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高掌西在人前人后就说尽夏童好话。
当这段世纪式婚姻公诸于世后,在庄氏家族的宴会上,真是有人快活有人愁。快活的人是高掌西,愁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高掌西一时兴奋,没有细想到庄钰萍跟庄钰茹的关系,竟当众说:
“真为荣必聪高兴,更为二姐高兴,荣必聪娶夏童,怕是二姐在天之灵保相,让丈夫娶得了贤内助。夏童非但美丽聪明,一点不损二姐的面子,而且她处理荣宇与荣宙背叛父亲的事,实在出色极了。这么一个胸怀广阔的女子,将来会对荣家有很大贡献,且肯定会以真心诚意提携荣宇与荣富姊弟的。”
高掌西是有根有据才说这番话的。
荣宇与荣宙本身行差踏错,不守商场游戏规则办事,被荣必聪知悉之后,实行严惩,根夺他们在荣氏的职位。这对被冷藏的姊弟不图悔改,还心生不忿,引外援来“篡”荣必聪的位,正正合了一心要雄霸香江天下的另一家族掌舵人韩统心意,于是联手恶性收购荣氏。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庄钰茹的秘密遗嘱声明荣氏股权一有变动,她就把名下拨给永久基金的股权回归荣必聪手上去。这么一来,荣必聪反败为胜,稳操控股权,天下仍是他的。夏童要是心肠不够仁厚,撒手不管荣必聪要把子女惩戒的决心,荣宇与荣宙就翻身乏术了。
可是,夏童好意相劝,一边使荣氏私有化,确保荣必聪的权力,另一边重新接纳一双子女,图个家和万事兴。
荣必聪得上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是得看了荣必聪的女人,都是气量宏阔,刻苦能干的。
高掌西是由衷的欣赏。屡屡在各式场合,有人提起这段现代式的童话姻缘,高掌西都站在夏童一边说话,道:
“在商业主要得到荣必聪的信任已非易事,在感情上能占据他的人,怕要更难,他欣赏与接纳的女人必是福慧双修,德智双全的人物。”
高掌西做梦也没有想过,她是言者有诚,旁人之中却有的是听者刺耳。
庄钰萍因此把一口怨毒之气暗地里喷到高掌西身上去。
人与人之间相处之难就在于此,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踩踏了别人,结下了梁子。
恩怨生于不知不觉不晓不明不白之中者,不知凡几,奈何!
庄钰萍因而在发现了邹湄湄的存在时,她下意识觉得舒缓了一口屈气。
命运替她整治了高掌西。谁会想像到连高掌西这种条件的女人都会栽在另一个条件远远不及她的女人手上。
其实,庄钰萍看差了一点。
高掌西的这一役,如果算算输,并不是输给邹湄湄,而是栽在庄钰华手上。
她没有被邹湄湄比了下去。
她仍胜出邹湄湄很多很多倍。
只不过是庄钰华作为一个男性,基本上抱了女人不要白不要,永远多一个不嫌多,反正各方面都控制得来,没有麻烦,却有刮益就好。
庄钰华把邹湄湄与庄钰萍的桥梁筑好之后,他算是完成了一个有用的部署。对地拓展在庄氏家族的地位以至于掌握妻族高家的关系,更添了几分把握,庄钰华不是不高兴的。
从庄钰萍处得到确认与肯定后,他更刻不容缓地向着目标进发。
第九章
庄钰华在北京见过的穆亦蓝,是在美国最大的三间药厂之一内任高职的,于是他决定尽快为他的计划试探门路。
庄钰华心急起来,反而是翻不出当日穆亦蓝交给他的名片,无法跟他联络。
于是,他不经意的、没头没脑的忽然开声问妻子:
“把那穆亦蓝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高掌西闻言,吓得本来握着吹发机的手一松,扔到梳妆台上去,打翻了几个水晶香水瓶,弄得她极为狼狈。
实在不能不心惊胆战,怎么丈夫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对方来?
“怎么,你听不见我的问题?”
高掌西在慌忙地收拾梳妆台上倾倒的东西,心不在焉的答:
“我在忙。”
“我叫你把那穆亦蓝的电话号码给我。”
“嗯。”高掌西仍把眼神专注在梳妆台上那倾倒了的一个名贵水晶香水瓶上。句话绝对是言出无心的。
一则为他十分焦急,二则为高掌西做事素来稳守,所有在应酬场合与会议席上提过的人与事,她都会牢记。故而他这么说了。
当然,听者有意,感受自然不同。
高掌西甩一甩脑袋,坚决镇定下来,她答: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高掌西的语调因是带点紧张,故而听在庄钰华耳里,就觉着她的认真,于是回答说:
“定北不是跟他是好朋友吗?他一定能找得到穆亦蓝的”
他这么一说,就有点解除警报了。高掌西听出语调来,那不是因为洞悉了秘密,而要找对方算帐。
“那么,你去问问定北吧!”
“你给弟弟拨个电话,成吗?”
高掌西想想,摇头:
“我没这个空,你有的是秘书。”
“这个时候打给秘书吗?”
“有什么急事不可以等待到明天?”
庄钰华耸耸肩说:
“我有重要事想跟他商量,谋求互相平分利益的紧密合作。”
天!高掌西差点拍额惊呼。
不知道有鬼没有,自从北京开始,穆亦蓝就像缠身索命的厉鬼,不肯摆脱。
“什人样的紧密合作?”
“事态成熟时,不告诉你,你也会知道。”
高掌西只好不做声了。
“掌西,告诉我,你对那姓穆的医生,印象如何?”
高掌西已经把惊惶的情绪控制下来,故而对答得体。她不慌不忙的,把问题抛回对方手上去,道:
“你呢,你觉得如何?”
“可以相处吧!否则我不会想到合作,他不是个愚笨人,但聪明到哪儿去,就要观察下去才知道了。”
高掌西没有办法再答腔下去,她明白一个道理,凡是对某人某事发生了兴趣,就很自然地会探索对方的有关消息。
这个马脚她不能露,也不敢露,所以只好闭嘴。
无疑,她仍心慌意乱的,肯定这又是一个无眠的晚上。
高掌西抱住一本她百看不厌的小说,斜卧在书房的沙发床上,呆视着一堆蝇头小字,心却飞越时空,浮游在雨漆漆、月朦胧的黄狮寨巅。
她想念着那两天的情景,直至黎明达旦。
高掌西有一点非常过人之处,就是不论昨夜曾发生过什么难堪难受难过的事,属于过去的推悻,决不带到今朝来。这怕是城内女强人的一般特色。
她回到高氏办公大楼内,依然神采飞扬,不露疲态。没有人会者穿她心上曾因过度的混乱而渗出过血丝,觉着微微的痛楚来。
高掌西才踏进办公室,立即就一边翻阅文件,一边听秘书给她报告是日要召开的会议以及要赴的宴会。
在秘书提及今天中午是跟高定北一起进午膳时,高掌西抬起头来问:
“只他一人?”
“是的。”
“什么时候订下来的约会?我并不知道。”
“是这样的。”秘书解释:“原本今天中午,是德国来的彼特尔瓦先生,跟你洽谈在中国共同设汽车修理厂的事情,可是刚收到德国的传真,说飞机误点了,彼得尔瓦先生赶不及与你见面,抵达后再来电话相约。刚好高先生走过来找你,问你有没有约人午膳,我给他说了,他就嘱我写上他的名字。”
高掌西沉思了一会,没有做声。
秘书立即问:
“高小姐,有改变没有?是不是要把高定北先生的约会推掉?”
她的沉默可能意味着不悦或已自有计划,故其秘书有此一问。
高掌西答:
“不,不,我跟定北去吃中午饭好了。”
所以会有一阵子的犹豫,是因为高掌西一听是高定北邀约,心就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不知高定北会不会在庄钰华处得到什么有关穆亦蓝的消息,或者,等下午膳,高定北根本就在身边带一个人来。
这个人,她是愿意再见着他呢,抑或相见真如不见?
她忽尔的心上历乱起来。
自然,这个顾虑是多余的。
吃午饭时,只高定北一人。
他没有带同他的好朋友出席。
这是否教高掌西失望了,抑或是深深庆幸,又逃过一关?连她都弄不清楚。越弄不清楚,该人该事越是记牢心上,这种催化作用,高掌西只好知之为不知。
高定北跟她的一番谈话,也根本没有提起庄钰华有没有找过他,问他要穆亦蓝的电话。
高定北照往常一般,神情轻快地跟乃姊谈论着市场上的各种事态。
然后直到喝咖啡时,才算是言归正传,高定北说:
“这阵子的股市令人疲于奔命,一只股票可以在一两天之间在百分之二十的股价内升降,真是的。其实明知是币场的技术性调整,让市场老手容易出货入货,但,连我们都触目凉心,更何况一般市民。”
高定北说完话,静观他姐姐的反应,发现高掌西很聪明,她只是笑而不答,那是明知对方只是开场白,必有下文之故。
高定北果然把话说下去:
“故而,还是要在紧张气氛中谋求一个歇息机会,三家姐你已有过几天的港外逍遥,怕也不能在短期内有机会出去了。要轻松呢,似乎到我们别墅去住上一个周末,是最佳折衷办法。”
“你倒关心起老姐的健康与心情来了?”高掌西微笑着说,脸上浮起了幽对方一默的神情。
当然高定北并不愚蠢,他知道瞒不过高掌西的法限,因此说:
“我多约几位朋友去小住,大伙儿热闹一个周末如何?”
“是不是家里有人预订了别墅,你要我出马?”
一般情况之下,高家在万澳的别墅,是采取先到先得的办法让高家人使用的,同时也得看是谁去预订,若是一家之主要用,谁也得拱手相让,否则,联盟者的呼声最高。
石澳别墅本来是很优雅的地方,但高掌西一向忙,很少用得着,往往让高镇东与高耀南的妻子们,轮流预订,把一班猪朋狗友约进去度假,既耍乐聚赌,也在炫耀。况且,高家大宅也实在挤得不成话,完全不可能宴客。一个饭厅,天天坐满一大圆桌的人,墟叠得跟街边大排档没两样。
高定北明知有这种情况,为避免大嫂与二嫂向他要个相让的人情,便拉高掌西出马押阵,他知道两位嫂嫂必会向高掌西承让几分。
为此高掌西一听弟弟这个要求,就有此一问。
高定北耸耸肩道: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最怕碰上这种鸡毛蒜皮的家族斗争,大嫂和二嫂抢着要占用石澳别墅,令管家为难不在话下,管家一听我也有意思跟朋友去石澳度周末,立即对我说:
‘四少爷,我能不能说你是捷足先登的,这就免了大房与二房争个头崩额裂了,两位太太都抢着要这个周末的期。’”
高掌西也禁不住皱了眉,问:
“为什么非要这周末不可?”
高定北答:
“听说,大嫂跟一本杂志说好了,让他们来拍摄石澳别墅,她当然要以女主人的身分出现。”
高掌西差不多是叹了一口气:
“这还不能炫耀个透彻呢,她干脆嘱记者跟我们的财政总监会同管辖高家产业的会计师楼,给她拍张相片,宣布一个父亲名下的资产数字来得更吸引。”
豪门少奶奶的风骚有时独领得过分小家子器了。
“那么二嫂又为了什么原因不肯让步?”
高定北摆摆手,说:
“为了已约齐了她娘家的亲朋戚友去度假,拿不到手就没有面子了,到别墅去组牌局无疑另有一番风姿吧,这就不是酒楼饭馆所能代替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加盟报名的话,固然令管家为难,而且我卷入这种漩涡又何必呢,我是不必一定要本周末不可的。但,管家提醒我,说:
‘你约三小姐一起用石澳别墅,不必论报名先后,只算两票多于一票,也就帮了我这个忙了。’”
“我看,这也是个办法吧!三家姐,你来押阵如何?”
“只挂名,不必一定亮相的话,我可以支持你。”高掌西说。
“你不打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本城就不必了,换过布景,心仍闲不下来,何必多此一举”
“不是姐夫要你陪他度周末吧?我连他也欢迎。”
这个问题,高掌西没有正面作答。她把话题拨开了,问:
“究竟你跟什么朋友去度周末?”
高定北脸上忽然泛红,这个现象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出现,就不简单了,聪明的高掌西已经猜到几分。
她问:
“对象是谁?”
“你认识的。”高定北答:“夏真,夏童的妹妹。”
“嗯,你真有眼光。”高掌西说:“约好了吗?”
“约好了。她曾问,你会不会也参加?”
“你怎么说了?”
“我听她的语气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夏真告诉我,荣必聪夫妇都很赞赏你,故此,我一时口快,说你多数会抽空跟我们度周末。”
“原本以为我的押阵只是为了帮忙管家,但能够一石二鸟的话,倒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那就真是太好了,三家姐,你从来都是个好姐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的口乖我笑纳了,不过,我能来的话就来,不要抱百分百的希望,好不好?”
“好,希望你来。”
高掌西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去玉成高定北的“大事”,但她这阵子实实在在的心绪不宁。很多原本想着要做的事,一下子就闹起情绪来,撒手不管了。这种情况也令高掌西吓了一跳,这是从前绝不会有的。为了缓和情绪,她不愿意把话说死了,凡事留个余地,可能更易上轨道。
高掌西拿不准自己在周末的心情,如果是上班时间,应做的公事还是会竭心尽力做好为止。但一碰上余闲,她的精神就往往不能集中,有点浮离流浪,跟从前很不一样。
上一个周末,原本就已经约好了发型师做头发,高掌西觉得自己的头发长了一点,耳鬓的碎发老是飘贴到脸上去,弄得有点痒痒的,不舒服,总要把那三千烦恼丝理一理吧!兼且晚上有个旧同学的约会,应该精神爽利的赴约,话旧畅叙,不亦乐乎。
可是熬到下了班,坐到车子上去,心清就突然变了,心情闷闷的,觉得浑身不舒服。望出车窗外,见着了如潮水似的人群挤在街道上,入人忙不迭赶到哪儿去迎周末似,高掌西就觉得自己不必巴巴地成为其中一员。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控制了她的神绪,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自暴自弃,她对司机说:
“把我带回家去。”
既然不赴约了,何必还营营役役为具臭皮囊装扮,算了吧!
下车时,司机问:
“高小姐,几点再来接你去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