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知道你毕业?”
“知道。”女子点点头。“虽然讲好不联络,但我几个月还是会写封信跟他报平安。”女子又幽叹,“其实当我一毕业,就很想不管那个什么柠檬的约定,直接来台湾找他。不过我那时刚毕业,赚得钱根本只够我生活而已。”
“你这几年都没有男朋友啊?”蒲雨苑好奇的总是这些。
女子微赧地摇头。
“奇怪。”蔚琪臻在意的也总是实际的事。“别说你寄来的信,就算他汇钱给你的单据,我也没找到半张。他全丢光了?”
“他这么想忘了我?”女子的眸中又有些泫然。
她摇头,分析道:“我想,我哥的个性是很纤细、很敏锐的,他也许会很想忘了你。因为这么多年不见,加上你们当年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他会认为你在新的生活下,心里一定没有他存在的空间了。所以即使他对你的感觉依然不变,他也会要求自己放弃。”
女子听完,益发怅然。“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来。”
“你别伤心,我可以保证,他一直还惦记着你。”蒲雨苑并非想安慰女子,她说实话。“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吗?我在一家PUB遇见他,他一听到我名字,整个人都好像有精神了起来,然后,缠着我聊了一整晚的天。”
轮到蒲雨苑苦笑。“我想,他是把我当成了你,倾诉着他的思念。”
“那你们,你跟他,是否……”女子瞅着蒲雨苑,也很好奇她和蔚丞骐的关系。
“没有什么机会发展后续,”蔚琪臻接续了话。“因为隔天,我哥就进了院,几天后就过世了。”
所有的一切在这里,终于划下了句点,因为蔚丞骐的人生走到了终点。
一时,三个女人都沉默了,对这样的一件往事,含蓄的、尚未开始却已结束的爱恋,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抑或感叹,抑或伤恸,然而都一样地惋惜。
“我该走了,”女子看了看表,似乎还偷偷拭了拭泪?蒲雨苑没看清楚。“我跟谭先生约好要见面。”
“他下班了?还没吧?”蒲雨苑应该是最清楚谭洛胥生活作息的人,他最近有个大案子,这几天不到八九点是不会回家的。
“他说他会赶过来。”女子说,“我打电话跟他说,我决定放弃继承这间屋子,他说希望能跟我当面谈,我只好来了。”
蔚琪臻和蒲雨苑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蔚琪臻问:“你不要这问屋子?为什么?”
“我已经拿了蔚先生太多,想还都已经还不了,”女子笑得苦涩,她的声音变得好细。“我不想我跟他最后的关系,依然建立在金钱上。”
“可是……”蒲雨苑只想告诉她,这样多可惜?
“我已经决定了。”女子很快截蒲雨苑的话,显示出她的决心。
她走出屋子的大门,在门前她回过身来,朝蒲雨苑和蔚琪臻道:“虽然没能见到蔚先生,但很高兴至少还能认识你们,他的亲戚朋友。”她轻轻颌首:“谢谢。”
女子走了。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地,蔚琪臻竟觉得有些失落。也许任何人在听了她的故事后,都难免会怅惘吧!
“真可惜。”蔚琪臻摇头低叹。
蒲雨苑望着女子离去,也觉得很惋惜,只不过她惋惜的是自己:“真可惜我没有早点认识你哥哥。”
蔚琪臻怔了一下,转头看着她那双沉迷似的眸子,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第八章
蒲雨苑其实从以前就有种想法:很遗憾自己没在蔚丞骐生前多认识他一点。而现在,在听过北京的蒲雨苑和蔚丞骐的故事之后,蔚丞骐的专一、悲剧式的感情,都深深吸引了她,她遗憾的念头,就更严重了。
她不只一次跟谭洛胥提过那第一百颗柠檬的故事。而未了总用一种无限怅惘的语气叹:“很美吧。”
“不美。”谭洛胥大表不以为然。“没有完美的结局,怎么会美?”
她瞟他一眼,懒得再跟他多说,嫌怨他心思不够密,不解她内心深处那敏感纤细的感觉。
不过,她还是经常常不由自主地在谭洛胥面前碎碎念:“如果早点认识蔚丞骐就好了。”
谭洛胥开始时还不觉得这话刺耳,只讽道,“早点认识他干什么?当另一个蒲雨苑的替身?”
蒲雨苑一脸严肃,像是真的考虑过这问题般。“如果他一样那么深情的对待我,我不介意。”
“那我呢?”谭洛胥这时候还像是玩笑。“你跟他男女主角谈恋爱去了,我摆在舞台的哪里?”
像是问倒了蒲雨苑。她认真想了一下,结果说出的话简直就要让谭洛胥吐血:“不知道耶。”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的故事就没有了,”谭洛胥还算是耐着性子。“那你如何选择?”
没有谭洛胥在身边,那真算得上是某种损失,蒲雨苑认真思量着。但如果蔚丞骐还活着,或者她也就不会有机会跟谭洛胥相处,不会有机会跟他发展什么恋情,或许她也就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这样的想法当然也有道理。所以她还是回答:“不知道耶。”
谭洛胥因此就不高兴了。
是应该要不高兴的。自己的女朋友,为了一个已过世的男人,硬把自己的地位给挤了下去。
他本不是义气用事的人,但遇上感情事件,也不由得有那么点过敏,吃起醋来。
两人自相之后从来没吵过架,这回虽然也不算是斗嘴吵架,却似乎是暴风雨前的阴霾雨雾,绝对算不上什么好预兆。
蒲雨苑也愈来愈常去蔚丞骐的屋子。
这屋子因为继承人决定不要,蒲雨苑虽然同名同姓,却不太能算得上是继承人,于是谭洛胥和琪臻时商量之后,都觉得还是把屋子交给蔚丞骐的父母处理,毕竟这屋子当初也是父母送给蔚丞骐的。
不过蔚丞骐的父母并没想过怎么处理这屋子,所以虽然蒲雨苑不会继承,但这屋短时间内不会有异动,钥匙也就还在她手上,她也就随时可以整理遗物的名义,待在那屋里。
蒲雨苑最喜欢的地方,是蔚丞骐的书房。那里有他丰富的藏书、他收集的CD,还有他随手记下的一些文字、杂记,由这些线索,她得以更进一步地认识他。
于是,更谭洛胥受不了的一点,是她几乎都把时间花在蔚丞骐身上……这么形容虽然有点古怪,但他在不习惯经常得到蔚丞骐的屋里,才能找到蒲雨苑。
“你怎么在这?”谭洛胥只要看到蔚丞骐屋子的灯亮着,就知道通常屋里的人不是蔚琪臻,而是蒲雨苑。
“还没整理完啊。”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待在蔚丞骐的书房里,蒲雨苑仍像以前一样,并不太用心整理东西。多半的时候,她只是翻着蔚丞骐的遗物,从书中的一句眉批,一句偶然的感言中,发现一个新的感触,新的感叹。
“你看这本子,”她翻着一本表皮都磨旧了的笔记本给谭洛胥看。那页上蔚丞骐的字写着:“那压迫着我的,到底是我的灵魂想要出来到空旷之处去,还是那世界的魂敲着我的心门想要进去?”潦草而随意的字迹,在米白色的纸页上。
这是泰戈尔的诗句,蒲雨苑认得,而她竟也很能体会他的心境,不由轻叹:“唉,压抑着某些事,想要放却又放不开……”
谭洛胥的个性本来就和蔚丞骐大不相同,当蔚丞骐以敏感纤细的心思愁伤万物时,他大概都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所以蒲雨苑的怅然,只能引起他一个伤脑筋的眼光:“未免太多愁善感了吧?”
“不是多愁善感,是感触敏锐,”蒲雨苑微嗔地怨谭洛胥。“你难道都不了解这种感觉?”
“不了解。”谭洛胥耸耸肩。“说实在的,我从以前就不太了解丞骐。”
蒲雨苑的神思像是飘浮到了什么地方……“我却可以理解他。”
他有些惊奇:“不会吧?”
“奇怪吗?不会。”她感触良多地又重阅读了一遍那些字句。“听完了另一个蒲雨苑和他的故事,我可以完全体会他写这些句字时的心境。”
“拜托——”谭洛胥手覆上额头,几乎想翻白眼。
“你不赞同?”先是噘嘴,后来似乎发现她撒娇也没什么意义,遂叹了口气。“哎,我们的想法怎么差这么多?”
谭洛胥倒不意外,“你现在才知道?”
蒲雨苑看着他,研究似地端详了他很久,然后才评论似地断定了一句:“个性也差很多。”
“没错。”谭洛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挑了蔚丞骐书房里的一张扶手椅坐下。
“其实我以前就知道了,只是觉得可能没什么。不过现在……”蒲雨苑若有所感所悔似的,叹了口气。
“现在怎样?”他挑了挑眉。
蒲雨苑一向说实话。“觉得好像有那么点什么。”
谭洛胥一懔。
说真的,在刚认识蒲雨苑时,他觉得她不可能与他发展什么特殊关系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两人太不相似。不仅个性、处事习惯、甚至喜好通通都不太对盘,但后来不知怎地竟又爱上了。
既然爱上了,就表示之前所认为的问题都不成问题吧?“个性不一样的情人,比比皆是,大家不都还过得很好。”
蒲雨苑没想太多,她正色地:“不过情侣分手,很大的一个原因也是个性不合。”
谭洛胥这时候已经有点撑不下去了,他一直给她正面的建议,她却一直往负面的方向想。
他不高兴了。抿着嘴,直接问:“你要分手?”
分手这两个字有点恐怖,蒲雨苑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到那程度上去,本能应:“没有哇。你怎么这样说?”
她的惊吓看起来并不像是假装,谭洛胥也知道她不会作假,遂决定还是原谅她这次好了,她的脑袋迷糊迷的,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道他还不了解她。
他平下心静下气,看了看时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要去事务所了。晚上一起吃饭?”
“好。”她乖乖地站在那点头。
她乖巧的模样让谭洛胥忍不住笑,走过去在她嘴上轻轻刷过一个吻。“我在小叔的餐厅等你,七点?”
“好。”她软软地答,很甜蜜的样子。
“别忘了。”他不放心又叮咛一次。
“不会忘啦。”蒲雨苑笑得甜甜的。
不过不管蒲雨苑笑得再甜,不管她曾经说过不会忘,结果那天晚上……
她还真的忘了。
那天下午她的业绩是将蔚丞骐收藏的两百多张CD打包装箱,只不过装箱的过程中她不时取出其中一张放进音响里,体会一下蔚丞骐听这张CD时的心情,就这样忘了时间。
七点过十分,她接到谭洛胥打来的手机,拿起手机看见号码的时候,她还迷糊地没想到自己闯了什么祸。
“什么事?”蓦地才想到:“啊——现在几点了?”她惨呼一声,看见墙上的钟指着七点多。“糟糕……”
“你还在丞骐家?”谭洛胥的声音透着丝丝不悦。
“嗯。”蒲雨苑还是不会说谎。
他不是丝丝不悦,而是明显地不高兴了。“下午还特地提醒你别忘记,你怎么还是忘了?!”
“因为在收蔚丞骐的CD,收着收着……”蒲雨苑连忙解释,却难得聪明地想到这样的解释大概只会更激怒他,急着又改了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立刻赶去!”
“不必了。”他的声音变得好冷。
“你生气了?”蒲雨苑这下更紧张,一边人已经冲出书房,准备去客厅穿鞋了。“不要生气嘛,我说过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却比故意的更可怕。”谭洛胥的声音不只冷淡,还透着一点无奈与悲哀。“我女朋友,因为蔚丞骐,就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不是这样的,”蒲雨苑本来就不会讲话,这下一慌,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反复这句:“真的不是这样的。”
“算了,”谭洛胥的语气听来索然无力。“我要回家了。”
“那……”她望着自己穿了一半的鞋子,“我去你家找你。”
“不用了,”谭洛胥不留余地。“我想回家睡大头觉。”
“那、那……”她束手无策。
“就这样吧,我挂电话了。”片面知会了她,他就把电话挂了。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蒲雨苑一脚穿着鞋子,一脚没有,一时之间全失了方寸。
她知道这次是她错,是她自己忘了时间。可是她该现在立刻赶去蔚时真的餐厅?但谭洛胥已经声明他要走人,她冲去岂不白跑一趟?
可如果就这样什么动作也没有,是不是又显得她很没道歉的诚意?她一向做错了事,就会很心虚,很极于弥补的。
那……去他家等他好了。
“洛胥?还没回来啊。”谭妈妈说。
“那……”蒲雨苑原本想就留在谭家等,但谭妈妈见了她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她好奇的眼光不时往蒲雨苑身上瞟,蒲雨苑实在怕谭妈妈要问个水落石出,只好说:“那我等下再来好了。”
她只得又回去蔚丞骐家等,可留在那儿,简直是坐立难安,一时谭洛胥他回来看见灯光又心理不平冲,一时去熄了灯光,自己又怕暗。
犹豫挣扎着,几番探出窗口看,终于看见谭洛胥的车子停在谭家门口,她得救似的,赶紧冲去谭家。
谭家还是只见谭妈妈,放她自己上楼去找谭洛胥,房门锁着,她硬着头皮敲门,怎么敲里头也没回音,没人似的。
蒲雨苑跟谭洛胥相处了这么久,多少也知道他的个性,他其实是最不能忍受别人出错的,她还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频频在他面前凸捶,他是怎样地视她为毒蛇猛兽拒绝往来户。
偏偏她这回又出错了。
如同往常一样,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补救,只得颓然地下楼,垂头丧气。
谭妈妈早看出这两人不对劲:“怎么啦?”
“他睡了吧,喊不醒。”蒲雨苑勉强笑笑。
谭妈妈想也明白这大半是个借口。“你们两个怎么了?闹别扭?”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尴尬笑笑。
“哎,小小斗嘴别放在心上,哪对情侣不吵架?”谭妈妈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事态严重,对他们有信心得很。“你别担心,先回去休息吧。睡上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蒲雨苑虽然知道谭洛胥的脾气可没那么容易平复,但也希望就如谭妈妈所说,一夜船过水无痕。
她谢过谭妈妈,只得先回家。
隔天蒲雨苑一大早上班,就赶着打电话给谭洛胥,不料他的手机竟无人回应。她急着打了整个早上,一有空就打,终于在中午找到了他,然而他正在跟客户讨论事情,两人没说什么,三言两语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