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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大风暴 page 10 作者:梁凤仪

  约翰伟诺大笑:

  “诚如你说的,我们才出手造低宝隆的股价,断不可能就以你提出的价钱成交。大卫,如果我们不接管宝隆,而让宝隆难逃清盘的厄运的话,股东手上的股票,立即变成墙纸。”

  这最后一句话正中要害。高手过招,就像玩沙蟹游戏,看谁能唬倒谁。两家既都是有心人,终于各让一步,把收购价谈到了一个殷家宝能勉强接受的底线。殷家宝忽然地英雄气短,再低声下气求约翰伟诺:

  “约翰,宝隆是多年老字号,很多香港市民、海外华侨的血汗投资都放在宝隆之上,既然连你们也看好宝隆,就别把股价压到这个地步,算是给我们半分面子吧。”

  “如果我们有这份善心,”约翰伟诺大笑,“压根儿就不会有你站在我面前求我可怜的今日了。不必再讨价还价,这一元二角价位,你肯卖,我肯买,准备签约。”

  殷家宝强忍心头怒火,盯着约翰伟诺说:

  “你是否答应就以一元二角这个价位作为指标,再不在市场上挫折宝隆的股价了?”

  “大卫,回去告诉李善舫,一元二角我已经满足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对着约翰伟诺这个价钱,李善舫真的欲哭无泪。在有关文件上签了字,离开办公室时,殷家宝从倒后镜中看着远去的巍峨的宝隆大厦,有种去国归降的悲哀和绝望。他不愿想下去,打开了手提电话的留言服务。

  “是殷家宝吗?”是一个带哭腔的女声,“有很多话,我要跟你说……请来见我一面……”

  是方明的留言。

  52、最后遗言

  自从方明搬到半山去跟陈伟业同居之后,别说是樊浩梅,就连殷家宝也未曾来探访过她。彼此都有不言而喻的心理障碍。方明心知肚明母兄并不能接受她无名无分地跟了陈伟业这个做法。殷家宝虽说是比较开通,毕竟跟陶子行有交情,自然很难接受方明一脚把陶子行踢开的事实。这天是他第一次探访方明。

  方明的电话无人接听,可以推论上楼去按铃也枉然。于是殷家宝跑到管理处去,打算表明身份,说明原委,让管理处给他想办法打开方明的大门。

  出乎意料之外,当殷家宝给管理员道明了他很想进屋看看时,管理员一点骇异和抗拒的表示也没有,还说:“成了。我开门让你进去看看吧!陈伟业先生刚差人把钥匙送了过来,并嘱咐如果方小姐外出,有人要看房子的话,就由我们带着去看。先生请问您贵姓?”

  “我姓殷。”

  “殷先生,我叫阿全。麻烦你记得告诉陈先生的办公室,是管理处的阿全带你去看房子的。陈先生也把房子交给了一些地产经纪出售,可是如果买家是我带去的,陈先生会多赏一些佣金给我呢。”

  殷家宝骇异地说:

  “他们要出售这个单位吗?不是方小姐用来自住的?”

  “哎呀,这是什么时候了,把伟业集团吹得七零八落,陈伟业何止只要变卖这个单位套现,他还特意地关照我们说:‘有看中了这个单位的,我可以连里头的女人也一并出让。’”

  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殷家宝不敢想象等下开了房门,他会对这个妹子说些什么话?

  最终,他的这个顾虑被证实是多余的。

  当他推开方明睡房的房门时,他知道什么事发生了。方明已倒卧在床边,昏死过去。

  “天!”殷家宝强叫自己冷静,他嘱咐阿全立即报警及召救护车,然后轻轻抬起方明的手。

  方明的手冷冰冰的,却依然握着一张白纸:

  “哥哥,没等你到来,我就要走了,原想给你说的话很多很多,都给拍录下来了,明明。”

  殷家宝慌忙冲到房间的电视机前,按动录影机,火速把录影带倒过来,从头收看。荧光屏上的灰白雪花渐渐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明丽却显得异常忧伤的脸孔,那是方明。

  哥哥:

  我没有办法再执笔写信给你,因为我痛恨文字,几乎十年了,从大学毕业到执教,我每天都要对牢一大堆蝇头小字干我的活,我实在累透了。

  哥哥,我不知怎样向你解释我的想法,我……的意思是,生下来在相貌、头脑、知识各方面都是中上人才的我,并不应该配以中下人等的生活和际遇,这是不公平的,令人深深不忿的。

  53、走投无路

  我过腻了小户人家的生活,所以,我在陶子行与陈伟业之间挑了后者,我多么期待陈伟业后天的优势可以配合我先天的条件,使我们成为珠联璧合的一对。你和妈妈一直责备我虚荣,这是我知道的。

  除了妈妈,我还真没有碰到过哪些人不在金钱面前屈服和变色。我只须替几个旧同事在尤婕的百乐集团开个户口,代他们搜集市场消息,买卖股票,赢了把钱存入户口内,输了一样把钱吞进去,他们就心甘情愿地到处对我歌功颂德。

  对于陈伟业,我一直认为我有把握将他的妻子比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

  这一天还没有来临之前,先刮了一场,把我一直以来的计划通通打翻了、搅乱了、毁灭了……

  港股疯狂下泻,不但我输得家空物净,就连我替旧同事和朋友下的注,都血本无归。他们像失了理性的疯犬,一见了我,就大喊“骗子,骗子!”直想把我碎尸万段。他们认真要撕我的皮,食我的肉,只为我当初带领他们炒股票,悉心栽培了他们的物欲。

  我以为我可以躲在陈伟业的荫庇下避一下风头火势,可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陈伟业冷冷地对我说,他不要我了。

  我嚎啕大哭,忽而觉得如果陈伟业也抛弃我的话,我就是濒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绝境了。

  “我亏蚀得很惨,”陈伟业不理我的哀求,“现在伟业的股价不值分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一分钱可以继续供养你和支撑这个家了。”

  “不,伟业,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只要你的心和你的人。我可以与你共患难,也可以吃得苦中苦。”

  “你要弄明白,我的心和我的人从来不曾属于你,你应该清楚你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附属品而已。”

  不管我们如何伤心哀求,翌日,陈伟业嘱咐他的太太前来,把他留在我家的衣物捡拾回去。那个身高不过五英尺,肥胖臃肿而平庸的女人,并没有跟我争吵,她踩着四英寸高的高跟鞋离开时,怜悯地看我一眼:

  “这么好看的人儿,伟业又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仍不让你代我去与他共赴艰难,他真是无法信得过你呢!”

  天下最刻薄、最无情的莫过于这番话了。

  她赢了。我输了。

  哥哥,谢谢你,请你代吻母亲和方力。

  画面仍见到方明拿起一瓶药丸,一颗颗地放进嘴里去……

  方明经过医院的全力抢救之后,心脏的跳动已回复正常,可悲的是,方明服食过量的安眠药,大脑细胞受破坏的程度过深,任凭医师们有再大本领,也无法有把握让她的脑部机能在可见的将来恢复过来,只会是植物人一个了。

  看着方明,樊浩梅伤心得流不出半滴眼泪。

  54、坦白真相

  方力看着他的姐姐睡着,一拉殷家宝的衣角,说:“哥哥,别吵醒姐姐,让妈妈陪着她吧,你跟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我看见了她呢!”

  殷家宝早已为方明的不幸而难堪得魂不守舍,一连串失意的挫败和愤慨,已经积累到了一个沸腾点。当他被方力扯着骤然碰上了久违的尤枫时,殷家宝的神情竟没有意外的惊喜,且还带着一点点呆滞。他一时不知如何适应。方力却对他说:

  “我刚才看到尤枫走进来,还以为她来看望姐姐呢!”

  尤枫听到方力这么说,稍稍对殷家宝点头,说:

  “怎么了?方明发生了什么事,要住进医院来?”

  殷家宝不晓得如何向尤枫交代方明的意外,苦笑:

  “这阵子家家户户都不住发生意外,有点无可奈何地习以为常了。你姐姐情况好吗?”

  “相当严重,被列为危险患者,”尤枫说着,双眼通红,”我去看她时,也只能隔着铁栅栏见她一面,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只有相对无言。

  “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殷家宝摆摆手。

  “是的,不说这些了,”尤枫苦笑,“只是,哪有什么好消息值得一说的呢?”

  殷家宝忽然凝望着尤枫,道:

  “有。”

  “什么?”尤枫以不能置信的眼神回望殷家宝。

  殷家宝倒抽一口气,很清楚地说:“你不是一直在恨那东方神奇小子,要好好地向他报复么?他很快就会被抓到了。”

  “真的?”尤枫冲前两步,神情无疑是兴奋的。

  殷家宝点点头,他的心在一滴滴的淌血。他跟尤枫说了再见,他意识到自己和她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当晚,殷家宝回到家里去,真是精疲力竭。可是,他没有睡。他在床头的抽屉里掏出了傅卡碧寄来的那一叠照片,重新检看一遍。看到了阳光下笑容灿烂的卡碧和胖嘟嘟的快乐得手舞足蹈的小宝。殷家宝心痛如绞。当然,他还想起了小杨、尤祖荫,伍碧玉、尤婕、刘菁姨姨,以及他母亲唯一的一个女儿方明。

  殷家宝硬撑着疲累至极的身子坐在灯下推开信笺:

  “尤枫:真实的故事是这样的,东方神奇小子的真实姓名,并不叫袁大卫,那只不过是译音……”

  信写得很详尽。直至天色微明,才写完了。殷家宝慎重地把信放在自己的衣袋里,他走到方力床前,等他醒了,道了早安,他问方力:“告诉我,方力,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谁?”

  “当然是妈妈了。”

  “答对了。方力,明明她贪睡,不理事,如果哥哥又有事远行,过一段日子才回来,你要好好照顾妈妈。”

  殷家宝轻轻拍了方力的脑袋瓜,便站起来出门了。

  55、雪上加霜

  殷家宝回到宝隆大厦去时,还只是早上七时。今天宝隆要宣布,因为负债问题,劝谕股东接受卡尔集团的全面收购。为了方明出了事,一连几天,殷家宝都没有再过问收购的情况,全部交李善舫一手经办。绝早回来,是想把最后的跟进功夫做好,不劳李善舫再费心了。

  没想到,李善舫比殷家宝更早。

  “主席,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根本未曾离去,昨天很晚才收到约翰伟诺送来的收购建议修正本,我们也斟酌了一夜,才定案。”

  “什么修正本?不是已经谈妥了吗?”殷家宝很骇异。

  李善舫叹一口气,把一份文件递给殷家宝。

  殷家宝飞快地读了一遍,顿时额上青筋尽现,牙关咯咯在响,捏着文件的手不住地发抖:

  “这样的条件,你也答应?”

  “兵临城下,我只能选择玉石俱焚,还是为股东争取回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权益。”

  “主席……”殷家宝惊叫。

  “你住口,”李善舫忽而比殷家宝更愤怒,“是的,约翰伟诺反口食言,依然从外围造低宝隆的股价,最终要以每股三毛二分收购,如果你是我,你就跟他翻脸了是不是?告诉你,我李善舫可以宁为玉碎,不作瓦存,但我的股东,我的员工不可以。有多少剩余的价值总好过把宝隆的股票当旧报纸包果皮,你知道吗?还有,约翰伟诺虽不答应把亚太区的宝隆员工照单全收,但我看他再有本事调兵遣将,也得用回宝隆一半的部属,能争取到一个缓冲期让员工去部署新工作和新生活,和把客户的还款期伸延两个月,这在今天,已属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这叫做在乞儿钵内抢饭吃。”殷家宝叹气。

  “对,但总好过一下子把乞儿钵摔在地上,砸个稀巴烂。”李善舫说这句话时,是老泪纵横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殷家宝坐下来,掏出给尤枫的信,在信后,再加了几行字:

  再者:我原本只想挺身而出,自揭身份,与约翰伟诺对簿公堂,从嘉富道一案开始,要求法律与人情的公正裁判。我知道我的胜算不高,但,我实在不能不在世人眼前揭发这班江湖大鳄天罗地网式的恶行,以期人们可以提高警觉,不要再轻易受骗。

  可是,我现今改变主意了,与其以我可能被判入狱多年的后果去揭露他们的隐秘,倒不如干脆替天行道,执行法庭不可能执行的法儿,让约翰伟诺得到他应得的报应,为千千万万受残害的人报仇。

  尤枫,你说过,有一天你抓到了害你父亲和尤氏企业的恶棍,你会对准他的天灵盖开枪。我将为你执行任务,纵使我以身殉,也是太值得的。

  终曲

  56、恶贯满盈

  高尔夫球场绿草如茵,翠色的一片是一望无际的,在满眼都是青葱、活泼、舒畅的情景之下,不该有殷家宝和约翰伟诺这种两军对峙、剑拔弩张的气氛。

  殷家宝以球杆指着约翰伟诺的胸膛,冷冷地问:

  “约翰,现在我问你,为什么谈好了条件,你还是做了手脚,把宝隆股东的利益削减至如此荒谬的程度?你说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竟食言。”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是没有错,”约翰伟诺大笑,“大卫,问题是,你仍有信心视我为君子,真是太令我意外和感谢了。”

  “约翰,我们半斤八两,”殷家宝一怔,随即冷笑,“如果你真以为我约你出来打球,是还跟你讨论接管宝隆的公事,那么,你错了。”殷家宝忽而从球袋里拔出一支枪来,抵住了约翰伟诺的胸口。

  “大卫,”约翰伟诺大惊失色,“你这是干什么?枪声一响,难道你能逃得了。”

  “我并不打算逃,你忘了,我曾告诉过你,我们自古以来就多死士,这是东方民族的精神文明远胜于物质文明的氛围下所培养出来的特质。”

  “你别吓唬我,你要什么样的交换条件,只管说。”

  “开到了条件,你不会回心一想,仍然觉得吃亏,便又食言吗?”

  约翰伟诺气愤而又惶恐地说:

  “你这愚蠢的中国猪,你以为你杀了我,宝隆、嘉富道、香港、东南亚就可以起死回生吗?有本事,抓我上法庭,我们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官司。”

  “不必如此麻烦,”殷家宝冷静地摇摇头,“你们是在游戏规则内赢这场仗的,而游戏的规则根本由你们拟定,故此运筹帷幄,易如反掌。把你抓到法庭上是不会得到一个我认为公平的结果的。听着,这支枪内只有一颗子弹,”殷家宝晃了一下手中的枪,“如果我没有记错,哪怕我扳动多次,你仍能活着。我每数一次你的罪名,就扳动一次。放心,我给足你罪名存疑的空间,不会冤枉你。第一枪,我是替小杨扳动的,我怀疑你们为了灭口,故意设计车祸,害死了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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