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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恩怨 page 23 作者:梁凤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传言是在警察局内候着消息的记者听回来,再传到市场上去的。”

  “报纸有没有刊载?”

  “还幸没有,白纸黑字总得要小心,传媒也不见得对这种事有兴趣。”

  对,连杜青云对我骗财骗色,也没有人作过正面侧面的报道。然,单是行内的传言,已够当事人受了。

  我连连冷颤。

  不敢想像霍守谦会有何反应?对我,他又将采取什么手段?

  “小葛,霍守谦的女儿什么时候能到香港?”

  “还想告诉你,手续已办妥,随时可以嘱工业村的同事给她发机票,让她来港。”

  “快!越快越好!”

  极需要一点喜事去平衡霍守谦的怒气。

  这是如今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小葛的报道,一点都不夸大。这三天,市场内的人都拿霍守谦开玩笑。

  人性就是如此,见高拜见低踩。我跟霍守谦比较,我仍然是高高在上。

  况且,他的仇人大概比我多。人的报仇雪恨欲基本上限情欲物欲一样高涨。

  很难候至一个天造地设的机缘,让人们毫无造谣生非的需要,而能攻击敌人,太不亦乐乎了。

  小葛终于安排到霍守谦的女儿在这个周末来港了,她且已通知了霍守谦。

  “他有什么话跟你说?”我问,仍有极大的惶恐。

  “他说,他会亲自谢你!”

  “嗯!”

  是祸是福,也只好逆来顺受,兵来将挡。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正要下班,办公室的直线电话响起来,我伸手接了。

  “我摇电话来说声多谢。”

  是霍守谦。

  “不谢。恭祝你们父女团叙。”

  “也望我们之间的恩怨扯平。”

  这句话令我稍稍安了心。

  “你知道这些天来,我并不好过!”

  “我知道。”

  “福慧,我其实是真的爱你。只没想到,我高攀不起。”

  “请别这样说。”

  我承认,在这一刻,心软了。

  “是真的。如果不是在第一次见你面之后,就已经梦寐难忘,我还不致于如此不堪。”

  “对不起。”我眼眶竟有湿儒。

  “福慧,这也是个向你辞行的电话。”

  “为什么?”

  “也许……”对方有点期艾,“男人的脸皮转薄,我觉得很难受。打算那天接了女儿,就带她到美国去一趟,反正儿子也在那边,如果可以借用一点小生意为居留借口,我暂时不打算回港了。”

  “你在这儿的事业很好。”

  “只要心情康健,哪儿都一样打天下。”

  “祝福你!”

  “谢谢!”霍守谦再说,“福慧,我临行前能见你一面吗?”

  还未等我作答,他就补充:

  “我意思是在外头的公众场合见面。”

  这就等于向我保证,不会对我有任何不轨行动……

  “被旁的人看见,或会有所不便!”我说的也是真话。

  “福慧,我想约你在坟场见一面,就在你父亲的墓前,那儿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且,那是我第一次跟你相见的地方,福慧,求你,过几天,我就要离去了。”

  “好吧!”

  “坟场七点就关门了,太晚也不方便,我就在那儿等你!”

  这就去吧,否则,委实显得太小家气了。

  我实在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一个男人如果真心地爱一个女人,就算他犯了什么其他过错,也还是有值得原谅之处的。一坐到车上去时,电话又响起来。

  我接听。

  “福慧!”

  我呆住了。

  握着电话筒的手在冒汗。

  “仿尧!你在哪里?”

  “我在机场。”

  “香港机场?”

  “是。”

  “我回菲律宾去了。刚送走了逸桐,他飞多伦多。”

  幕真的要落下来了。

  “仿尧!”我不知还能说什么。

  今天今时,我连告诉他,我其实爱他,也觉得没有资格,没有需要了。

  或者,我可以告诉他,我实在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伤心吧。

  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忍不住默默流泪。

  “你保重!”

  仿尧挂断了线,甚至没有说再见。

  因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可是,他仍在离去之前给我挂电话。

  这证明什么?

  天!

  我像在完全黑暗之中看见一线曙光。

  立即拭干了泪,一边拿出粉盒补妆,一边嘱咐司机:

  “快!先到机场去!”

  车子掉头冲向过海隧道。

  脑海里混淆一片。

  在菲律宾与访尧共度的那几天,情景一幕幕地出现。

  看到伤尧深情的眼神,像暖流一片荡过我的心。

  听到仿尧柔和的细语,像一阵春风扫过我的脸。

  仿尧,仿尧,仿尧……,无穷无尽地呼喊甚而呐喊。今天始知我心爱你,真是太迟太迟了。

  下班时分,一直车塞。

  我急得满头大汗。

  像过了十个八个世纪,机场才在望。

  我再叮嘱司机:

  “等会有人打电话到车内找我,别说我去了机场,只答我很快就会赶去坟场拜祭父亲,那便成了。”

  万一霍守谦见我没有赴会,他或会追电话到车子里来。

  几经艰难,才化掉戾气怨愤,也不必再让他误会了。

  我飞奔机场,直冲至菲航关卡,没有仿尧的人影。

  跟着跑到入境的门口,逐个逐个地来回巡看。一颗心就要跳出口腔来似的。

  我默默祷告,上天,让我见仿尧这一面,不需要跟他再说什么,只让我看他一眼,只让他知道我赶来送他,那就已是我至大的思典了。

  然,我一直失望。

  由失望,而致访惶。

  “仿尧,仿尧!”我心里胡乱地喊,不知何去何从。

  突然,有人在我肩膊上拍了一下,是仿尧吗?

  我回转头,竟看见了小葛。

  “小葛!”

  “他已上机了!”

  我颓然。

  小葛微微搀扶着我,一直往回走,步出机场。

  “你遇上仿尧吗?”

  “不!我来送他上飞机。”

  “啊!”我应着。

  气氛有一点点的不寻常。

  当然,小葛与仿尧也是朋友。

  我没有再往下想。

  可是,小葛对我说:

  “江小姐,我要向你辞职了。”

  我站住,望着葛懿德。

  “为什么?”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还可以辅助我们银行其他的业务。”

  “可是,邱先生请我到菲律宾去,加入邱氏企业。”

  我没有答。

  好一阵子,才晓得继续跟小葛开步走。

  我强笑:

  “连你都要走。是人望高处吧!”

  “只是想转换一下环境。邱先生提供的也只不过是一份比较上好一点待遇的工作而已,也不是条件异常优厚。”

  小葛这么说,无非是示意,她与仿尧之间仍然是宾主关系,并无其他。

  我感谢小葛的安慰。

  的确,现今他们的关系肯定是并无其他成份在内。然,两个伤心人朝夕相对,互相扶持,会有什么后果了?

  我苦笑。

  到如今,我还能自私?

  为什么不想想,仿尧如能真有明慧大方爽朗磊落的小葛去照顾他,其实应是我至大的安慰。

  如果我真心爱仿尧,就应该如此寄期。

  最低限度,学习把情爱升华,成全他们。

  我挽住了小葛的手,一齐上了车。

  “小葛,请代我好好照顾他。”说这话时,我全身疼痛。

  小葛还没有作出反应,司机就忙不迭地告诉我:

  “你刚进机场,蒋帼眉小姐就打电话来。”

  “怎么?她回香港来了吗?”

  “刚抵埠,赶至深水湾想立即见你,谁知你还没有回家,便摇电话到车里问。”

  “你怎么说?”

  “我照你的嘱咐,告诉她,你将去坟场拜祭老爷。蒋小姐就说,她也启程前去,在坟场见你,她也正想去上坟呢!”

  我急坏了,怎么会如此凑巧,等会帼眉跟霍守谦在父亲墓前见了面,不知会有什么尴尬场面出现。

  我禁捺不住心中的重重烦躁,骂起司机来:

  “我没有嘱咐你,只向霍守谦先生这么交代,其他人就不必了吗?”

  “没有呀!”

  “江小姐,你跟霍守谦约在坟场见面?”小葛甚吃惊地问。

  “是的,别紧张,不会有事,我们只说几句话。”

  “江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姓霍的又是何等样的人马?

  你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我突然打了个寒然。

  “若果他是善男信女,会不会有今日?又会不会对你无礼?”

  我觉醒了,意识到事态可能不寻常。

  “赶快开车到坟场去。”

  “我们给相熟的警司先打个招呼,有备无患。”小葛又建议。

  我浑身冰冷,但望小葛是过分小心,杞人忧天。

  车停在坟场门口时,已有两位警员在等候。

  我对他们说:

  “让我先进去,也许我们只是小题大做。”

  我来不及等他们同意与否,飞快地向着父亲的坟地跑去。

  夜幕已然低垂。

  一个个墓碑在暮色苍茫之中耸立着,益觉荒凉与恐怖。

  我遥见父亲坟前站了蒋帼眉,她才站定了脚似的。

  我正要扬声叫她:

  “帼眉!”

  一声巨大的枪响,把我的呼叫声掩盖。

  跟着,从另一个坟碑后闪出一个鬼键似的人影,又是另一下枪声,那人影也倒下来。

  我疯了似的跑过去。

  地下血红一片。

  直挺挺地躺了两个人,蒋帼眉与霍守谦。

  我扑过去,扶起帼眉,她一动也不动。

  回望身旁的霍守谦,只见他瞪了我一眼,一种不甘不忿的怒火,像燃烧着他整张脸。

  他还能说话:

  “江福慧,怎么来人竟不是你……”

  之后,警察赶到了。

  之后,我又听到有人说:

  “两个都死掉了,快召黑箱车!”

  再之后,我是迷糊一片。

  黑夜终于来临了。

  故而我周周都是黑漆一片。

  醒来时,我躺在家里的床上。

  只有菲佣在身边,说:

  “小姐,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摇摇头,问:

  “现今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早上七时,葛小姐昨天晚上陪你回来,待医生来看过你,一直坐至凌晨,才回家的。她说,她会今日再来探望你。”

  “昨天,蒋小姐来过吗?”

  “对,她给你带了一件礼物,放在床头。”

  菲佣把一包用礼物纸包装得十分漂亮的礼品交到我手上来。

  我解开了丝带、是一大叠的原稿纸……

  赶紧翻阅了第一页,只简单地有几行字,写道:

  自序:如果上天只能允许我的一半生有一个愿望的话,我只愿江尚贤和我都心爱的福慧能够坚强幸福地活下去,即使要我赔上生命,也还是愿意的。

  蒋帼眉定稿于一九九零年十二月

  泪眼模糊,重看稿纸封面上写的几个字,是帼眉清秀雅丽的字迹,书名竟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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