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桻挑挑眉,质疑,但没做回应。
「但是我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我想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我对我的过去有所顾忌,让你觉得不舒服,对不起。」
她说完,满怀歉意的朝郁桻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吸菸室。
本以为会使手段挽留他的人,只说了对不起就离开了!如果她想再度引起他的
注意力,她成功了;而如果她真的只是想跟他说对不起,那为什麽不连对不起的原因也一起讲清楚?对不起他什麽?她顾忌的过去是什麽?不说清楚是想著不用再联络了,所以含糊带过就可以是吗?
郁桻不悦地转身望著姜维宁刚刚望著的窗外。
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老爱望著窗外,她在公司周年庆餐会上,也是独自在休息室望著窗外。窗外到底有什麽?
而他又为什麽关於她的事都记得这样清楚?
「刚刚出去的那个是姜维宁吧?」
叼著菸的两个男人边聊边进了吸菸室。
听到姜维宁的名字,郁桻不自觉专注起来。
「没错,十年没见她了,我也差点认不出来。」
「我以为她不会来,十年都没参加过同学会的人,怎麽可能参加同学的婚礼?」
「大概是因为这婚礼在台北举行吧!我看她不参加同学会的原因是不想回去南部。」
「是吗?我还以为她主持节目红了,不认同学了。」
「她不是这种人,你应该还记得申和光吧?」
突然一阵沉默,郁桻差点以为对方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跟那个什麽集团的郁桻长得很像的那个人。」
「简直一模一样,我在杂志上看到姜维宁跟他交往的消息吓了一跳,他简直就是申和光的翻版。」
对方叹了一口气。「申和光,全校都知道,是姜维宁最喜欢的人啊!」
「没错,是因为申和光,姜维宁才不敢回南部,我猜她跟那个郁桻交往,八成是因为那个人像申和光。」
※ ※ ※ ※ ※ ※ ※ ※ ※ ※
小音高兴地握著姜维宁的手。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所以我把申妈妈要交给你的东西也带来了。」
她左右张望著。「上次那个人呢?他怎麽没有陪你来?」
从姜维宁一走进同学婚礼的会场,大家的眼光就像说好了似的聚集在她身上。
消失了十年、让大家担心了十年的人突然出现,教大家怎能不看她。
姜维宁拼命的深呼吸,要自己保持平常,只有手指微微的发抖泄漏了她的紧张。
「请在这里签名。」负责接待的人将笔交给姜维宁。
就在姜维宁打开笔盖准备签名时,郁桻怒气冲冲的出现,捉起姜维宁手腕,二话不说就将她拉走。
「郁……」
没让她说完他的名字,他咬牙道:「要道歉就有诚意点。」
脚步没停,在众人惊疑的眼光下,他拉著姜维宁出了饭店。
饭店外,郁桻的眼光冷冷瞅著姜维宁,一如现下二月的空气。
姜维宁摩挲著手臂抵挡寒冷,不解地看著郁桻燃烧著火焰的眼眸。
「申和光。」郁桻掷出这名字。「听说他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他找到她的弱点了,因为她的表情又变了,变成她偶尔露出的哀怨神态,带点幽幽的缅怀。他终於知道他为什麽总有不懂姜维宁的感觉,原来是因为申和光这三个字,对姜维宁有著黑魔法般影响力的三个字。
因为,她的眼眶又开始泛著某种晶莹的光。
而他——并不开心这个发现。
「不准哭!」他硬声说著。
她这才发现自已差点又掉眼泪。姜维宁望著天空眨眼睛,镇静下来才睇著郁桻。
「干嘛不说话?」
「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理由呢?原因呢?她除了对不起外不会说别的了吗?
那个申和光就是她高中的男朋友?她一想到就哭的人?
送她纸鹤的人?让她无故望著窗外看远方的人?
为什麽他觉得生气?因为别人说他长得很像申和光吗?SHIT,他比姜维宁大,申和光跟姜维宁同年,照理说应该是申和光像他才对!先後的次序应该是这样才对!
为什麽申和光竟会比他先遇到姜维宁?
为什麽他对这件事觉得生气?
对於姜维宁的沉默,他不耐地丢出一句:「你这麽喜欢他就回去找他!」因为被抛弃就来找他这个代替品?这样算什麽!
「我……」
听见姜维宁发出的微弱声音,郁桻挟怨带冷的目光扫向姜维宁,等著想看她这回又要说出什麽让他莫名生气的说词。不经意却看见刚刚她勉力逼退的泪珠,以令人心疼的弧线滑下她苍白的睑颊。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希望我可以回去找他,但是……」低下头。
但是她找不到,他已经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海洋深处微笑著,任凭她怎麽呼唤,他也听不到。
姜维宁没再多说,转身离开。她还要说什麽?如果眼泪都表达不了,她还要说什麽?用她拙劣的语句,说著情人死去的女人的故事,听在别人耳中就像廉价的爱情肥皂剧。
郁桻捉住话说一半的姜维宁。「你——」
在姜维宁眼中看见的深沉绝望是他的想像吗?郁桻不禁忘了自己捉住姜维宁的目的,是要姜维宁完成她未竟的句子。
「你曾经试过在阳光下却觉得寒冷吗?明明微风是这麽亲切的吹拂著你,你却觉得阵阵刺骨?你曾经试过很想拥抱某个人,却无论如何都要落空的无力感吗?」
在郁桻眼中,此时姜维宁的泪腺像开关坏了似的,汩汩溢出,滚落在空气中,他深感挫折地放开姜维宁。
无力感?
现在这样看著她就是无力感,她哭什麽?他真想遮住她的眼睛。
「别人觉得冷关我什麽事!我没必要为了知道别人的感受而要自己去体验一次。」
一瞬间,她露出安慰似的小小笑容,低声像说给自己听。「没错,不要试比较好。」
因为太苦了,能幸福的人应该尽力让自己幸福,没必要趟这浑水。
看著姜维宁离开的背影,郁桻觉得气闷,忍不住朝著姜维宁的背影吼著:「你自艾自怜什麽!」
可恶!
他管她自艾自怜什麽?他管她走不出过去的阴影干嘛?
他不应该发脾气,这世界多的是有过去的人,他干嘛为一个自怨自艾、不开心的人生气?
过去有什麽了不起的!
郁桻很久没有这样情绪波动过,他吸了几口冷空气,拨了手机。「把车开过来!」
今天他是没心情做任何事了,「郁……先生……」
郁桻回头,他深锁的眉头吓了出声叫他的人一跳。
小音惶恐地看著郁桻忿忿的脸色,犹疑地将手中的一袋东西递出。
「这个……是……申妈妈托我……」
车子来了,没听完小音支吾的话,郁桻已无礼的转身要走。
「……转交给……」小音仍挣扎著要说完话。
上了车,郁降转念一想,按下了车窗。「申妈妈?申和光的妈妈?」
小音不解,紧张地点点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事。
「给我!」
但在郁桻强硬的姿态下,小音来不及多想就将手中的东西递出,黑色宾士很快从她眼前消失。
七 增订本
再见!冰冷的冰冷的我的爱人。
郁桻猛地合上笔记本。
恋爱日记?!什麽高中生的幼稚玩意儿!
不悦地甩开笔记本,郁桻沉声交代:「到南部!」
「嘎?」司机发出了若有似无的疑问,从照後镜中见总裁臭著一张脸,只得顺从地方向盘一转,开往交流道。
那我倒想知道你想要什麽是我给不起的。
温暖。
是这个意思吗?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是两个小朋友手牵手散步的愚蠢行为罢了!这就叫温暖?去他的温暖!
早知道他就不要打开申和光的妈妈要给姜维宁的东西,他应该直接将这本日记丢回姜维宁的睑上,不看她的表情,从此一走了之。
偏偏他无聊的打开看了!
难怪她朋友第一次见到他会一脸震惊,难怪她看著他就掉眼泪,一整天窝在他身边不说话也开心。
因为他是幽灵转世啊!有著跟她心中亡灵一模一样的外貌。
郁桻再度不悦的睨向座椅上的笔记本,包装笔记本的袋子里露出白色小小一角,郁桻抽出来一看,是一封信——
维宁:最近好吗?我是申妈妈。
这本日记是你和小虎共同的回忆,我觉得应该交给你,你可能会觉得我这麽做有点残忍,可是事情都过去这麽久了,你也应该振作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面对和光死亡的事实,所以他火化遗体那天你没来,葬礼你没来,甚至他的忌日你也没来过一次。难道你以为申妈妈没有发现吗?你拒绝接受任何会提醒你和光已经不在的讯息,以为这样能欺骗自己和光并没有死亡。
不要再汇生活费给我了,你对我并没有责任,你唯一有的责任,是早日从和光的梦中醒来,早日开始你的新生活,我相信和光一定非常不想看见你现在这样,没有活力的样子。
我记得你跟和光在一起总是微笑,和光也跟我说过,只要看到你笑,他就觉得他过的是富有的生活,他会忘了为了我这可怜的母亲,他必须比别的小孩多吃多少苦。
我觉得和光没有白活过,他认识你,他觉得很高兴,你就把跟和光一起的日子当作美好的回忆,这可以是勇敢活下去的力量,就像申妈妈一样。
今年和光的忌日,你就回来吧!把一切忘记,回来这里重新出发吧!
又一次,郁桻希望自己没有看这封信。
原来这就是她十年不回故乡的原因?自欺欺人地过著毫无长进的生活,沉溺在过去的哀伤中,任何一个积极的年轻人知道这种事,只会觉得一肚子火。
没错,他现在一肚子火,但绝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只是个替代品!
他是气她的不诚实。
没错!
※ ※ ※ ※ ※ ※ ※ ※ ※ ※
刚从一个冗长的会议中抽身回来,意外地眼前出现个烧著怒火的不速之客,高杰转而询问管家。
「郁先生没说是来做什麽的,我跟他说过您不在,他就一直在这里等。」
「等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
高杰打量了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著冰雾气息的郁桻一眼,猜想这样的郁桻应该难让人有转圜的馀地,就算他说没时间应酬他,他应该也会锲而不舍的硬逼他挤出时间来。
哀怨自己连喘口气都没空,高杰请管家将郁桻请到了书房。
「你今天该不会是改变心意来跟我谈合作案的吧?」
郁桻冷郁的眼神闪也不闪。「我想知道姜维宁的过去。」
「啊?」
高杰很惊讶上回因为自己而对姜维宁态度恶劣的人,今天怎麽突然反过头,找上了他这个「误会」。
郁桻单刀直入问重点:「你曾经说过,她会哭是因为我用这张脸看著她却误解她,对吧?」
是什麽让他突然对维宁好奇起来?
高杰不解,但想到他上次对姜维宁的态度,高杰觉得自己没必要对他知无不言。
「就算如此,我也没必要跟你解释维宁的过去,我听说你们分手了!」
「因为我长得像申和光吗?」
高杰更惊讶了。「维宁……告诉你的?」
她还说他是冰冷的爱人。「他高中时就死了?同班同学?」
「……不是,不是同班同学,他们是隔壁班。」
看了郁桻急切想知道内情的表情一眼,高杰叹气,他毕竟不是狠心的人。
「你等我一下。」
高杰转身从书柜的角落里搬出高中时代的毕业纪念册,指著一个有著阳光笑容男孩的黑白大头照。
「他就是申和光。」
没错!被雷打中也不会比这更让他错愕。
他跟申和光的确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像到他想把申和光的照片销毁掉。
什麽呀!他堂堂温德生集团的总裁,英俊多金、潇洒讨喜、人见人爱……可列入台湾最佳金龟婿前十名的郁桻,竟然只是被当作某本无聊日记的增订本?
他真要以三十五岁之龄爆血管了!
「你还好吧?」
高杰不确定地问著眼前同时散著寒气与冒著蒸汽的人。
「没事!」只不过上一餐多吞了几颗火药罢了!
「继续。」
後来我们同学再见到她是在医院,听说……她已经几天不吃不喝,差一点连命都没了。没有人多解释什麽,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维宁大概是太喜欢申和光了……
他还应该惊讶吗?
再没什麽了不起的事能让他意外了!
哼,一个想跟著小男朋友一起死去的笨女人,真该有人教教她,人是独立的个体,不会没有谁就变得要死不活的。
他不会再以为她薄情,她简直滥情得可以!滥情到他想杀人的地步。
※ ※ ※ ※ ※ ※ ※ ※ ※ ※
急促的电铃声在姜维宁小小的套房不间断的响著,姜维宁拉开大门,看见面如阎王般泛著冷酷青光的郁桻,她差点紧张的又将门关上。
他今天的感觉很……不一样……
郁桻迳自望著她房中空旷的摆设,蓝色?!超不温暖的蓝色?
在姜维宁还震慑於他惊人气势中时,郁桻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就是一阵狂吻。
现在活生生在她面前拥抱著她的人是他,不是某个冰冷的家伙。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姜维宁,冰冷地说:「仔细的给我看清楚,我没有虎牙,我不喜欢蓝色,我不喜欢讨好别人露出温暖的笑容,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会不择手段,你想利用我,就要付出代价!」
姜维宁知道郁桻已经知道申和光的事了,她半是歉疚,半是恐惧的退了一步。
「我……」
「干嘛?」他冷酷的打断她。「又要说对不起?我不需要。收拾你的行李。」
她怯怯地问:「为什麽?」
他露出一抹无感情的冷笑。「我要讨回我应得的。」
姜维宁恐惧於他眼中的冰冷,低下头,继之不自觉的将眼光投向窗边彷佛想寻求援助。
「不要看窗外!」郁桻没提高音量的声调却让人发寒。
姜维宁定住不动,郁桻却走到吉边伸手扯下纸鹤。
「不要!」
她大叫,冲向前抱住郁桻,郁桻单手制住她双手,她只能眼睁睁看著他揉折纸鹤。
「不要!不要……」用著一种哽咽的声音,她挣扎著要抢救她的纸鹤。
郁桻随手丢向墙角。「你也有情绪?」他终於看到她坚固的壳破掉,哀愁缓缓渗出来。
他宁愿闻这哀愁的味道,好过身边摆著一个微笑的木头娃娃。
他揽过姜维宁,逼她的眼正视自己。「那你就应该『体会』我也有情绪。」
kwleigh kwleigh kwleigh
郁桻一迳望著窗外不说话,座车内的空气冰冷而寒冻,姜维宁也不敢多问他们究竟要到什麽地方,直到车子下了她理应熟悉却又陌生的交流道时,她开始惊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