嫌,答:
“好了一点点,你怎么会知道?”
“当然是经验之谈了。什么人会一天到晚几家看相批命的地方?只有感情受到伤害的女人!”叶柔美苦笑,呷了一口茶,再说,“我告诉你,我曾在一个月内光顾了全港九的相士,再一个月专程赴泰国,远涉重洋,就为要到那儿佛寺神寺求神许愿。”
“结果呢?”孙凝问。
“结果还是时间战胜一切,日子过下去,事情淡化了,人仍然活着,就是这样了。”
“遇到香早源是以后的事?”
“很久以后的事了。当时,我以为世界末日,原来不是,要熬下去的日子还长。”
“你看过那么多相士,有真灵验的吗?”
“当然。结局只有两种,不是好便是坏,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定会有人猜中。”
“天!”孙凝轻喊。
“我是否太坦率,令你失望。”
“为什么你一边清醒,一边糊涂?”
“前者是理智,后者是感情,总希望那些神神怪怪能带给自己新希望,找呀寻呀的,直至找到有—个相士说,自己心中所爱会很快回到身边来,就叫满意,就会暂停下来”
孙凝吓呆了。
这叶柔美活脱脱是个禾秆盖珍珠的材料。孙凝肃然起敬之余,也稍感惭愧。
从前并未曾看得起这姓叶的女子。香早源今日作的牺牲,看来是物有所值的。
孙凝忽然有点冲动,对柔美说:
“我并不如你幸运。”
叶柔美转动着她明亮的大眼睛,只一瞬间,她就说:
“你是指香家兄弟在我们身上所采取的态度?”
孙凝点头,然后坦率地说:
“香早儒并未有为我而离家出走。”
叶柔美拍拍她的手:
“如果对方需要时间去考虑他的抉择,这才是他认真的地方,到了鱼与熊掌之间的取舍时,他为着一时冲动而作出的任何决定,都不会为双方带来好处。”
经过深思熟虑,经过实际分离之后,始得破镜重圆,才更实在。
孙疑心中又燃起一缕希望。
“香早源考虑厂多久?”
“怕是从一开始认识我就有了他的计算。”
说这话时,柔美有一脸的沧桑。
这孙凝并没有看得出来。
“早源是考虑过作出底线准备才把你的重要性向他母亲宣布的,这表示他并没有牺牲你和他共叙相恋的时光,他从没有离开过你。”
但,香早儒呢?孙凝的心又往下沉了。
“香早源是有备而战,香早儒是措手不及。孙凝,你记着我这两句话,慢慢细味,就知道在现阶段不必灰心和伤心了。”
跟柔美在一起的这天,是孙凝自失恋之后最舒畅的一天。
她重新抖擞精神,投入工作。
自此,她下意识地跟柔美有了来往。
跟柔美有来往还有下意识的两个原因在。
孙凝喜欢在她与柔美的对话之中,偶然能听到有关香早儒的一切。例如,这天下班时分,柔美在中环购物,就约孙凝到文华饮下午茶,柔美给孙凝说:
“POLO有新货式了,香家兄弟都喜欢穿这牌子的衣服上球场。”
这孙凝是知道的。数月前大减价时,孙凝还替香早儒一连买过半打球衣。
香早儒还打趣地对孙凝说:
“啊!由星期一至星期六上球场都有你选的贴身享受,只有星期日一天的自己时间可以穿用别些人的礼品与安排!”
“不!”孙凝当时佯装霸气道,“不成,星期日不许打球。”
一个星期七日,天天浓情相许。
这一段日子过去了。
孙凝默然。偶然提起香早儒是一阵子痛楚。
可是,很多人就是能从痛楚之中得到神经的松弛。
按摩、指压就一例。此所谓痛快。
孙凝就是为了要寻这种痛快,不住地自动去碰触伤口。
另一个潜在的原因是跟叶柔美在一起,令她感到仍是香早儒身边的女人。
两兄弟的两个情人走在一起,有妯娌之亲,无疑看在别人眼中讲得通,自己的感受也温馨。
“柔美,为什么还不结婚?”孙凝忽然问。
“香早源没有提出,如何结婚?”
孙凝的错愕,是看得出来的。
“我们不谈这些,我告诉你,下星期有个古典珠宝展览在君悦酒店举行,你去不去?”
分明的顾左右而言他,益见创痛。
孙凝和叶柔美正在谈得入神时,忽尔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擦过。
孙凝眼角瞟见了那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儿。
香早儒出现在文华酒店的咖啡座上其实是极普通的一回事。然而,对孙凝而言,却似石破天惊,尤其在她看到他往一位极漂亮女郎的位子走前去时,震痛更甚。
是佳人有约,谈笑晏晏。
孙凝继续有讲有笑,却已显出力不从心。
生活上就是亢塞着这一总相见时难别亦难的例子,
情人分离时,牵肠挂肚得连跟一些与对方有关连的人物在一起也感安慰。
到见了面,却添九重的惆怅。
走出文华时,已然日落,孙凝正打算跟叶柔美道别,身旁有人叫她:
“孙凝1”
孙凝回转头来,看到方佩瑜,忙拉着柔美给她介绍。
方佩瑜闲闲地跟叶柔美握了握手,就把孙凝拉到一边,说:
“怎么,你竟跟这姓叶的走得这么近?”
“佩瑜,叶柔美这人相当不错,相处后才发觉。”
“你知不知道你在增加与香早儒的距离。”
孙凝一愕,没做声。
“我这话是为你好,你太不肯正视自己的需要了。”
孙凝自明所指。
既爱香早儒,要得到他,就不要再站到与香任哲平的敌对势力一面去。换言之,叶柔美根本是毒草,来往不得。
谁跟有势力的人一有嫌隙,立即众叛亲离,人们忙不迭的与之划清界限。
孙凝没有说什么,挥挥手就告别了。
叫她怎么说呢,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与方佩瑜好像距离越来越遥远。
这无疑是令她难堪的,说到底,方佩瑜是个很漂亮、很讨人欢喜的女人,且相交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