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去啦!上镜时好看一点,真人不够气质!”
时代进步了,连一般阶层的人都眼轨转。
“跟董础础一道上乔氏来的那个是不是方苓?怎么真人皮肤粗得像张沙纸?”
“小姐呀!人家在内地干粗活的呢!如假包换的日晒雨淋!怎能保养皮肤?”
“这阵子影视圈流行大陆小姐冒头,个个都一流身段,哗……。”
“本钱嘛!橡我们乔夕太,爬上岸了!有什么不好?”
“经纪周他们说二太子还是酒红灯绿,左拥右抱呢!”
“哈!大惊小怪,他这种人哪里是一夫一妻的信徒?此时不‘滚’更待何时?”
“董础础并非善类?”
“是黑社会头子都不管用,自己并非身家清自,连提高嗓门说句话都没资格!”
“我才不要嫁富家子!”
“为什么不嫁?一则,未必个个似乔夕;二则,有麝自然香,冰清玉洁几时都赢星光熠熠几个马位:三则,故意嫁个穷的去显示清高?免了,这年头,我们抛头露面还吃不够苦头吗?现今下班去,家里的父母还煮好饭让我享受享受,要我黄昏日落,还赶回家凑仔煮饭,我宁愿剃度为尼!”
“哈哈哈!难怪小陈老跟着你大小姐屁股后头走了大半年,连屁都未嗅到过一个!”
“小陈?他算老几?刚刚一万元人工,不吃不喝不住不行,要累积到一九九九年,才有资格符合本年度的加拿大投资移民资产限额呀!”
“那么嫁谁?乔晖?”
我吓了一跳,整个人站在厕所间内,不敢就此推门出来。
这班女职员,真是!
“乔晖?”
我屏息忍气,聆听。手心竟在微微冒汗。
该死吗?我犯得着紧张得像犯人栏内等待判刑似的!
正如那女职员刚才说的,她算老几。
乔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竟比我预期的为高吗?我这么在乎别人对他的品评,甚至乎一个小小的下属?
“乔晖样子不错,四平八稳,端端正正,人品还好!”
“对呀!乔氏之内,众秘书公认他是最容易眼侍的一个老板,永远微笑,永不谩骂!”
“可是……”
恶评来了!
“他不够性格!”
唉!一语道破,夫复何言?
“跟他的妻比较,一个名副其实是梁红玉击鼓退金兵,一个充其量是清光绪,志大才疏!”
“如依你大小姐眼光,乔氏之内岂非无人会雀屏中选?”
“来个混合组就最好,乔晖的心地、乔夕的好玩、汤浚生的才具,乔正天的身家……”
哈哈哈!一阵银铃似的笑声渐渐远离洗手间。
我静静地小心再聆听清楚,绝对肯定休息室内已无一人,我才敢快手快脚逃出生天!
第四章
回到自己办公室来,人像打了一场仗,累死!
秘书曹敏慧看在眼里,莫名其妙。
人生就是如此,一场一场大仗小役,重重叠叠,累积下来,就过尽儿十寒暑。刺激、辛酸、感慨、无可奈何兼而有之。
坐到办公室内,沉思片刻。
当然地想起女职员批评乔晖的说话。
好心地、好样貌、有学识、有才能、而又够性格的男人,世界上是太少太少了,然而,仍会偶然遇上一个。只可惜有缘相逢,无分相叙,徒呼奈何!
我办公室内的书桌是特别设计的,台面额外宽大,坐镇在此,很自然地有种我已为王的威势。书桌作“L”型设计,左手面台面略低几寸,我摆放着一只纯银的古董相架,镶了一帧年前旧照,英国伦敦奥本尼路上一系列古老木屋为背景,我大模斯样地站在马路中央,穿条宽宽的黑裙子,上罩件枣泥色的毛冷衫。两臂张开,好一个欢天喜地迎迓着未来的少女!
那年头,身旁总有够性格的人和事……
敏慧的声音从对讲机传过来:
“乔太,服装店来电话,你订的晚礼眼已从巴黎运到了,要不要去试穿,还是叫司机先送回家去?”
“送回家去吧!如果有修改的话,还来得及吧?”
“可以的,主席的宴会在下个周末,尚有十天时间!”
豪门夜宴,三日一小宴,七日一大宴,如此不遗余力地支持着经济繁荣,以致于生活近乎糜烂。
乔正天宴客向来大手笔,名满本城。
乔园雄踞半个山头,偌大的花园包围着大宅,花园一头另筑有独立平房,占地数千尺的客饭厅,纯供宴客之用。
饭厅的装修随便可把本城第一流酒店的水准比下去。饭厅四方形,当中垂下来的吊灯是罗马古董灯饰,当年市价三千八百万港元。地板全铺云石,是乔正天夫人亲自到意大利去挑选的材料。一大块不用接驳的云石,乳白的石质内温柔地透出淡彩,像冰肌玉骨的少女一张脸,微醺之后呈现酡红,望之心醉。四角有四根大圆柱,仿罗马官殿设计,顶天立起,器宇轩昂地支撑着整幢平房。通往花园去的一面,全是落地玻璃,走下台阶,就开始接连一大片如茵的绿草。仲夏之夜,被温柔的风吹拂着,草尖儿微微颤动,仿佛爱郎情重,轻妩粉脸,带来羞法的轻轻娇喘,教人销魂。
每逢隆重晚宴,乔家才动用这一望而显声势的饭厅,一般酬酢,则在乔正天正屋的客饭厅举行。
即将在乔园举行的周末晚宴,当然隆而重之,因为今年庆祝乔正天夫妇结婚三十五周年。
不只乔园上下老早为此而忙个天翻地覆,连乔氏企业都忙作一团,特别是公共关系部。我看那公关经理邹善儿,自乔正天宣布要大事庆祝之后,才六个月的功夫,就忙得老掉十年。可怜!
乔正天是个好热闹、爱面子的财阀。除非不请客,否则,一定要请到变成一城佳话,争相传诵。一年里头,定必找个好名目,大事发挥一番。倒数过往几年的例子,一年宴请纽约交易所主席,金融界谁个没分出席,谁就没脸光。一年欢迎法国文化部部长,陪同出席的还有几个法国文艺界锋头人物,于是本港文艺圈子内的猛将全为座上嘉宾。又一年趁内地举足轻重、名重一时的高官率团访港,通过重重关系,在乔园内为他接风。一时间,扑乔正天的请柬在整个商界政界内,比扑名歌星演唱会的票子还要紧张。乔园虽是宽敞,毕竟座位有限,满城急功近利,跟红顶白的人,一为面子攸关,二为生意兴隆,三为前途未卜,都必须努力搭通门路,加强关系,仿佛只要在当晚华筵上占得一席,日后就能安枕无忧似的。真是!
乔氏那公关经理邹善儿,年来一手处理了这几个大型宴客事务,终而成为机构内的红角儿。
这小女人办事很有一手,胜在勤力周到。仰仗乔正天非常注重场面架势、形象声望的个性,邹善儿以后勤部门头头的身分,而能在唯利是图的商家天下内,名望分量跟得上揸公司盘的证券大经纪和我手下管楼房销售的营业部头头,决非易事。因缘际会,再加本身长进,才能出人头地。
乔园夜宴,足足筹备半年,乔正天每次宴客都必须有为人乐道的特色。今年度出来的“桥”,似是老生常谈,毫无新意。城内不少人结缡几十载呢,乔正天以此问邹善儿。看看她如何建议化腐朽为神奇?
真佩服邹善儿,眼珠儿一转,恭恭敬敬地对乔正天说:
“主席!还记得财富杂志曾有文章报导称,举世的富豪事业成功若此,背后都必有段沉闷的婚姻吗?我们大可以主席三十五年的幸福婚姻,向该文挑战!宴会当晚,安排短短的卫星直播,让远在纽约同样有三十年以上成功婚姻的华尔街巨子,向主席遥贺、等于联手宣称,事业与婚姻绝对可以并存。这个宴会说不定可以吸引港美以致世界各地的传媒争相报导。”
乔正无闻言,喜上眉梢。稍后,脸色微微一转,略有迟疑。
邹善儿一看势色,立即补充说:
“卫星广播方面,主席可否让电讯公司有一点光彩,例如考虑让他们赞助之类,你看成不成呢?”
乔正天一叠连声他说:
“可以,可以,你就看着办吧!”
我当时在家翁的主席室内,因为凡有这等大场面,乔正天就嘱邹善儿将工作直接向我汇报。乔家二子一婿,对这等事全无兴趣,乔雪办事儿戏,信不过,于是我成了当然人选。
对于邹善儿的聪敏乖巧,我真正叹为观止。她是乔正天体内少有的几条蛔虫中之一条,这么能猜透乔正天的心思。千万别以为巨富口袋有钱,就会当然地慷慨。他们之所以能累积财富,比一般人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比一般人花费得少。只有一分一毫都想过度过,有本事使收入永远凌驾在支出上头的人,才能富甲一方。
邹善儿的建议,在主意上是无懈可击。谁个阔佬的结婚纪念晚宴会得有机会成为世界新闻?除非利用此新鲜突破式的角度,才有获得免费宣传的价值。
然,成功人士少有得些好意须口手的处事观念,看凤驶尽帆是常见的。卫星转播费用极大,乔正天当然肉刺。只是怎么好但白明言呢?身为大老板的下属,要识摸心机,看眉头眼额,他不好意思显示出孤寒相,跟他出入的身边人,就要晓得想法子代他把困扰以一个得体的方式说出来,并谋求解答。当然,最重要是为他留面子,如果邹善儿说:
“卫星转播很贵,主席怕不怕用钱太多,试问问电讯公司肯不肯赞助吧?”
那么,乔正天之流一定脸如土色,毫不客气地口敬一句:
“钱并非花不起,但觉得很无谓!”
这也就等于热辣辣地撕了邹善儿的脸皮,最惨还是好好的一个建议被逼腰斩,还得另外想办法补救!因为工还是要照打的!你说:可怜不可怜?
邹善儿的成熟灵巧,难能可贵。谁个当差的不用善体主情,能如此适应,是一场功德。人们在背后妄议邹善儿服侍得乔正天很妥贴,真不是厚道话!难道身为下属,是必要与上司为忤,才显清高!能够办妥大人物要办的事一般都难比登天。少一分心思,缺一点能耐,中环立即会出现几万个可畏的后生,磨刀霍霍,取而代之!
做事一不违犯法律,二不离弃良知,三不侮辱人格,就是值得支持的人了。
我是支持兼欣赏邹善儿的。
从此,乔氏里头,我跟邹善儿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
行内人老是有种狭隘思想,认为女人妒性重,少能共事。这真是浅见了。我手下猛将如云,全是女性班底。当然,女人相处有其独特的难处,针无两头利。利弊经常是并存的。职业女性的很多难言之隐,往往能因彼此心照不宣而取得额外的谅解。况且,社会竞争如此激烈,女人能爬到跟男人平起平坐的地位,胸襟总不如一般妇孺,没有容不下才俊之理。因此之故,我跟乔氏企业内的女同事一向相处得异常融洽,邹善儿是其中佼佼者。
我们本来每隔两三个星期,就会得一起共进午膳,闲聊散心,不尽讲公司的人事,也少提家中情状,我只知邹善儿离了婚,年纪跟我相若。我们只挑一些纯女性生活话题,娓娓讨论研究,交换心得,沟通得顶愉快。
只是近这两三个月来,邹善儿为了乔正天结婚三十五周年晚宴,忙得废寝忘餐,根本除了公事会议,我们连讲内线电话轻松几句,都没法子腾出空来。
每天见着邹善儿,还是衣履光明,精神奕奕地干活,在乔氏大厦与乔园之间冲来冲去,更不时失踪一个星期,飞往美国去跟电讯公司接头,安排卫星直播。偶然我有晚宴,直接从乔氏出发,会得在走廊上遥见善儿拖着疲累的步伐,抱着一大叠文件自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去,门在她孤寂的背影后关上了,想是还要挨至三更二鼓,水静河飞才能回家去了。
故此,当我不时在乔氏之内,风闻闲杂人等的是是非非,拉到邹善儿如何好名利、出风头的事例上,我必然冷笑,替善儿抱不平。江湖暗箭是决不因对方穿裙子抑或穿裤子而稍有留手的。谁说人一生下来就要踊跃地当各式慈善机关的人工了?荒谬!
好好一个人儿,就为了那六七十万年薪,卖掉半辈子青春,在龙蛇混杂的社会大染缸内徒手肉搏,无人怜惜、无人谅解,这算是万幸,抑或可惜呢?
回顾我的两个小姑子,能如她俩,才算不枉生为女性。枫枫天天睡至日上三竿,午饭前急急梳洗化妆,穿戴华丽,开始在大酒店名贵餐厅内出没,下午去做做运动、整整头发、逛逛名店,又是一天。晚上携了个一如爱犬般的丈夫,出没歌坛舞榭,跟明星艺员在影画周刊上争一日之长短,又是一夜。她的烦恼,就只是如何挥金如土,用钱买起各等不顺眼的人和事。这种女人活在一个金光灿烂、不知人间何世的境界,你来给我说,她不懂世故,不知人生,因而短涵养、缺深度?唉!真真开玩笑了,涵养是在困境之时鼓励自己的阿Q精神,深度是在蒙尘之际忍受不公平的容器而已!
至于雪雪,二十出头不久,将财富与天真与青春融成一窝安乐茶饭,酒醉饭饱之余,力寻生活上鸡毛蒜皮的事去烦恼,去分神,旨在感受刺激,谋杀时间!又是一景。
乔雪自法国小大学捞了个劳什子学位口来后,替父亲打工,乔氏各种综合企业内,她挑了电影院与夜总会管理的事务去学习。正经公事与行政门径,半点没学上手,却识了一大堆与娱乐圈有关的江湖人物。乔氏电影院关系甚强,于是电影圈都跟我们有来往。乔夕也是以此关系让董础础看上而逮着了的。
雪雪天真烂漫,难得有钱有光阴,齐齐乱花,于是跟工作时间没有硬性规定的娱乐圈人士,混得顶熟。人家是一箭双雕,又陪乔雪玩,又笼络她以跟乔氏攀关系。她雪雪则差不多是专心一致,为乐是图。
有位混名叫杨公公的画报编辑,还向乔雪讨好,邀她每周定期在画报上画幅小画,亲自题两三句新诗,说是不要把乔雪的艺术天才埋没了。
雪雪接受了这份喜悦的“挑战”,紧张得不得了,跑到我办公室来,一屁股坐下,双手托着腮帮,说:
“大嫂,我快要成名了!人家给我机会,得加倍努力呀!”
我笑:
“雪雪,你根本已经成名!”
乔雪转动灵巧的大眼睛,说:
“那是老头子的名气,不算呢!今回打真军,靠自己,那画报要的是我的诗和画!老头子不晓得画画呢!”
对!乔雪的老头子不晓得画画写诗,但他晓得画银纸,写支票。支票极简单,只写很多很多个零,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