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竟由一个最不需要防范的人给她发出一个挑战权力的讯号,震惊无疑是多出十倍。
香早儒看到母亲闭上眼睛对他说:
“你知老二也要到美国去,是不是?”
“这事他不是早跟你提过吗?”
“对,是提过。但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非去不可的话,就叫他取消行程吧,现在老三这个样子,你又是非到华盛顿去不可的,总要有个人在,帮我照顾这个家。”
香早儒忽然地觉得母亲老了很多很多。就为了刚才跟老三呕气,而一下子颓废气馁下来吗?这不像香任哲平吧?于是香早儒很直接地答:
“大哥还在香港嘛!”
他不说犹可,一说了,香任哲平拍桌而起,骂道:
“一天到晚的提你大哥,你大哥怎么算?”
这顿脾气发得太突然、太没有理由、太莫名其妙、太一发不可收拾,引致香早儒目定口呆。
他瞪大眼睛看香任哲平。
香任哲平也瞪大眼睛看他。
电光火石之间,香早儒在他母亲的眼神之中接收了一个讯息。
天,他在心内轻喊,不可能吧?
那个可怖而又卑鄙的念头令他震栗。
香任哲平当然不是善类,但虎毒不噬儿。
翻心一想,真是讲不通。偏偏就只有老大不是香任哲平的亲生儿子。
因而,她不把老大的留在身旁视作一回事。
她也开始要在政治的路途上扶植自己的亲生儿子,渐渐取代香早晖,只让他担当吃力不讨好的打头阵角色;她甚至纵容香早晖任意预先挥霍家产,明知补贴大媳妇的娘家是很不合理的行动,也不予纠正,还可能暗中设计让早晖亏损。
还有,她压根儿就让大儿子讨一房不理想的配偶,让他终生遗憾。
这不只是工于心计,且是相当阴险的行为。香早儒呆住了。
震栗、惊惶、失措、迷惘占据了他整个人、整个心。
香任哲平的阅历与敏感,把儿子的心事看穿一半。
她是有极大的难堪,看着香早儒,问:
“你想到了连串的关系了是不是?你看穿了我的计划与心态了对不对?”
香任哲平这样说,就差不多等于直接承认了多年来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布局,一个她个人呕心沥血的策划。
香早儒至此,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把疑问宣诸于口,说:
“为什么,就为了大哥不是你亲生的?”
香任哲平冷笑;
“这不已经是一个绝好的理由?”
“妈,可是,他是父亲的儿子,是我们的兄弟,对你也极为孝顺。”
香任哲平不只冷笑,她听了香早儒的说话,开始狂笑不已。
这令香早儒愕然、尴尬、狼狈,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
“妈!”这才遏止了香任哲平疯狂而无节制似的表现。
她的双眼仍像大太阳下要用作决斗的刀剑似,不只锋利,且影射出凌厉至极的光芒。
香早儒看到了,心也要发毛。在他有生以来,见尽了母亲异乎常人的威仪,却未有看过她像如今的那种誓无返顾的恶毒与狠绝。
香任哲平以很平稳却异常清楚的声音道:
“就是为了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却来当我亲生儿的兄弟,更是我丈夫的血脉,我才要对付他,好好地对付他,令他的起码下半生不会有好日子过。
“香家是我任哲平的香家。
“从我踏足香家,嫁给你父亲的那一天开始,我明确地声明了彼此要对对方忠贞,要成为对方独一无二的配偶。
“你父亲不只拥有我整个人、整个心,任氏家族对他的帮忙扶助,使他在商场上如虎添翼,怎么轮得到他见异思迁?
“任何一个借口令他心上有另外一个女人都不可能令我接受。
“早儒,你并不能想象,当他回来告诉我,外头的一个女人已为他怀孕生子时,我所受的侮辱与痛苦。
“男人可以有一千一万—亿个借口去使移情别恋的行为变得情有可原,甚至理所当然。但在我,绝对不能接受。
“非但不能接受,而且会采取行动,粉碎他们的美梦,
且要他们的美梦永不实现。”
香早儒的战栗有增无已。
香早儒想,香早晖的生存明显地就是父亲香本华美梦的一份延续,故而香任哲平忍受不了,而要竭力铲除。
她对付香早晖的方法渊源于七个字:爱之适足以害之。
这个想法令香早儒的身子微微震栗,甚至紧张地连连退后几步。
香任哲平无视儿子的反应,她管自以清晰而肯定的声音说着话:
“一个男人可以无愧地享用着一个女人给他各方面的贡献、扶持、爱心的同时,使另外一个女人怀孕,我认为简直是最侮辱智慧与尊严的一件恶行。
“我并不愚蠢,如果要全面控制大局,哭闹以致拆散他们,是行不通的。痛恨某一个职员,不是把他开除就了事,
让他有机会到外头世界去闯,有可能闯出一个名堂来,那就无异是白打几个巴掌厂。最好的、最安全的掣肘方法就是用一些他在别处找不到的受雇条件缚住他,阴干他的才华与志气,蹉跎他的黄金岁月,消灭他在市场内的叫座力,然后,看着他非依附自己的权势不能生存时,才任意虐待他不迟。
“我循这个步骤对付香本华的外室与儿子。
“容纳了他们,不但使香本华对我没有戒备,且掌握了香本华心底的一点歉疚,压制了他那贪得无厌的歪心理,使他对我更言听计从。
“直至你三兄弟相继出生,我以香早晖为香家带来子嗣好运为借口,对他更加宠爱与纵容,这一方面令香本华对我不起疑心,另一方面防止这孽种有从善学好的机会。
“至于财产,我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要香本华不分给长子分毫,只要他言听计从,把遗产交到我手上去,由我来控制即可。
“我甚至不会不分给香早晖,留给他与世人线索,知道我对他的痛恨,我要培植各种机会,令香早晖自己一手毁掉名下应得的产业,让他发觉自己一无所有时,更不能怨天尤人,其情更惨。”
香早儒听到母亲的这番剖白,他整个的吓傻了。
“早儒,不要看轻女性感情受损与自尊受辱所引起的后果,请记牢我的这句话、对你毕生都会受用不浅。”
良久,香早儒才晓得回应,说;
“这是你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原因?”
香任哲平望牢香早儒说:
“在可见的将来,人们便会知道香早晖的下场,我并不打算逃避责任,到了那个时候,我甚而乐于公开我经年策划部署进行的成绩,看见我的目的已达,才真正大快我心。”
香早儒的嘴唇蠢蠢欲动,却仍无言语。香任哲平却说:
“别对我说,我是暴君!
“不是世人皆可侮,更非世上的女人都是弱者。
“女人害男人的方式,跟男人害女人的一样多。
“你的那个大嫂,为香早晖带来的祸害,跟我之对香本华,是半斤八两的。”
“妈,为此,你要控制三哥的婚姻?”
“但,早儒,妈是想确保亲生骨肉的幸福,这跟成全你大哥与大嫂的结果,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我要你明白。
“我甚至希望你帮我,你在了解真相之后,劝你三哥一劝。我需要他,香家也需要他。”
香任哲平在提起了她的亲生儿子时,那神情是迥然不同,一种母亲的慈爱与关切,源源不绝似的流露出来,跟刚才的表现简直是云泥之别。
早儒一时作不了声,他实实在在地还未能自错愕中回过气,重新镇静下来。香早儒自问在商场内已是一员有经验的大将,很多惊心动魄的场面他都身在其中,手上处理过不知多少宗适足以兴家或败家的生意,依然能于重重险境之内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偏就是听到一个女人在情感上受到挫败时的回应,令他战栗至无以复加。
连在商场内摔得永不翻身的人,也不可能有着像香任哲平的那种根深蒂固的痛恨。
他彻夜不眠,去想这个想来想去都想不通的问题。
直至天色微明,他才勉强入睡,可随即又要爬起来,准备启程到华盛顿去了。
坐在赴机场的车子上,早业与早儒兄弟俩闲聊起来。早业说:
“老三是认真了。”
“以目前的情势看,是的。”早儒答。
“可是,我认为女人有几种,一种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包括你二嫂在内,一旦搭上了就缠身,这最惹不得。
“另一种是可亵玩而不可久蓄焉,那姓叶的明星应是此类。再多一种是可亵玩而又可收藏焉。”
“举一个例。”
“例子多的是。最常见的是那种外表刚强,实质虚弱的懔梅已过的所谓女强人。”
香早儒忽又想到孙凝。
这么的情不自禁。
由于想起孙凝的关系,他完全没有留意到香早业在跟他谈论这番道理时的沾沾自喜,志得意满。
香早儒的一颗心,在想着等会与孙凝同行的种种情状。
果然,他们一抵达机场,就看到孙凝与她的两位助手。
孙凝当然认得香早业,对于这位香家二公子,孙凝多看了几眼。
说到底,他是老同学的白马王子,总能引起自己的关注。
无疑香早业的轮廓相当俊挺,他的年纪不应比早儒大很多,但看上去香家老四比老二年轻洒脱得多。后者的英伟,有种男人大丈夫的凛然气概在,令他看起来年轻;前者则是斯文淡定,那种保守严谨的举止使他变得比实际年龄更老成。
香早儒很大方地给孙凝介绍乃兄,早业可是鲜有的轻松畅快,对孙凝说;
“我老早已在我们中间的朋友处听闻过孙小姐的大名。”
孙凝只微笑,没说什么,她当然知道那个中间的朋友是谁。
她甚至没有答:“彼此彼此。”因为孙凝不愿意给对方一个印象,认为他是女人闺中畅谈的—份不可缺的资料,那是有点长男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举止。
现今的职业女性,不但在写字楼要威风凛凛,就算是在家里,一样要表现得体,男人可以在下班之余,阅读财富杂志、时代杂志;女人也可以坐在床上,努力看cNN新闻报告。总的一句话,分秒必争,不浪费时间。
此外,孙凝对香早业有种莫名其妙的抗拒感,是完全解释不来的。
唯一的可能是她对方佩瑜有憧憬,认为这么好的——朵鲜花,不单不能插在牛粪上,就连那个花瓶稍为逊色,也对鲜花不起。无疑,香早业肯定不是牛粪,他甚而是只有价值的古董花瓶。可是,仍然未达孙凝心目中的水准,她认为方佩瑜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
忽然的,孙凝在心中暗暗惭愧起来,怎么能这样想呢?爱情其实是当事人直接感受,没有局外人可以替他们论定好坏。
只要方佩瑜跟香早业在一起时觉得是天上人间就可以了,旁人休得妄议。
因而,孙凝强抑着自己那种对香早业负面的印象,很礼貌地给对方微笑回礼之后,说:
“祝你们有个愉快的旅程,我们抵达后见。”
香早儒问:
“你不跟我们同一班航机吗?”
“是同一班航机,但我坐的是经济客位。”孙凝解释:“主办单位给我的是一笔费用,把机票及其他用度全都包括在里头。如果我坐经济客位,那么,公司就可以多赚一点。”
然后孙凝又补充:
“到北京的那一次,航空公司是协办单位,机票由他们安排,轮不到我从中取利。”
说罢,挥挥手就走了。
香早儒心上知道,不可叫做从中取利,这其实是很识大体的省吃俭用,尽忠职守。他差一点就想开口问:
“孙小姐,你家公司会接纳新股东吗?”
此念一生,香早儒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忽尔地令他喜不自胜。
收购信联企业的计划已是事在必行,他一直需要的是增添一个有顽强斗志及良好行政修养的人,以一个崭新的姿态为他收拾信联企业内的残局。
这个人选不容易找,既要对内精打细算,省俭节流,又得向外大刀阔斧,努力开源。如果寻到了这种人才,还得他肯在行政手腕上自任丑人,才能办得了事。
忽然之间,眼前一亮,脑内灵光闪动,香早儒想到了孙凝。
当然,还有香早儒情不自禁,而又不自知的倾心,给了孙凝特别高的分数。
在候机室内,方佩瑜一早就坐定了,香氏兄弟走进来,她是看到的。
直至香早业有意无意地带领着香早儒走近她,她才站起来招呼。
香早业给他四弟说:
“这是方佩瑜小姐。”
“久闻大名。”早儒这样答,实在也不是客气,香家与方家的名气,不致于是城内人家传户晓,可是在商界甚而政界,可是无人不识的了。
这天细看方家小姐,倒真是名不虚传,是个出色的美人儿,那明亮的乌黑眼睛镶嵌在纤瘦的白净脸庞上,如许的矜贵和娇美。
他忽然想起的不是孙凝,而是那位叶柔美。
简直难于比拟!
香家老三究竟搞什么鬼?
很自然地,香早业、香早儒与方佩瑜都坐头等舱。
也不知是巧合抑或安排,香早业跟方佩瑜并排而坐。
方佩瑜很客气地对香早儒说:
“香先生,你们兄弟俩要坐在一起谈些公事吗?我可以跟你调个位置。”
香早儒倒没有怎么样,笑说:
“不用了,我们在家里整天见面,有点腻了。”
其实香早儒不要跟香早业同坐是别有一番用意的。
航机起飞后,香早业悄悄握住了方佩瑜的手,问:
“为什么要我拱位让贤?是不是你对我那老四特别有好感?”
方佩瑜把手抽离,说:
“神经病!你这人真是座古老石山,一点人际关系也不懂,难怪在香家不及老四得宠。我跟令弟是初次见面,当然要给他留个好印象了。”
说罢白了他一眼。
这一眼妩媚销魂得令人心里发软。
香早业委实是三魂七魄都给慑住了,从骨子里舒服出来,通体像过了一层电。
这种感觉太好了,从来未曾试过。
岑春茹跟他的婚姻虽不至于是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却是家里头的一份政治式安排。婚前的交往,只不过是例行形式,毫无刺激可言。
至于婚后,怎么说呢,男人跟任何一个不难看的女人单独在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之下,总是会发生那回事的。
怎么及得上两情眷恋?
香早业实实在在是开心透了。
就是眼前这个如花似玉,才华相貌都一流的女人,已是死心塌地地跟他相依相恋。
之所以能有这种福分,一为天缘巧合,注定是他香家老二的运气好。
二为他后天的决断得宜。
当香早业在一个偶然的宴会场合见到了方佩瑜之后,惊为天人。
那是一个大型的慈善餐舞会,由港督任主礼嘉宾,还老远从美国请来老牌歌后柏蒂佩斯,于是餐券就高昂至一万元一张,都是城内的大富豪或极具规模的机构整席地买下来做应酬节目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