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不怕我。」
「还有呢?」这不是一样的吗?
秋影愈是被逼就愈是道不清,语塞词穷。
「因为你个子够高又不会太高。」
这算什么理由?残绿继续逼问:
「然后呢?」
「因为你长得够顺我的眼,虽然没有我帅,我是说以前的我……还有你不在乎我对你使毒,我弟弟们就相当介意,虽然我那时说对你下毒是骗你的……」秋影有些语无伦次。
「以及?」果不其然,因为他身上的毒性从未发作过,唯有被秋影碰触时才会浑身热得怪异。
「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
「嗯?」
「我喜欢你!」啊,说出来了?!
从不曾也从用不主动追求他人的秋影,除了没人能让他看上眼外,就是那些黏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看上他的俊美的外貌,主动追求他的,最多只是秋影想对弟弟们恶作剧时,拋个媚眼、写个小词,没人能不上勾、能抗拒。
因而,一但脱口说出喜欢,情场中堪称老手的秋影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满脸掩不住的窘涩。
「什么?!你不是对慕容姑娘……」秋影那像是恶意整人的行为模式,整得他好几天无法坐稳、睡好的作为,是他表达爱意的方法?
虽然那夜的肌肤之亲像是火热的烙印般,不论在他的身体或心里都留下挥之不去的记忆,他也不断地在之后的梦里不由自主地重温、在脑海里萦绕不去,进而蜕变成深刻的思念,但,这都是起因于秋影的喜欢?而他呢?残绿自问。
秋影会无法停止,重复在他身上烙下专属的印记,是因喜欢他,但他对秋影的每天每夜梦魂牵萦,只因为秋影的情感停驻在自己身上?那么那该属于自己的感情呢?
「谁是慕容姑娘?不许你心里有别人!」口气专横无比。
「呵呵。」谁是慕容姑娘?秋影竟这般问他!
残绿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他以为秋影因为想要慕容姑娘而牵制他,让他一夜狂乱,结果他误会的对象却连慕容姑娘是谁都不记得,一切都只是他乱猜、乱下结论的误会!真傻,好傻,如果肯问出口,他也用不着勉强不适的身子逃离秋影,还累及云大哥。
「残绿……」
暗暗自嘲的残绿并未听见秋影似蚊蚋的轻唤,所以未加答腔。
久等不到对自己一不小心托盘而出的真心话的回应,秋影不禁开始胆怯,原来残绿对自己并不如自己对他?
但为伤人一事,残绿并不打算轻饶秋影。
***
挣扎一整夜,该说的还是没说,徒然为眼睛挣得鲜红血丝,别无其他助益,秋影可说是对着残绿的背影,数了残绿一头秀发的数目,愈数愈乱,乱了视线也乱了心扉。
天未明,秋影在品香楼里尚未有任何动静前,一个人敏捷穿梭着。
「人呢?在做什么?」其实几乎亦一夜不曾阖眼的残绿,侧耳聆听屋外的动静,和秋影不同的是,他数的是彼此的心跳声。
咿呀,门扉轻轻被开启,再轻轻被掩上,残绿听见水声,过不久,秋影又出去,再进来时,又是一阵水声,忍不住好奇,残绿睁开眼转过身,看看秋影在搞什么鬼?
「你醒了,要不要先洗把脸?」秋影口中难掩喜悦,只要有残绿相伴,人生已足矣。
秋影缓缓将热水注入水盆中,以指尖测了测水温,觉得可以了才将水盆端至床边。
「你该不会是……」
「是什么?快趁水还热时洗一洗,嗯?」
接下秋影递过来的温热的布巾,残绿依言掬水洗脸,低下螓首的他发现一道水痕自桌几下绵延至门边,这代表着笨手笨脚的秋影为了替他端来热水,偏又不确定他何时会清醒,水凉了又去端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溢出不少水滴而成就的杰作。
呵,笨蛋!
「饿不饿?我已先请掌柜的准备吃的了,我去命他们端来。」
残绿不置可否,努力板着张脸的他内心则是即将憋不住的暴笑。
前些日子在同一间房里,为人张罗一切、嘘寒问暖的是自己,而今异地而处,看着秋影为着自己战战兢兢、极不习惯地侍候着,煞是有趣!
习惯让别人侍候的秋影,端水溢水,端汤溢汤,连端盘菜也溢出不少菜汁、菜叶,实在是……太好笑了!
芳美的菜肴香诱发腹股虫子鸣叫不休,残绿仍在极力维持表情平板,而怕惹他生气的秋影则极力讨好。
「就这几盘菜,喜欢吗?还是想吃别的?」知残绿不喜奢华,不敢吩咐厨子做太多太豪华的菜色,可是又担心不合残绿的胃口,秋影一颗心分成十五等分,七上八下。
「咳。」
残绿轻轻一咳,秋影脸色一变。
「怎么?不喜欢?那我去叫厨子做别的来!」
「咳。」
「咦?不要吗?是吗?那、那、我替你盛碗粥。」
「咳。」
「盛太满了吗?我再弄出来些。」
不过是盛碗水粥,秋影也能弄得整张桌子黏呼呼的,连自己的衣袖也不放过。
「咳。」残绿秀致的前额有了皱折。
「噢,等等,我马上将桌子弄干净!」秋影简直要憎恨起自己的笨拙!
在担心惹残绿生厌的心理极大压力下,本来能轻轻松松做妥的事,秋影却怎么也做不好。
拿来抹布擦拭,擦着擦着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秋影更施劲地擦抹,怎么还是黏黏的?再用力!
抹布扫到菜碟,眼看着便将翻覆泡汤,秋影眼明手快,伸手救回,稍稍被遗忘的抹布反砸入粥中,溅起『粥』花,秋影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挺身为残绿挡住,糊了他满脸满衣衫。
「噢……」好不颓丧,他从不曾如此狠狈过,秋影双手无力垂挂着,粥汤兀自滴落,一滴二滴,三滴四滴……
「哈哈哈……!」
心情沮丧不已的秋影只能眼睁睁看着残绿一发不可收拾的狂笑,看他捂着肚子大笑不止,笑得很累又很痛苦,却在再次瞥自己一眼后,又陷入暴笑中,狂野大笑声不绝于耳。
「哈哈!好好笑!哈哈……」
秋影勾了勾右边僵硬的嘴角,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他的蠢样取悦了残绿,不然呢?
「唉……」
***
临水镇和蓠水镇相距并不远,策马奔驰,不消三个时辰便能往返。
残绿好不容易笑罢,吃完早膳,秋影在没有资格发表个人意见的情况下,负命找来马匹,带着残绿重回水霞客栈,途中秋影还被逼砸下重金只为买下赔罪重礼,问题是他跟本一点想道欺的诚意也没有,现下的他被妒意蒙上双眼,除了残绿纤纤倩影,什么也瞧不清。
重回昨日才离开的水霞客栈,残绿走进云霁投宿的客房,脚步极快,担忧写满眼。
「云大哥,你还好吧?」自疚内责,明明不是自己动手伤了云大哥,但残绿自认脱不了干系,他也有责任。
云霁一眼便看穿单纯的残绿的心思,哪有人善良成这样?岂不太吃亏?不过云霁又瞧了他身后一脸紧绷的秋影一眼,有那怪里怪气的小子跟着,相信旁人也不太敢欺负残绿。
「嗯……不太好……」
「啊?真的?!我去找大夫来!」
云霁拉住残绿比他还小的手掌。
「要找也不该是你去吧?你该做的事陪我聊聊天,转移痛楚。」
「真的很痛苦吗?」残绿眉心打上数个难解的结,「都是你害的!还不快去!」残绿插着腰,斥着秋影。
「你……」再多的不愿意,再翻搅的醋意也不能让秋影对残绿说出『不』这个字。
「要是云大哥有了什么万一……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秋影拚命以贝齿蹂躏下唇,憋住混合嫉妒的怒气,便劲瞪着在残绿背后扮鬼脸的姓云的家伙,狠狠地瞪了又瞪,最后自知理亏的他愤而拂袖而去,踹门声响彻云霄。
「秋影!」残绿斥唤。
「哈哈哈!」云霁捧腹大笑,看戴着面具倨傲诡异的家伙吃瘪的模样,还真是叫人痛快,谁叫他无缘无故捅他一刀呢?这还算便宜了他呢!
「咦?云大哥?」刚刚不是还很痛苦的样子,怎么现在却笑得很开心?残绿无法理解。
「哈哈……啊!」原本笑得红润的脸突然刷白,这下可不是假装的,好疼呀!云霁笑容冻结,捂着伤口直冒冷汗。
「云大哥,你还好吧?别吓我!」残绿慌了手脚,他该相信云霁?还是帮他察看伤口?或是也跑出去找大夫来?哪一个呢?
「叫你别笑你偏爱笑,这下可好了吧,自做自受。」
清澈温醇的嗓音响起,残绿头一回遇见这名模样煞是好看的男子,只是美丽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冰霜,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哎呀!好痛喔!」
男子熟练地拉开云霁的衣襟,为他的伤口换药。
「轻点!轻点!哎呀,疼!我要告你意图谋杀亲夫!」
「胡说八道!」
「呀啊啊……!」
惨烈叫声频传,残绿犹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干预,走近一步偏又瞧眼云大哥对他眨眼睛,打暗号,是暗示他别插手吗?
残绿的犹豫尚未得结论,哀号声已休,他总算能松口气。
「云大哥你……还好吧?」
「喔……」
好象不太好的样子,苍白虚弱的云大哥软倒在那好看的男子身上,男子想推开又不能用力推,推不开的结果只有任由云大哥得逞,残绿瞥见云大哥低着头时勾起的得意的笑。
看来云大哥根本没事嘛!害他穷紧张好一会儿。
「云大哥,桌上是些上好药品及补品,让你疗伤补元气,你要多加休息,别乱动,伤口才能好得快。」
「可是我伤口一好,有人便要弃我而去,所以我情愿它永远都别痊愈。」
「啊?」残绿呆呆张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别老是说浑话惹我生气!」好看的男子说话。
「好好,你别气,气坏了身子比我自己受伤还令我难过。」
「谁叫你……」
好看的男子突然停止,像是终于注意到房间里不是只有他和云大哥两人,残绿想着自己好象该离开了。
这时秋影拖着一名大夫到来,大夫喘如牛、面色白如纸,看样子就快口吐白沫。
「残绿,我有他就好了,」云霁指指身边人,「麻烦你请大夫回去,顺便帮我将门带上。」
「什么?!」秋影暴吼。
「好的。」
「什么?!」
秋影跳脚,还没骂到姓云的一句,残绿便已听话地将人带离房内,更听话地将门掩妥,秋影想骂偏又不知该先从何骂起!他只好先跳脚。
「走了。」
「什么?!我……他……他……」
「好了,走了,你不走我可不等你啰。」
「等……」
满腔怨气无处发泄,秋影闷闷不乐跟上残绿的脚步,和他一同如来时策马离开。
***
想骂人可又不能骂残绿,只有两人投宿的客栈里又找不到其他面对他时能保持清醒的人,无计可施的秋影竟抱着一只盆栽,蜷在墙角,撕扯着可怜又无辜的树叶,那股阴沉直叫亦处身房内的残绿发噱。
残绿知道秋影在生气,气云大哥白天故意整他,不给他好脸色看,也气自己站在云大哥那一边,不曾为他多做设想,可是明明是秋影有错在先,而云大哥没有回敬一刀已属仁慈,已是宽大为怀,不是吗?那还有什么好气的嘛!真像小孩子,爱闹别扭。
可是不理他又好象有点可怜……
「咳。」
没反应?
「咳咳。」
还是没反应!
「咳咳咳……!」
终于抬起头来了。
「残绿,怎么咳个不停?不舒服吗?」秋影焦急探探残绿的额际,似乎并未过热,松了口气。
「总算有反应了,我还以为房间里多了个木头人呢!」
耶?!残绿竟嘲讽他?还在为姓云的事生他的气吗?今天这样还不够吗?难不成得三跪九叩、准备三牲祭品、大肆宣扬、在众人前道歉不可?
不……!
虽然戴着面具让人瞧不清真面目,但自尊心极高的秋影说什么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到这番田地。
「残绿……」不!千万不要是他所想的!不要!
「秋影……」
不……!秋影急忙打断残绿的话,就怕真听见他不能拒绝却又绝对做不到的要求。
「我喜欢你,残绿!」
「你……!」突然听见的真情告白令残绿愕然,虽已非头一回,却仍不知该作何反应?徒然低下螓首,试图掩饰窘态,但发间红嫩的耳廓已然泄露一切。
别不说话呀!
秋影内心狂吼!第二次了,他仍旧得不到残绿亲口回应吗?
斗室里乍然的静默勒住秋影颈项,令他呼吸困难,难道他的情意对残绿而言只是增加困扰?难道只是他一个人一头热?难道残绿对他真的连一丝丝友谊以上的情感都没有?难道残绿并不喜欢他?讨厌他?难道……
***
「你呢?」
听到原本骄恣傲慢、蛮横自我,让人以为不可能会有不确定的一刻的男子,面对他时,竟怯怯地,没有把握地开了口,问他,残绿心底漾起一股微微的满足骄傲感,秋影竟能为了他,也只有他能让秋影如此。
「你说呢?」
爽朗乐观又温和如残绿也有坏心肠的时候。
「是否……也……我……」
「你想听听我的回答吗?」
「当然……」
「那么,你一直盯着棉被看,我还以为你是要棉被回答你呢。」残绿难得整人好心情,谁教他竟伤人。
「你说,你快说呀!」焦急的秋影心一狠,不论有多狼狈不堪,他还是想得到对方的回答,要痛要苦、要喜要悲,爽快点比较好。
「你可知我那一夜后身体……痛苦了多久……」这下换残绿头低低的,一想到秋影就很难不忆起那一夜的热,和痛,和不知名的感觉……他不敢看向秋影,羞得不敢看。
「抱歉,我从不曾像那晚般那么忘我地投入,一时间不知节制,害你受了伤……」那天醒来见到床上触目惊心斑斑血迹,和那早已不见了的人影,忧心仲仲的秋影才会像是发了狂,疯了般寻他,终算让他找着了,他不打算放手,永远不!
两个不知该如何妥善言语的人,近得只要手臂略略一伸,便可将对方拥入怀,却叉都低着头,不言语,久久,久久。
「我想……你该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一方开了口。
「为什么!」这三个字突然间变得相当不悦,秋影情绪急转直下。
秋影这脾气究竟是谁受得了?!
残绿心底嗔怒,自己都还没和他算清他伤了义兄的事,他反倒先对自己发起脾气,这人真是没药救了,偏偏自己又不忍心拋下他一个人,怕他到处伤人,怕他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怕他又像疯了狂寻他……
残绿虽不介意秋影如此对自己,对自己展现真性情,但若对待别人时也这种不知节制的态度,最后受伤害的将会是秋影本身,所以今后得努力改变他的性子,今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