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从来没有被妻子拒绝过,但他很清楚明白,Cynthia是别人的妻子。「刚才……你是自愿的?」
这一问打乱了Cynthia的目光和思绪,「我是自愿的。」
听到这个答案,成德安心了很多。
两个内疚的人在车厢里一时无言以对,车子以飞快的速度前进。
「对不起。」Cynthia终于先开口,「是我把麻烦带给你。」
「你怎会这样说。」成德忍不住,再捉紧Cynthia冰冻的手。「这可能是我一生之中最难忘的回忆。」
「成德,除了我俩,我希望没有人会知道今晚所发生的事。」Cynthia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长发。
「这个你可以放心。」成德说出心底的话,「你需要顾及徐医生的感受,而我亦要顾及淑贤的感受。」
「嗯。我们也是聪明人。」Cynthia垂着头悄悄地说,「所以,我们亦不会再犯。」
成德没有答应。
Cynthia望向他,等待一个反应,但成德还是不发一言的望着前路。
「遇到红色的交通灯,你必须要停止。」Cynthia语带双关,「红色是危险的。」
「你是向我说还是向自己说?」成德很直接,他仍然是捉着Cynthia的手。
车子在红灯之前煞停了。
一股冷空气像渗进了车厢,Cynthia把成德的手慢慢推开。
他们也想不到有什么话要说。
绿灯,车子再度前进。
成德先开口:「不只是这个晚上,其实我一直也很喜欢你。」
Cynthia斩钉截铁:「你是喜欢和我亲热,而不是和我过人世,你明白吗?」
「为什么你一时可以那么热情,一时可以这般冷漠。」成德完全不理解Cynthia。
「如果我对你温柔,事情便没完没了。」Cynthia解释,「你明白吗?」
午夜,车子快到达中环天星码头,最后一班船已在等待出发。
「也许……我不是普通女人。」Cynthia回答,「我是女人身、男人心的。对于很多人,我应该是个坏女人。」
成德把车子泊在码头附近,拉起手掣。
「好!就当发了一场梦。」成德深情款款的看着面前美丽的坏女人,「就是因为男人感觉到你那坏的潜质,所以你就更颠倒众生。」
「多谢。」Cynthia一笑,「你……你也真的能令我满足,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
「真的吗?」成德有点痴缠,「在你临走前,我可否多吻你一次,让我好好的把今晚的事记住?」
Cynthia再次投怀送抱,他俩尽情的吻个痛快,直至渡轮响起催促乘客上船的哨子。
「这是我俩的秘密,」成德说最后一句,「不会有人知道,包括我太太和你丈夫。」
「对!淑贤和George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今晚的事。」Cynthia匆匆下了车,一直向前走,竭力阻止自己回望。
他俩当然不知道刚才在成德关掉睡房灯的同时,徐医生正把车子掉头并加速。他想过回去把事情制止,但当车子驶到楼下,而他仰首眺望成德的住宅单位时看到屋子里没有亮灯,他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便黯然离去。
徐医生的心绞非常痛,但只要Cynthia快乐,只要她不用再寂寞地自慰便可以了。
回程的途中,他回忆起自己母亲的面孔是如何的漂亮:「没有水的鱼,就好像没有丈夫深爱的妻子。」所以他每天也给金鱼换水,也决定将来长大之后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妻子。
徐医生并不知道他父亲有多少头家,但他很清楚他母亲就是正室。
在他懂性以来,父亲只是每个月的初一才回家睡一晚,而他非常着紧这个日子,因为只要父亲快回来,母亲便会变得快乐和温柔。其余的日子,他母亲总是一面幽怨的。
如果初一父亲不回家,母亲便会大发雷霆,有一次,当母亲收到父亲秘书的电话,说他没空回家,母亲一怒之下便随手把放在电话旁边的小金鱼缸狠狠的掷在地上,然后嚎啕大哭。
两条金鱼在地上挣扎。
年幼的George立刻把他的宠物从地上逐一救起,放进厕所的锌盘里,并开水把它们养住,但其中一条还是翻了肚。
George偷偷的站在厕所里哭,不敢让母亲知道他的悲哀。悲哀不只是因为死了一条深爱的金鱼,也是因为他明白母亲的寂寞。
「对不起。」慈祥的母亲推开厕所门,蹲下来轻轻抚着ceorge的头顶,「都是妈妈不好。」
George只是摇着头。
「妈妈立刻替你买回一个新鱼缸。」母亲含着泪,「请你原谅妈妈。」
「妈妈,」George抱着母亲的颈,「我会好好的疼你。」
「乖。」母亲捉着儿子的肩,「妈妈刚才发脾气是不该的,我杀了一条金鱼,你可以给我一记耳光作惩罚。」
George把双手收在背后,「我不会打妈妈。」
「George……」母亲感动流泪。
「只要将来我做一个医生便可以替金鱼急救。」George说,「但现在我们必须先把活着的那一条安置好。」
于是,母亲替他把金鱼放在一个大汤碗里。
相信George的善良是他母亲的遗传。
返回现实,返回酒店,这一夜里George未能入睡,他吞了两片安眠药,但还是想着一些零碎的童年往事。
金鱼死后一天,当他放学回家时,他看到客厅里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大鱼缸:「哗!有我两个头那么大!」
但最令他惊喜的还是鱼缸里那些数不尽的金鱼。
「妈妈,是你给我的吗?」George尖叫。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是我向你赔罪。」
「到底缸里有多少条金鱼?」George拉着母亲的围裙角。
「我买了十九条新的,加起你原来的那一条,总数二十条。」母亲说。
「二十条即是十对啦!」George欢天喜地。
「只有一条金鱼在鱼缸的画面实在太孤单了。」母亲感慨。「可以双双对对真好。」
「多谢妈妈。」
「但你切勿忘记每隔一天为它们换些干净水。」母亲叮嘱,「没有水的鱼就好像没有丈夫深爱的妻子。」
没有水的鱼?
没有丈夫深爱的妻子?
没有水的鱼?
没有鱼水之欢的妻子?
逐渐逐渐,安眠药在徐医生的体内产生作用。
徐医生在梦中看到孩童时代的自己正在发高烧的模样,他躺在床上,而母亲则躺在他身旁,然而这个母亲亦在痛苦地呻吟。
但这种痛苦的表情,并不是来自疾病,而是来自对寂寞的反抗。
徐医生最怕看到这种不能被药物所医治的痛苦。
「妈妈,你要服药吗?」徐医生咕咕噜噜的。
「George,你在说梦呓?」是Cynthia回来了,她侧躺在床上,从后抱着丈夫,不停地吻在他脸上。Cynthia开始相信世上有一种不能言喻的爱情,丈夫是因为爱她才让她跟别的男人亲热。
半睡半醒之间,徐医生问:「妈妈,是你吗?」
Cynthia把他抱得更紧:「我是Cynthia!我是你太太,我这一生也不会离开你!」她想哭了,是内疚也是感动。
「只要Cynthia快乐,」徐医生迷迷糊糊地,「我可以买二十条金鱼给她,它们游来游去好漂亮。」
Cynthia不停的饮泣。
「快进来被窝吧!」徐医生的语气像个小孩子般天真无邪,「天气好冷唷!」
Cynthia立刻脱光身子钻进丈夫的怀抱中,双手和脚特别冰冻。
徐医生让她把双手放在他腋下,再用自己粗壮的大腿夹住妻子冷冰的脚掌。
二人的身体搂作一团,恍似两只正在互相取暖的小猫咪。
在维港的另一岸,成德没头没脑的驶车返家。当他站在刚才徐医生所站的位置仰望家外,却发现灯火通明,莫非淑贤回来了?
但被铺还没有收拾好,很可能还有缱绻后留下的痕迹。
他奔跑回家。
唐楼是没有电梯的,跑了三层他开始气喘。
厅里没有人,但睡房里传出声音。
走到睡房外,他看见淑贤背着他,正坐在床边沉思似的。
「淑贤。」他的叫唤竟然把妻子吓得慌里慌张的,「你回来了?」
「你怎可以?」淑贤定神之后沉默了一会,然后才不愠不火地,「Cynthia是何时离去的?」
「你知道?」成德知道女人对这些事特别敏感。
「我怎会不知道?」淑贤面色一沉,举起右手但指尖向下垂,像拿着一样隐形的东西。
「是什么?」
「你看不到么?」淑贤把那东西放在灯前,成德终于看到淑贤手上拈着的是一根长发,「这么长,一定不是我的,还会是谁的?」
成德不得不承认:「是Cynthia的。」
「为什么?」淑贤一脸不悦:「为什么你不叫Cynthia和徐医生明天才走,你不懂得基本的礼貌吗?既然他俩喝醉了,你怎可以半夜三更让他们回九龙?」
成德不敢回应,他慌得手心冒汗。
「还有这张棉被是旧的,今夜又这么冷,为什么你不多给他们一张毛氈?」淑贤十分不满。「我快给你和你妈气死了!一个在家里待慢客人,一个整天装作头晕身热,其实只是想多留在澳门一天。我实在对她忍无可忍,所以自己乘最后一班船回港。」
「没要紧。」成德唯唯诺诺。
「但赶回来还是错过了你们的派对,我在垃圾筒里看见有很多酒樽,桌面上又杯盘狼藉。」淑贤不甘。
「但我们吃的只是瓜子、油角……」
「没有吃我亲手做的年糕和萝卜糕吗?」淑贤着急地。
「没有。」成德尽量引开话题,「没有人弄,其实我好想吃。」
「你想吃,我现在就弄给你吃。」淑贤在成德脸上一吻,然后把Cynthia的那根长发扔在垃圾箱里。
成德等待妻子离去。
突然,淑贤又把头回过来,「成德。」
「怎了?」
「我还是先换床单。」淑贤笑得合不拢嘴,「忘了告诉你一个秘密,Cynthia和徐医生在我们的床上……」
「别管人家的事!」
「但这是我家的床!」淑贤把床单收起,卷成一束,然后把它拿到厨房的洗衣间。
成德肯定妻子步进厨房之后,立刻把长发从垃圾箱中捡起来,偷偷的把它拿到书房,选了一本英文书,然后把发丝夹在两页之间。他深信淑贤是不会翻阅他书架上的英文书,所以才选了D。H。Lawrence的《Lady Chatterley’s Lover》。
翌日,淑贤要成德致电给徐氏夫妇道歉。「你昨天如此待慢别人。」
「你放心,我没有待慢任何人,他们是快快乐乐的离开我们家的。」成德开始习惯撒谎,「徐先生好像今天一早有要事办,所以昨夜不能不回九龙。」
「那么,我自己致电给他们好了。」淑贤拾起听筒。
「别乱说话。」成德阻止,「别提起床单的事,人家会尴尬的。」
「我知道啊!」淑贤拨号。
「总之昨夜的事你要一字不提,我怕你讲得多错得多。」成德心里倒想淑贤打这个电话,他实在很想知道Cynthia现在怎样了。
电话接通,酒店接线生把淑贤接到徐医氏夫妇的房间。
「喂,徐医生,恭喜发财!」淑贤抱歉地,「但似乎我把你吵醒了。」
成德立刻把电话抢过去:「徐医生,你昨夜没事吧!」他先装出若无其事。
淑贤嚷着:「我想找Cynthia!」
「成德,多谢你送Cynthia回来。」徐医生刚起床。
「现在你俩也安全回到家里,我便放心。」成德说。
「你可以放心好了。」徐医生友善地,「我昨夜睡得很酣,真管不着天有没有塌下来。」
「天绝对没有塌下来。」成德怕讲多错多,「我还是让淑贤和你说。」
「我想Cynthia也有话和淑贤说。」徐氏夫妇仍在被窝中,赖着床。
淑贤接过电话:「你怎了?昨夜风流快活吗?」
Cynthia的演技也很精湛:「好,只是喝得太多,今天起来头有点痛。」
「我的床好睡吗?」淑贤好奇地问。
成德立刻睨住淑贤,示意叫她停止。
「好。」Cynthia不肯定对方知道多少,所以亦不敢多说。
「你坏了!」淑贤说。
Cynthia一方面要回应淑贤,一方面也要向旁边的丈夫装蒜:「怎会呢?」
「我想徐医生一定比成德浪漫得多。」淑贤问:「将来生了孩子一定要和我上契。」
「好」。
「徐医生不会有意见吧?」
「不会。」
「Cynthia,你还很困吗?」淑贤也感觉到她说话的精简。
「我和George也喝了太多,现在还有点神智不清。」!Cynthia回答,「我仍赖在床上。」
「那么你们还是多休息一会。」淑贤歉意地,「改日再谈。」
成德多么想再把电话抢过来,他盼望听到Cynthia的声音,但却只可以压抑着这份不道德的思念。
电话挂线后,还赖在床上的徐医生和Cynthia望着天花。
Cynthia主动提起昨夜的事:「你放心,成德是个正人君子,只是我呕吐大作,而且也要待他酒气过后才可以送我到天星码头。」
但徐医生对Cynthia所说的不表兴趣,他只是望着天花,捉着妻子的手:「你看到吗?」
「看到什么?」
「天花板上的飞蚊。」徐医生所指的其实不是真正的小蚊子,而是留在每一个人眼球水状体内的微小钙化物。
「嗯。在望向光或浅色的背景,我会见到这些小小的飞蚊。」Cynthia转动着眼球,起初还以为它们是外来的,但仔细看清楚,我可以感觉到那些飞蚊根本就是在我的眼球里。」
「来!你试试把眼球左右左右的移动。」George提议,「来!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