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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惊梦 page 11 作者:梁凤仪

  所以理直气壮地全速前进,车子已停在文若儒住所楼下。

  那是香港大学依山而筑的教授宿舍,小车路迂回地直上山腰,想来居于此,亦能享受青山绿水的幽静雅致。

  我把车停在访客车位内,下了车,仰望这幢大厦。看看手中名片,文若儒住三楼。

  要上去看他吗?我等待这机会多久了?

  才跟乔雪说,情缘不可牵强,女性尊严有绝对维护的需要!

  我如何对人对己好好交代?

  当然,此来我只想二口六面跟若儒讲清楚,不可有丝毫为我而留港的心,他要喜欢乔雪,有绝对自由,要不喜欢,别令她神魂颠倒!

  我此行目的并非为续情丝!

  然而,我能这么肯定?

  算了,别自欺欺人,我还是回到医院里去等汤浚生,别惹另一重恩怨。

  重开车门,无奈地系好了安全带,正在发动引擎,打算离去。

  “为何过门不入?”

  文若儒蓦地出现,打开了车门,望住我。

  “对不起,吓你一跳,你没锁车门,我在露台看见你下车,正准备倒履相迎,没想到你三心二意!”

  文若儒没有重新关上车门的意思,我只好下车去。

  什么解释在此际已属画蛇添足,我只轻描淡写地答一句:

  “我路过,本来想着有事跟你商量。”

  “相请不如偶遇,就请你来看看我这居所!”

  我默然地跟文若儒上了三楼。

  房子顶宽敞。奇怪的是一屋的家具装饰都整齐雅致,并不似暂时格局。

  文若儒莫非有长居香江之打算?

  我正好以此打开话匣:

  “若儒,你不打算回英国去了?”

  “心里太多矛盾,拿不定主意!”

  “凡事总有个了断!”

  “你来此的目的就为劝我走!”

  “如果你认为我还有这番资格,我希望你回去!”

  “六年了,我未曾骚扰过你!”

  “请别如此说!”我是心痛的。

  “这些年来,我不断后悔,当年不应该让你走,只因为我不够坚强肯定!”

  “不,若儒,你知道我并无选择。”

  “你并无选择,是因为我没有誓无返顾地向你提供多一条出路。我只顺应着环境,顺应着你的意思,没有想过我们本身幸福的重要。这些年,我惊觉了!”

  “所以你回来?”

  “正如你等着今晚有件什么事发生了,可以令你名正言顺地来看我一样!”

  我大声喝斥:

  “若儒!”

  房内刹那间一片静谧,静得如此孤寂、无奈、可怖。

  我们蓦地相拥在一起。

  两颗复活的心,连着、印合、融和。

  “若儒,乔雪爱你!”

  “她也爱星外来客!凡是非我族类,她都会有新鲜感,那不是爱,是找寻刺激!”

  “你推得一干二净,借口与技巧都一流!”

  “不,我只是不随便把责任揽上身,这种态度跟推卸责任一样严谨重要。”

  “可是,别利用她的感情到乔园来!”

  “只为见你!”

  “你好自私!”

  “我不否认,这六年的凄苦,我尝透了。我的生命里还会有很多个六年,不能都如此怅然若失地过!长基,我无法不自私!”

  “若儒,你回英国去吧!”

  “你呢?”

  “你看过乔园,我还能怎么样?”

  “你爱乔晖?”

  “他是我丈夫!”

  “你爱他吗?”

  “我有责任!”

  “六年前,你对父母有责任,六年后,你对丈夫有责任,再六年,你可能对乔氏的下一代有责任,只为你爱他们,可是你也爱我,为何厚此薄彼!”

  “若儒,你怎么变得如此强辞夺理!”

  “因为我比从前更肯定!来,你随我来!”

  若儒拖着我手,走进他的书房,把我带到书架之前。

  “你看!”

  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相架,放着我在英国求学时的照片,有一张跟我办公室内书桌上放的一模一样,摄于奥本尼路的大街上。

  “看清楚了吗?”

  若儒又拉起我,走进他睡房去。那床上……

  我扑过去,紧紧地抱着那久违了六年的毛毛狗熊,抱着软绵绵的它,疼了又疼。

  这毛毛狗熊,原是那年圣诞,我和若儒走在维津街上,两人停在那家全欧知名的大玩具店HAMSLEY橱窗之前,一齐发现了的。毛毛狗熊那蠢笨可爱的造型,把我们迷住了。

  若儒就活像刚才拖住我走进书房睡房来一样,把我带进玩具店去,买下毛毛狗熊,作为我的圣诞礼物。

  回港匆匆,没把它带在身边。

  没想到有重逢的一天!

  我泪盈于睫!

  “别教我们再分离了,好不好?”

  我猛地摇头:

  “不,我办不到,若儒,太迟了,太迟了!”

  “在重逢之前,我也觉得太迟,现在不!”

  我不住地哭!

  “我是为乔雪的幸福而来的!”

  更不能来了,就连乔晖的幸福都一起葬送掉!

  “长基!”

  若儒用力地握住我的双臂,不让我逃掉似的。

  灼热的眼神望向我瞳眸深处,像把我通体燃烧起来,避无可避。

  脑海翻腾着分离的那晚,小楼之内的凄惶绮丽,伤心人的绝望眷恋,一幕一幕,惊心动魄,心胆俱寒……

  若儒深深地吻住了我……

  六年前与今晚,都是那同一感觉,我但愿在此刻死去!

  蓦地,石破天惊,床头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若儒放开了我,接听。

  “对,请稍候!”

  若儒把电话递给我。

  “浚生吗?……好,我这就来接你!”

  “汤浚生?”若儒间。

  我点点头。

  “我得走了!”

  “家里有急事?”

  “不,他本人的私事,乔园之内没有相帮的人,只好找我!”

  我站起来,整整衣衫。

  “你要走了!”

  我点点头。偶尔从房中的镜子见到自己,脸还是红通通,滚热得一如火山爆发的岩浆,羞愧莫名。

  快步走出客厅,若儒开门送我到车房去。

  “我们什么时间再见呢?”

  “让我想想!”

  汽车绝尘而去。

  一路上,我还心惊肉跳,有种逃离魔掌的感觉。

  魔掌当然不是文若儒,而是心内冲破道德礼教桎梏的欲望。

  今夜,我才醒觉这个罪恶的意念老早深印我心,挥之不去,伺机发作。

  汽车驶回医院,已见浚生站着等候。

  他面如纸白、两眼红肿,形容憔悴得教人吃惊。

  我来不及想念自己的忧伤,安抚自己的冲动,直觉地认为浚生所遭遇到的惶惑与困难,较我尤甚。

  “浚生,你要不要到餐厅去饮杯热茶,才回家去?”

  我意思是,他这副样子会把乔枫吓死!

  浚生摆摆手:

  “给我买一杯饮品即可!”

  我开车到附近的超级市场,弄了一杯咖啡,再把车子开到近乔园的林荫路上,停在一旁。

  浚生喝着咖啡,面上回复一点血色。

  我没有问任何问题。

  帮他的忙,无须要求以他的故事回报。

  也许,我没有好奇心。

  又或者,我本身的故事已够我受,再承受不起其他的悲凉桥段了。

  是浚生自己先开口的:

  “她死了!”

  我不是不震惊的。

  “我从前的未婚妻!她死了!”

  我轻呼一声,连一句人死不能复生的安慰说话都不知该不该说。

  “自杀!”

  “我的天!”我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

  “过了这许多年,她仍然爱我,仍然放不开,仍然觉得生不如死……”

  我吓得手足酸软。当然地立即想起若儒。

  不!千万不要!

  “是我辜负她的。”汤浚生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回一回气。

  “当年,当年,我要向上爬!你出身富贵之家,不知道贫穷人的苦楚。我自幼父母仳离,家无隔宿之粮,母亲名符其实地卖肉养孤儿,我一直未被人重视过!不论我的学业成绩多好,周围的人老是能发掘各种攻击我的理由,最作兴拿我的家庭背景作为借口,人们原来这么容不下别人的风光!”

  我完全同意。这就是社会上斗争永无休止之故。十亿元身家的富翁被认为未够斤两,于是要爬上百亿,到了那光景,舆论仍然认为入流者身家应以美金计算!这就是容不下别人可观成绩所致。

  我同情手无寸铁去对抗这等憎人富贵嫌人贫的年青人,诸如汤浚生。

  “我再成功,都摆脱不了那个家庭背景、那个社会阶层,我恨透了。于是,我立心娶乔枫!……”

  乔园之内,没有人相信汤浚生娶乔枫是为了真心相爱。连顾长基嫁乔晖都有附带条件,你情我愿,何罪之有?

  “浚生,没有人会怪责取笑你!”

  可是,你们不知道,我背弃了一段情缘,我将对一个纯良女孩子说过的山盟海誓,抛诸脑后!”

  “她如今死了?自杀?”

  “是的,她忘不了爱与恨,忘不了曾受的屈辱,我曾使她怀孕,因我不娶她而堕了胎,连一点值得奋斗的希望都没有了,故此决定寻死!”

  我望出车窗去,开始下着毛毛细雨,车窗迷糊不清,郊外黑漆一片。

  “大嫂,我是不是罪该万死!”

  我沉默半晌。答:

  “世上类同的可悲之事何其多,不必自我深责,既不能起死回生,使生者难堪,也属不必!你何苦糟蹋自己!”

  我竭尽所能说开解的话,不知是为安慰他还是为鼓励自己!

  “浚生,我们回去吧!总是要回去的,乔园已是我们的家!”

  “大嫂,你比我坚强!”

  “不,你会渡过难关的,多少哀愁都已如昨日死,别辜负了从前的努力!昨日的是非,记在心头足矣,不必翻出来折磨自己,对仍要生存下去的人,只好如此!”

  这一夜,乔园之内,起码有两个不成眠的伤心人。

  我蟋伏在床上,尽量地跟乔晖保持了距离。

  我不要他碰我,我也决不去碰他。

  这种心态恐怖死了。

  究竟乔晖还是我丈夫不是?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乔晖无罪,若儒无辜,我又不能无情无义!

  怎好算了?怎好算了?怎好算了?

  一千一万个无可奈何,伴我度长夜,至黎明。

  早餐桌上,我特别留意汤浚生的面色,他肯定是一夜无眠,双眼凹陷,脸色还是苍自。

  连家姑都觉得这个女婿有点异样,说:

  “浚生,你睡得不好了,是吗?一脸倦容!”

  “没什么,妈!”

  “生意上有阻滞?”乔正天立即关心到乔氏业务上头。

  “没有,没有,这阵子无端端地睡不熟!”

  “浚生,你多点运动就不会有这个毛病!今晚回家来,我跟你打场网球!”乔晖建议。

  “大哥,别浪费你的心思了,我看浚生是有什么心病吧?心病一般还须心药医!”

  乔枫真是个厉害角色,女人在感情上的敏感程度之高,可以属于特异功能之一种,是误打误撞,抑或有迹可循,不得而知,总之不时灵验,信不信由你。

  我不是不为汤浚生着急的,只好立即找说话打圆场:

  “昨晚我也不大好睡,定是跟那加拿大官员边谈边饮,混杂地灌了不同类型的酒到肚子里,头有点胀痛,可又没醉,弄得一整夜半睡半醒,不明所以!”

  浚生没有再说什么,向我投来感谢的眼神。

  家姑情急地建议:

  “要真还有不舒服的话,就别上班,好好躺一天吧!”

  “不,不,公司里头的事务多着呢!”

  浚生慌忙谢过好意,头一个就起身上班去了。

  香港商场上根本就没有告病假这回事,谁不是分秒必争呢?只一天不上班,便会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际遇,何必冒此风险?眼见初出道的一些孩子,一个月里头可以病上三五七天的,差不多肯定此人早晚被踢出局。无他,身体健康、意志强横,是办事成功的基本因素。各式各样的生活困难,都必须以各式各样的心智手腕予以克服。

  人在江湖,重重叠叠地身不由己。

  第七章

  回到办公室去,才坐下来,秘书就把张小咭递到我跟前来,说:

  “附在那束送来的花球上的!”

  我赫然惊心!

  随即望见一大蓬一大蓬的绣球花,插好放在办公室一角的茶几上。

  敏慧好奇他说:

  “到哪儿去找这种绣球花作礼品呢?香港都不流行这种花!”

  我没有答,不敢答,怕露出马脚。

  接过小咭,放在跟前,也不拆,就嘱咐敏慧替我回几个电话。旨在把她支使开去。

  敏慧把办公室的门带上后,我皇着墙角的一蓬蓬绣球花发呆。

  连香港花店都不作兴售卖的绣球花,在伦敦遍地都是。一条奥本尼道,两旁的住宅,前园都栽种了粉红乳白、浅蓝淡紫的绣球花,每朵都圆鼓鼓,精神饱满的,时而迎着清风,时而沐于细雨,天天跟路过的人亲切招呼!

  绣球花并非矜贵花种,在英国普遍得不能再普遍了,可是,我们独独爱它。

  为什么?

  若儒对我说过:

  “因为绣球花像你,平易近人,没有不必要的骄矜傲慢,可望而不可即!把它安种在什么环境里都能快高长大,生命力之强劲,使护花使者周时松一口气。”

  我也但愿自己像一蓬绣球花,活得随和、圆润、饱满、生就一种蓬门丽质,属于普通人家的安乐祥和与舒泰。

  我把小咭打开,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一错不能再错!

  我随即把小咭合上了。

  那句话就如暮鼓晨钟,敲得我眼花缭乱,惊心动魄,无所适从。

  若儒,若儒,如果当年嫁进乔园是错的话,如今不能再错,并不一定就等于我俩可以远走高飞,改错迁善,有可能是叫我们咬紧牙关,让从前的种种,随风而逝!

  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天下间有容得下我俩双宿双栖之地,却难觅安置道义良知之所。

  生命中只有似水柔情的年代,于我,已成过去!

  敏慧从对讲机传话过来,说:

  “丽莎史提芬议员的电话!”

  我稍一定神,接听了:

  “长基,我打电话来提醒你,这个周五,到舍下来吃顿晚饭!”

  “对,对,我没有忘记!”

  “你和乔晖送来的古董花瓶,正好放在我新居客厅的正中,接受着各亲友的赞美,也太破费了!”

  “难得你喜欢呢!是乔晖亲自挑选的!”

  “怎么秘书告诉我,乔晖周五不能赴会呢?”

  “对,他这个周末要到新加坡去一趟!”

  “你不同行?”

  “我懒!”

  “是放心乔晖而已!像你这般人才,打着灯笼寻遍香江也找不着,乔晖视你如至宝,小别胜新婚,敢情好!我就等着见周五跟你谈个畅快了!”

  这个周末也许真会畅快一点,我自知心有千千结,越结越紧,有乔晖在身边,往往更加添一度无形压力。

  其实,我并不讨厌乔晖,从小到大,都不曾如此。嫁后的我,对他更有一分温柔如绵的怜惜,一为欣赏他的纯良忠厚,二为到底有肌肤之亲。

  然,这些日子来,我看乔晖,竟有许许多多不称心,不如意。

  就算在生意处理上头,我都处处地嫌他畏首畏尾,短视浅见。

  我本来有个好习惯,绝不在同事跟前发乔晖的脾气,我视给男人留面子是女人的天职,跟相夫教子同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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