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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情恨 page 5 作者:梁凤仪

  唐襄年答:

  “官司赢了输了,情况都是大同小异,你必须得到利必通银行的支持,才能做得成这单大生意。赢了,银行要求你注资的基本金额可以拿得出来。输了,你连起码的本钱也缺乏,要多筹一笔现款,如此而已。”

  我完全明白唐襄年的意思。银行如果肯支持生意金额的百分之八十已经相当理想了,其余百分之二十自然是必须的本钱。换言之,我即使有那百分之二十的本钱,也须安排其余的借贷,把握何在?无非都在唐襄年个人身上。

  要永隆行提出什么帮忙与保证,在今日是困难重重的。

  客观上,永隆行未有强劲的银行关系;主观上,太多永隆行的股东,也就是我那些直系亲属,不会愿意帮助我去创业,这是肯定的了。

  故此,问题在我。

  我肯不肯付出代价?

  不肯。

  当我走出了唐襄年的办公大楼,独自在中环的街道上踱步时,我仍是意志坚决的。

  唐襄年说只要晨早起来洗一个热水澡,忘记昨夜星辰,无人知晓,就能重新为人。这个意念是惊人的,我无法接受。

  我固然不爱唐襄年。

  他也不见得爱我。

  爱一个人,一定期望与之长相厮守。

  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份好奇、好感、刺激、娱乐、发泄。我并不甘心成为玩物,不可以,这是极之有损尊严之事。

  人没有了尊严,还怎么活得下去?

  整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吧!

  伟特药厂的一个发财梦自今天起苏醒就算了。

  满城都生机,我还会有灿烂的明天,何必急着把自己抛售?

  明天,一定会更好。

  我有这个信心。

  然而,很可惜,有时,自信与成功划不上对等符号。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一总亲人站在法庭做供时,说出来的话。

  方健如的供词说:

  “我曾经对大姐提出过重抗议,认为由一个女佣带着三个孩子是非常吃力的工作,尤其是我和大姐都要在永隆行上班,晚上还有一些非去不可的应酬,根本无法分心分神在照顾儿女上头,因而,我坚持要四婶一个人带咏诗,而大姐仍然只依赖牛嫂去照料三个小孩子及金耀晖。”

  这暗喻的恶毒还比不上我另一位妹子方惜如,她在回答律师的问题时,挖空心思去冤枉我、诬害我,那种心肠的狠绝,令我有当场吐血的冲动。

  律师问她:

  “你有没有留意方心如跟金耀晖的相处与关系?”

  方惜如答:

  “有的。他们相处得非常好。大姐跟这小叔子的相处时间甚至比她的那几个亲生儿还要多。”

  “方心如在广州是不是已经习惯跟金耀晖有亲密的相处?”律师又问。

  “不是的,我发觉大姐越来越对金耀晖关怀与爱护是这最近的事,这其中可能有一重我估计的原因在内。”

  “什么原因?你且说出来。”

  “我想大姐是在金信晖去世之后,额外地想念他,因而在金耀晖身上寻到了安慰。”

  “你可以具体一点指出你的这个体会的根据吗?”

  “我曾经亲眼看到大姐紧紧地抱住金耀晖闭上眼睛,喊出金信晖的名字,并且她说‘啊!请勿离开我!’”我气得双眼爆出血丝来,怒不可遏地要站起来,冲向前去跟方惜如拼了。

  她这个出卖人伦、出卖良心、出卖人格的婊子!

  罗本堂律师与他的助手竭力把我按下去,阻止我在法庭内做出失礼的行为。

  我哭了。

  法官宣判结果之前我已经忍不住哭了。

  任何一个法官听了她们的陈辞,再有三姨奶奶在堂,加上金旭晖准备成家立室,且照顾弟弟的承诺,我已经知道大势已去。

  只是,我从来部不会想到会被亲人迫害得那么惨。

  骨肉相残至此,所有的做人信念都已荡然无存。

  当我回到家里来,金耀晖红着眼睛走到我跟前来,喊了一声:

  “大嫂!”

  我原本要一把将他抱住好好地再大哭一场,但想了想,还是缓缓地放下了已提起来的双手,无奈地说:

  “耀晖,我输了,对不起!”

  “大嫂,请别离开我,你还能跟我们住在一块儿就好!”

  我没有回应,连连拍了耀晖的肩膊两下,只表示安慰。

  这一役的失败,不只是产业控制权的落空,不只是在金家地位凋零,不只是与耀晖感情的受磨损,且是我接受血淋淋的残酷人生的一个开始,是我对人性绝望的一份踏实刺激。

  我伤心、气馁得无以复加。

  因为,天下原来没有公理。

  连在法律之前,不一定是良知得胜,不一定是好人好报,不一定是真相大白。

  至此,我才知道要生存下去,好好地生存下去,只能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可能顾人情,不可能念亲恩,不可能凭良心。

  以后,我要如何自处了?

  是同流合污,各出奇谋,以挣扎求存求荣下去;抑或坚持吃亏吃苦,也要维持做人应有的良知与操守?

  我的确茫然。

  轮不到我慢慢地分析理解,再做决断,就在人生的善与恶的分歧路上,我的彷徨并没有遏止身旁的人对我的迫害。

  金旭晖并不认为他应当羞愧,大剌剌地站在我面前,说:

  “大嫂,我们很快就得搬家了,你要是仍住在这儿的话,我嘱永隆行每月为你交租。”

  我没有回话,不置可否。

  着实仍未自重创重败的刺激之中恢复清醒的头脑,我无法为自己的出路做出任何决定。

  每次坐到永隆行去,跟金旭晖与方健如开所谓公事会议,再轮不到我提任何意见。

  提出来也没有用,一投票,我立即败下阵来,徒添伤感与狼狈。

  就在这一天,金旭晖实斧实凿地对我说:

  “大嫂,我看你在这几天就得交出堂费与律师费,你准备好现金没有,如果周转有问题,我们就商议个交换条件……”

  我没有等他说完,就答:

  “健如给我提过,让我想想吧,如果我拿得动资金,解决了应付的打官司费用,那幢在麦当奴道的房子,我还是要住进去的。”

  “大姐,你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健如问。

  这句话我没有答。

  她是明知故问,其实,彼此心照不宣了吧!

  之所以竭力要把我屏弃,不让我搬在一起住,无非是更进一步不以我为金家的一分子。

  同样,我死不肯放弃这个权益,也是为了不要输给健如。没有能入住金家大宅,我就要另营住所之理。

  口舌之争是无谓的,必须真金白银地拿出钱来,把问题解决了。

  我到罗本堂律师楼去了一趟,计算清楚该负担的堂费与双方律师费,不禁苦笑,这笔欠款,刚好用金信晖留给我的现款,可以偿还掉。

  倾出所有,只为保住了身分,值得吗?

  连牛嫂都劝我说:

  “大少奶奶,何必争一时之气。住哪儿都一样,你还是手上捏住几个钱比较值当。”

  我重重地叹一口气,把心不定。

  小叔子耀晖自从知道监护权落在金旭晖手上之后,一直落落寡欢,当他知道我有可能不跟他们一起搬上大宅去时,惶恐失色地跑到我跟前来说:

  “大嫂,你得与我们一起搬才好。”

  我没有造声。

  “大嫂,我舍不得你。”

  我只能点头,表示我明白,并非表示我答应。

  “耀晖,大嫂还有几个孩子要照顾,必须为他们争取一些保障,不能弄得手中连个活动钱也没有,太险了。”

  “你留住在这儿就不危险了吗?如果二哥往后不替你交租,你们岂不一样彷徨。说到底,大宅是人人有份,自家的物业。”

  我听懂了,怎么连一个孩子的思路都比我清楚。

  对,以现金换回有瓦遮头是重要的。要把我一脚踢开,着实的不容易。

  于是,我狠一狠心,提存了名下的现款,结了法庭与律师楼的账。金旭晖就再没有借口,不让我搬到新居去。

  新居一共四层,原先计划是旭晖的母亲三姨奶奶住楼下,旭晖与即将新婚的夫人住二楼,三楼属耀晖所有,现今也就是旭晖的管辖范围。他把惜如放到这层去住,耀晖反而是住到三姨奶奶身边。四楼和天台是金信晖的,等于归我和健如分配。

  第三章

  搬家的一天,不平的事又发生了。我发觉负责搬运的苦力把我和三个孩子的东西全搬到天台上去。

  天台上另搭了间锌铁的房子,那是五十与六十年代在本城相当流行的。举凡拥有天台业权的人,都必定潜建一问木筑的或锌铁房屋,或自用,或分租给一些比较贫苦的人家,总算地尽其用。

  我就觉得不满和奇怪,抓着其中的一个苦力问:

  “喂!干么把这些家具杂物抬到天台去?要放到四楼去才对。”

  苦力瞪我一眼:

  “真是五时花六时变,刚才抬到四楼去,又嘱我们运上天台来,究竟你们主意定了没有?”

  “定了,我是金太太,当然是由我做主。”

  “一共有多少位金太太?我们都搅不清楚,总之,都是金太太吩咐我们的,听谁的?”

  苦力自肩膊上扔下了东西,把条脏毛巾往脸上一擦,没好气瞪我一眼就走了。

  我冲到四楼,刚好见着健如,揪着她问:

  “是你的主意?把我们一家几口的行李家具都搬到天台那锌铁屋去?”

  “大姐,你孩子多,天台空旷地方大,正好合用。”健如并不讳言,竟如此直率而无愧地答我。

  “嘿,你这是人讲的话?”我咆哮。

  “大姐,别栽了一次,就浑身是火。”健如得意地答,“你若再不心平气和地跟我们相处下去,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不是吗?如果你老早听我劝,不跟旭晖争夺耀晖的监护权,到今日,就不至于囊空如洗,还捞一餐闲气。既是坚决要跟大伙儿住在一起了,我们也欢迎你。但,住到这儿来还要斤斤计较的话,是逼着人跟你又打官司去了,何必呢?”

  为什么金信晖那次交通意外,不把她一起撞死了算数?

  或者死的人是我,由着金信晖活着与她双宿双栖,我还好受一点,反正不知不觉不闻不问,重新为人。

  如今,这幢金家新房子内的人,是吸血的恶魔,直逼我吐尽体内最后的一口血为止。

  我完全明白方健如的意思。也只有完全地屈服。

  金旭晖把四楼及天台分给了我这一房,再由我和健如来分,照道理是我占大份,她占小份。然而,她分明恃着有旭晖、惜如甚至三姨奶奶撑腰,硬把我逼上天台去。要跟她彻底理论,怕只有诉诸法律一条路。

  今时今日,我还怎么敢?

  人穷志短,千古不易的道理。

  别说口袋里没有这个本钱,就算再输一口闲气,对我也会不堪刺激。

  健如嘱我心平气和地跟他们相处下去,不是没有道理和深意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胜券在握。

  在那“新居”之内,我呆坐了一整晚。

  锌铁屋顶覆盖下的房子,完全没有间隔,光秃秃的大概有五、六百尺的地方,就是我们母子四人和牛嫂的栖身之所。

  牛嫂坐到我身边来,长长叹一口气问:

  “大少奶奶,我们连如厕,是不是都要走回四搂去了?”

  我拍拍她的大腿,轻声道:

  “牛嫂,以后要你辛苦了。”

  只见牛嫂竭力眨着眼睛,阻止要掉下来的眼泪。

  我感动了,一把抱住她。身边有个为同情怜悯自己而落泪的人,今日对我似是捡获一箱子的黄金。可恨的是站在自己一边的人少,站在自己敌对一方的人多。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势孤力弱,备受欺凌。

  就在搬进这大宅来的一个礼拜后,有天半夜,咏琴忽然醒了,抱着肚子喊痛,牛嫂起来说:

  “来,来,别闹别哭,带你上一次厕所就好了。”

  牛嫂领着咏琴出去,好一会才回来,哭声更盛。

  我微微着慌了,亮了房子灯,只见女儿扑到我身上来,我只悄悄地抱了她一抱,就颓然把手缩回来。

  抬头看到了牛嫂那欲哭无泪的表情,牛嫂说:

  “叩了半天的门,说咏琴要上厕所,楼下说不开就不开,细少奶奶在里头喊:

  “‘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天台多的是地方。’”听了这话,我的心开始缓缓粉碎。

  牛嫂继续说:

  “我原想带咏琴再下一层楼,就怕都是他们的人,后果不过如此,正犹疑着,咏琴就忍不住拉了。”

  咏琴一直在哭,断断续续地说:

  “妈妈,妈妈,我不是长大了吗?老师说长大了的好孩子,再不会撒尿拉屎了。”

  我无言。

  翌日,牛嫂问:

  “大少奶奶,我伯他们还有别的更离谱更厉害的招式要欺负我们。你看,昨儿个晚上就是一例,这几天,从摇电话嘱我们到楼下去吃饭,到我们踏进三姨奶奶的饭厅,他们饭己吃了一半,活脱脱我拖着咏琴几个,是叫化子来了,让他们施舍,吃他们的残羹冷饭似的。开头我以为自己敏感,看来不是了。”

  牛嫂又讷讷地问:

  “大少奶奶,我们要不要搬出去?”

  我摇头,咬了咬下唇,很坚决地说:

  “不,我决不搬出这幢房子,要搬出去的话,是他们搬,而不是我搬。”

  牛嫂微微叹息。

  “牛嫂,”我握着她的双手,“你给我做见证,今时我方心如说了这番话,是终于要实现的。”

  现在搬出去,不只是遂了他们的心意,而且没有立锥之地,更缺了保障。在此再苦,仍算有瓦遮头,这对我和三个小孩是绝对需要的。

  金旭晖他们没有预料到我舍得倾囊以能搬进这房子来,紧随着他们身后斗到底,不肯退缩,因而既气愤又无可奈何,就用尽这种种的小人动作,希望迫我忍无可忍,拂袖而去,他们就可以更为所欲为了。

  我才没有这么笨。我会一忍再忍,深信总会有一日,我的韧力无敌,反败为胜。

  我对牛嫂说:

  “去叫个木工来,在屋子旁再多搭一间小房子,放进木桶,作厕所用吧!其他的一切,你就算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迁就一点。”

  牛嫂点头,道:

  “连你都肯忍的话,我是没有话好说了。”

  在我苦难的日子里,牛嫂真是我的良朋忠仆,没齿难忘。

  在我的故事里,善良的人实在不多,牛嫂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几十年后,金家儿子金咏棋娶妻时,我就跟他说:

  “老实讲,我才不担心你们对我无孝心,不过,你得给你的那一位说得一清二楚,在我们家,要你们孝敬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带大你的牛嫂。”

  没有了牛嫂,当年的日子未必熬得过。

  纵使我有无比的决心,力敌群魔,力战群雄,那二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我哪儿可以腾出空闲来?

  尤其是终于盼到了伟特药品厂的合约,要面临的挑战,至大至重至惊至惧。

  不是要不要签合同的问题,是够不够得上资格签的问题。

  当然,只要我跑到唐襄年跟前去,俯首称降,一切就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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