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对我说一些欢迎的话吗?”宋沐星又说。老天,他想死她了,他想紧紧的抱住她、亲吻她,感受他正站在台湾的土地上,感受眼前这个念念不忘的女人不是在梦境中。
阿曼达仍然瞪着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有着温柔,有股戏谑,有股得意,眼睛深处跳动着一抹调皮无辜。天哪,她是如此如此的想念他。转念之间,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慌乱地转开头,一颗心狂跳得厉害。
“你不想我吗?不给我一个拥抱吗?”哎呀,这女人还在发什么愣?还不快上前抱住他,送他一阵热吻,就像电影一样?
“欢迎平安归来。”再抬起头,阿曼达已经收拾好心情,但眼睛仍贪恋的逗留在宋沐星身上。他看起来很累,眼皮还浮着淡淡的黑眼圈,而且也瘦了点。怎么?日本的食物不合胃口吗?
“只有这样?”宋沐星不满意地撇撇唇。原来电影都在骗人!
阿曼达淡淡地笑。“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他伸手将她揽进臂膀里,不让她淋着雨。“一下飞机就赶过来。”
“不回家休息,跑来干嘛?”她心里泛起一丝感动,却心口不一。
“见你。”宋沐星的回答很直接,很坦白,很不加以修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他念着她曾经读给他听的‘王风采葛’,大胆诉说思念之情。“我想你,想得快疯了,再不见你,我会死掉。”他猛地扳住她的肩,狠狠地盯着她看。“而你压根儿把我给忘了,还说法兰克辛纳屈有多迷人,说什么‘天使的脸扎、诗人的灵魂、法兰克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
“我一路听着你的广播过来的。”
“噢。”她漾开嘴角,神情很温柔很温柔。
“该死的,”他鬼叫起来。“你不会说你也想我!”
“好,”她被他孩子气的神情逗笑。“我想你。”她顺着他的意思说,却也说出她的心情。
“你想我?”宋沐星狂喜地跳了起来。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女人果然是爱他的!“你真的想我?”他又确认着。
“是的,我想你。”阿曼达翻了翻白眼。“这样满足了你的男性自尊吧。”
“再说一遍。”老天,他要听那美妙的声音再说一遍。
“神经!”宋沐星这家伙还是这么自大,瞧,他高兴得快飞上天了!阿曼达受不了的转身不想理他。
“耶!”宋沐星跳了起来,连雨伞都飞在半空中,飞舞着,飞舞着……
背后传来宋沐星的欢呼,阿曼达的嘴角不由自主圈起一个微笑,身子却突然腾空而起。
“嘿!”她大叫。宋沐星这个狂小子竟然抓起她的腰,他叫着,笑着,抱着她在空中绕了好几圈,雨伞被抛在地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嚷着。“你快把我转晕了。”这家伙疯了!不过,她却爱着这个病小子。
宋沐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一星期,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六十万四千八百秒的思念,全在这一瞬间获得解脱!老天,他真的爱惨了这个个子不及他肩膀的小女人。他好爱好爱,好爱好爱……
他放下她,笑着凝望她。
雨,早已停了。
她喘息着,两颊透着嫩红,整个人像个水晶人儿,晶莹剔透。
他看得痴了,伸出手突然捧住她的脸,拇指贪恋地抚着指下柔嫩的肌肤。“噢——”他深深的喟叹,然后低下头在她玫瑰花瓣的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老天,他真的吻住了这张渴念已久的小嘴了,就算老天要他现在死去,他也无憾……嗟,什么死不死,他还要活着好好地品尝这唇,一遍又一遍。
噢,她的味道尝起来是如此的美好。宋沐星觉得自己醉了,昏了,迷乱了……
阿曼达怔了一下。即使他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这突如其来的吻却是他们第一次分享的吻。
他的吻一如其人,有点霸道,有点自负,有点温柔,像骤然洒落的阳光,有着熟悉的气息和醉人的滋味,又像久别的情人……
宋沐星依依不舍的抬起头,却又着迷于阿曼达的神情,她迷惑的表情,似个迷路的小孩。他忍不住又低头轻啄一口,才怜惜的揽过她的头,紧紧的、紧紧的将她压在胸口,小小声、小小声的在她耳边低语:
“我爱你,阿曼达。”
他的话让阿曼达从五里雾中醒转过来。“你说什么?”
“我爱你。”他深情款款地又说一次。这句话要他说一百遍、一千遍。生生世世都行。他爱她,就像地球绕着太阳公转,就像日升日落,就像光合作用,是自然的,是天经地义的,是永远不变的定律。
她僵硬地推开他,看着笑意从宋沐星的脸上退去。
“你不该爱我的。”她淡漠地说。这男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我不该?”他怔怔然地。“我为什么不该?”这女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你不该,你当然不该,你破坏了安全规则。阿曼达在心中叫喊着。
“因为我不爱你。”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迎向他的逼视。以前她还可以骗自己,但宋沐星这三字却将那层她自以为是的薄膜给戳破了,现在,她还能再伪装下去吗?
“哈!”宋沐星扬头一笑,乱发落得满头满脸。“撒谎!”他狠狠地盯住她。
阿曼达不看他。她不能看,她无法看,相看了,她的面具会裂成碎片。
她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烟,点上。轻烟袅袅,她姿势优雅地抽着烟,从烟雾后面看他那张压抑的脸。她知道他讨厌女人抽烟,她是存心激怒他。吐出一口烟。
“我不爱你。”她如此说,心却抽痛着。
烟雾弥漫她的脸,她看起来极端的冷漠。
“噢,该死的你!”宋沐星挥开那些烟雾,他大步走向她,气愤地夺走地的烟,用手指捏熄,一点也不在乎指尖的灼烫,因为阿曼达无情的话语更刺痛他的心。“不要告诉我你不爱我,你是爱我的,我知道,否则你不会纵容我在你身旁撒野。”他抓住她的肩,将他的额头贴住她,眼睛赤红着盯住她。“承认吧,你是爱我的。”他低哑着说。“噢,告诉我,你是爱我的。”
“我不爱你。”她冷绝地看他。“你要我说几遍都行。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不——”他的脸瞬时惨白的像个鬼,觉得天在旋转,地要崩裂。“不要这么对我,你怎能这么对我?你怎能?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疯狂地爱上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是如此的爱你。”他抬起她的下巴,急切而激动地说。
“哈哈哈……”阿曼达突然笑了起来。“宋沐星你太自以为是!”她盯着他愕然的睑。“你在那些女学生眼中或许很吃香,但并不代表每个女人都会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下,也不代表我得接受你的感情。”
宋沐星的脸由白转红又转青。老天,他要吐了,他如此渴盼,如此眷恋的双唇竟然吐出炼狱般的火焰,该死的的人与无情。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就像个要吃糖的小孩,吵着、闹着,非达到目的不可。”阿曼达继续不留情地说。“认识我两三个月,你自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以为获得我的友善就可以当我的心灵捕手吗?你以为只要每天向我示爱,我就会爱上你吗?很不幸的,你太自信了,太自负了,太自大了!哈哈哈……”天呀,谁来阻止她?她的心里住着一只野兽,这只野兽曾经无情地伤害过一个挚爱她的男人,而它正在撕裂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爱’是什么?爱,不是你说了就算。爱,不是整天可以嚷嚷。你的爱太不成熟,你应该去找另一个不成熟的女孩,谈一场不成熟的恋爱,而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一条仅存的理智绷断了。宋沐星像只受伤的野兽狂吼着抓住她的肩一阵摇撼。
“你怎能这么说?你怎能这样践踏我的感情!我爱你,我只是爱你呀!”他又气又急地说,又紧紧地将她搂入怀里。“嗅,你真不讲理,你真可恶,你心口不一,是你告诉Mary,要勇敢的说出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你准别人,却不准我,我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吗。”
阿曼达怪异地笑了起来。“噢,宋沐星你是个被宠环的孩子。”
他慢慢地放开她,茫然地瞪视她。
“你把那些话说给那些漂亮美眉听吧,我相信她们会高兴得飞上天,你想爱几个就几个。”她发现自己的中文讲得愈来愈溜。“但那并不包括我。我太老了,玩不动这些爱情游戏,而且我对小孩没兴趣。”
说完,她静静的等待他的发作,一个巴掌或是比刀般锋利的反击。
但,没有。
宋沐星怔怔地站在那,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瞪住她,像看一个陌生人,有一种残酷的神情。
求求你,阿星。你打我哇,骂我哇!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那样看我。
阿曼达在他充满血丝与凌厉的注视中,几乎忍不住要颤抖,但她依然挺直背,扬脸迎视他。
“你爱上我了没有?”宋沐星冷冷地问。阿曼达说过一个地狱的故事,而宋沐星正感觉那扇地狱之门正逐渐合上。
你爱上我了没有?听到这句话,阿曼达觉得脸上的面具开始出现裂痕。
“你爱上我了没有?”他又说,他的心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痛得无法言喻。“如果你不爱我,只要一句话,四个字,或许你还可以加上其它字眼,例如‘我根本不爱你’或是‘我不爱你,你这自作多情的家伙’,或者更干脆的‘滚吧’、‘去死吧’,从此这个自信的、自负的、自大的讨厌倦就不会像个黏皮糖痴缠着、强求着要一分自以为是的爱。”他的脸显得特别的冷,没有一丝感情,那是他第一次这么没有感情地对她说话。“说吧,让我们痛痛快快的结束吧。”
那一瞬间,阿曼达几乎软弱的想逃开。
但——这出戏是由她起头的,也必须由她来结束。她闭上眼睛,睫毛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再抬起眼,眼里的情绪已掠去,清冷地说:
“我不爱你。”
地狱之门终于合上了,黑暗立刻占据所有的意识。
宋沐星全身一颤,紧闭双唇,只是用窒人的、烧得死人的眼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有什么东西失落了。
然后,他转身离去,就像他来时的突然。
阿曼达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暗夜逐渐吞没他的身影。她的身子蓦地一软,整个力气随着他的离去而被抽光。她倚着墙慢慢蹲下来,黑暗笼罩住她,她双臂抱住自己,觉得好冷好冷。
雨或许已经停了。
她的心开始下雨。
***
与宋沐星的冲突,阿曼达的沮丧、痛苦全反应在凌凡的身上。
那晚,凌凡从外面回来,抱怨一个陌生人夺走她的吻。刚开始,大家还取笑、闹着凌凡。前一阵子被“相亲”弄得憔悴的顾之洁,自从找到工作后,日子就由“黑白”变为“彩色”,镇日快乐得不得了,进而嚣张的不惧凌凡的坏脾气,闹得最凶,闹得凌凡几乎想把她的骨头给拆了。好在,阮袭人的护航及一通电话救了她的小命一条。凌凡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她一边大啖顾之洁留下的零食,一边询问顾之洁哪来的手机,活像警察做笔录似的,当她得知那是顾之洁的雇主给的,她像母鸡保护小鸡似的要去问个明白。
“多管闲事!”心情冷到极点的阿曼达,天外飞来一句。
“多管闲事?”凌凡声音提高。“家里没男人,你们这几个弱女子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我个儿高、力气大,还是黑带身手的,保护你们当然是我的责任。”
“别忘了是谁被抢吻的?”凌凡满口的义正词严激怒了阿曼达。她今晚也被一个男人吻了,但她却必须用尽力气来拒绝他,天知道,她多么不想伤害他。“还说要保护咱们,你想笑掉大家的大牙吗?”
“你说什么?”凌凡的眼直出了火,像极了宋沐星被伤害的模样。
“你不懂中文吗?”凌凡的脸和宋沐星的脸重叠在一块,阿曼达几乎说不下去。“我说你反应过度了。”
“你这没良心的英国女人!我警告你——”
“警告我什么?警告我什么?”她突然变得不在乎了,也许她的血是冰冷的。“只是被偷吻了一下就大惊小怪,又不是八股时代的女人,喜欢就享受,讨厌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干嘛那么在意呢?若是换作??没了,你是不是要投井自尽以示贞节?哈哈,你别笑死人了。”今晚她已经伤害一个人,不在乎再伤害另一个。
“你……”凌凡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她骂了句脏话,冲回自己的房间。
“哈哈哈……”阿曼达摊软在沙发上,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笑得干涩。
她好可悲,连爱都不敢!
她就像那些贵妇们说的那个没心的女人,好可恶、好污秽、好自私、好懦弱,为了保护自己,毫不迟疑的伤害别人。
阿曼达睁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手上沾满了血,安德烈、阿星、凌凡……到底……她的手还要沾染多少人的血?
窗外的星空被乌云遮住,轰隆轰隆的雷声不断,一直重复着宋沐星的控诉:
你爱上我了没有?你爱上我了没有?你爱上我了没有……
她缩到墙角,将脸埋在手心,无声的啜泣。
噢,安德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
宋沐星回到住处,他没有打开灯,房子里的事物陷入一片黑暗,摸黑走了几步,他被绊倒在地板上,后脑勺肿了一大块。很痛,很痛。不是伤口痛,而是心痛。宋沐星摸黑站了起来,摸黑在屋子里走动。他还是不想开灯,因为这屋子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所有的摆设都维持阿曼达来的那一夜。
阿曼达在这里洗澡,用他最爱的薄荷沐浴乳;那边的厨房,阿曼达的身影曾在里头忙碌的穿梭;客厅里,他们一起吃着泡面,唱盘上还放着那天晚上的爵士CD;沙发前的地板上,阿曼达曾坐在那让他吹整头发。随着那夜的记忆,宋沐星来到卧室,一记闪电打了进来,照亮了床上的东西——阿曼达那晚穿的衣服。他走过去,轻抚着床铺。阿曼达曾躺在那上头。他的手指仿佛可以感受到阿曼达如丝绸般柔滑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