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你这不知分寸的臭丫头找死了!」
「广兄,你万万不可……」
她的视线落在他如女人般青葱的五指,再看看他有些发胖的脸庞,见他冲上来,她毫不犹豫地出拳——
鼻血立刻飞溅!
突然之间,曾经作过的梦崩裂了,她听见怪魔在惨叫。低头看著自己摊开的拳头,手心有茧,她又握紧,不等他开骂揍人,她走上前,一拳挥去。
「喂,搞什麽……好痛!救命……」
还能说话?她的拳头不感疼痛,再补一拳,顿时他的骨头发出声响,连带著他的惨叫。
梦崩裂得更厉害了。
「我叫什麽,你记得吗?」遥远的地方有个声音响起,像极她。
「谁知你叫什麽……你敢踹我!」
「我也忘了。那时候,我死了,死人不需要名字吧?」
「你疯啦你……快拉住她,快拉住她!」
好像有人拉住她的手,她藉力用脚踹那身背,踹到那人缩著身子叫痛。
「我不是孩子了,也没有十五岁的无能为力了!」她喊道。
「抓住她!抓住她!」那人连滚带爬地退到角落,见她被自己的同作抓住,他虽被打得头破血流,仍跨步逼向她,咬牙切齿道:「死丫头!敢打我?凭你这种货色也敢打我!」他拳头在即。
「咦……喂喂!你们在做什麽?」小毕奔进屋内,要推开那抓著宁愿的男子,却发现自己个头小,力气还不够,於是他跳上那男子的背打人,直到那男子受到胁迫,不得不松手。他叫骂:「混蛋!你不知道姑娘家就是要受保护的吗?要打人,打男人啊,她们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话突然停了,呆呆地瞪著眼前的一幕。
那头破血流的广姓男子正欲挥拳相向,宁愿不避不闪,勇往直前向他走去,然後右拳一挥,与那男子的拳头相撞。
「啊啊!」惨叫声,是男人的声音,还有骨头强力撞击到裂开的声音。
接著,她毫不迟疑击出左拳,正中那男子的嘴巴。
小毕张口结舌,下巴差点因震惊过度而掉下。
「好完美的一拳啊……」他喃喃道,呆到忘了眨眼。
从来没见过有女人的拳头这麽可怕的……还是外头的姑娘个个像母老虎?还好他没有在永福居做出什麽会被打的事,不然他的嘴巴肯定像那男人一样歪了。
「哇!」他呆滞,瞪著她的右腿像是在踢鸡蛋一样,一踹出去,连帮忙求饶都来不及——小毕的脸色白了。他想回家了……真的。这里不止老板会打人,连看似温驯的帐房姐姐都是狠辣无比的角色。
「小心!」那姓魏的同伴拉开小毕,才能及时避开滚过来的人向球。
「谢谢……不对,那不是你同伴吗?你这麽狠,让他一路撞墙?」
「我……」
「宁愿!」
小毕硬生生拉开视线,瞧见西门永奔进来,忙道:「老板,虽然我不怎麽同情他,但是,会打死人的,打死人是要坐牢的……」
西门永定睛一看,瞬间露出跟小毕一样的目瞪口呆。随即,他回神,动作还算敏捷地抱住她的腰身。
「够了!愿儿,你想他死在这里吗?」
「死在这里也无所谓!」
「这里是永福居,你要毁了这里?」
永福居?完全黑白的回忆里突地跳出光鲜的景象。她硬生生收住那一脚,迟缓地抬头看西门永。
西门永瞧起来挺火大的。也对,他无时无刻不在发火,如果哪天不火了,她还不习惯呢。
「好了,小毕,你负责收拾善後。」他说道。
「我?」小毕指著自己,讶问:「老板,你真的要我收拾善後?」
「怎麽?嫌麻烦?」西门永怒瞪。
「不不,老板的话就是圣旨。你说的,我照办。」
西门永提著她的腰身,要往门口走,忽地发现她的双脚紧紧黏在地面上。
「我不怕。我不怕了,你甚至打不过我……」她喃喃著。
他心知有异,暗暗将那头破血流的男子记个清楚,随即当自己在拔萝卜,用力将她从地上拔起。
「走了,有一笔帐等著你算呢。」
「帐?」她迷惑,抬眼看他:「我还活著吗?」
「废话,你要不要我骂你几句、喷你几口口水,你才会觉得自个儿还是人?」
他抱著这根「大萝卜」走出房,临走之际再向小毕使个眼色。
「老板,收到了。」小毕拍拍胸脯:「我会很成功地善後,让你不蒙羞的。」
「喂,我非要去官府告那贱丫头……混蛋家伙,你这小孩也敢打我?」
「我哥哥说,不准口出恶言!」
「你哥哥是谁?」
「嗯……」小毕东张西望後,蹲下来很认真地说:「我哥哥是……是西门笑,对!他叫西门笑。记得哦,有仇要找他,就算你要去官府告他,也拜托你不要告那姐姐,我哥哥……另一个哥哥啦,说女人像水,禁不起打骂的。虽然我才十三岁多,但也明白女孩子就是宝的道理,就算再泼辣的女人,也不能对她们动手动脚的。怎麽你四十来岁的老头儿了,连这麽点小道理都不明白呢?」他唉声叹气。
「我才三十!该死的小鬼,瞧我怎麽揍你——」
「咚」地一声,小毕毫不迟疑挥出拳,亲眼看著广姓男子昏倒在地。
「不好意思,我奉命要处理善後的。不过你的头真有点硬……」他揉了揉发红的关节,真不明白为何宁愿能打得这麽地爽快。很痛耶!
小毕抬眼看著那早已傻呆一阵的魏姓同伴,露出白白可爱的贝齿,闲聊似的笑道:「有这种朋友,还真麻烦是不?」
「是有点麻烦……」那姓魏的呆呆瞪著他。
小毕咧嘴一笑,再趁机补一记肉拳到那昏迷的身躯上。「连女人也打,真是孬!没种!混蛋!方才她那一脚要让你做太监,我一定想办法把你送进宫,服侍皇帝老爷爷!」
「小兄弟……你是男孩,还女孩啊?」那姓魏的终於忍不住问。
小毕闻言,破口大骂:
「你是瞎子啊,没看见我穿的衣物吗?我是男的!男的啦!」
※ ※ ※
某个声音令她惊醒过来。
她汗流满面,好像忘了什麽。黑暗里,她又听见那奇异的声音,於是起身循声打开门——
门外,有个熟悉的背影正蹲著,不知在做什麽。
「阿永?」
「你醒来了啊!」他头也不回的。
却声音从他身前持续传来。她上前,问道:「你在做什麽?这声音好像在……」
「磨菜刀啊。」西门永终於转过头,咧嘴笑著。
他的笑让人打从心底发毛。「你磨菜刀做什麽?」他又不进厨房,磨什麽刀?
「我帮你报仇啊!这把菜刀会切下那怪魔的每一片肉,回头我会将肉煮一煮,你就当东坡肉吃了,吃完之後再拉个肚子,那什麽也烟消云散了,你就不必再回山上了。」他边说边笑,每笑一下嘴就咧大一点,就这样愈咧愈大,他的血盆大口咧到耳根後去了。
她吓得後退一步,再定眼一看,他端出一盘生肉,向她逼近。
「吃了它,你的回忆就不会这麽无助了,就能留下了……」他哄她,漂亮的眼眸在黑夜里流露难得的温柔,与他的血盆大口完全不搭啊。
「我……我不想吃啊……哇啊啊啊!」她叫。
他强迫将肉塞进她的嘴径,肉里的鲜血不停地灌进她的嘴里。好恶心啊!这是吃人肉啊,她再痛恨那人,也不会以吃人肉做为报复啊。
不要再喂她吃人肉了,她留下就是了、留下就是了!
胃水涌上,她「恶」地一声,拼命吐出血水来。
水从她嘴里吐出来,她猛然张开眼,一时之间只觉浑身湿淋淋的,刹那间,她以为她吐出来的血水淹没她了,吓得她差点精神失控,再一凝神,瞧见自己正泡在浴桶里。
滑过肌肤的水纹清澈不见腥红的鲜血。她用力吐了一口气,放松——
「吓死我了,原来是我睡著了,才让洗澡水给淹了……」她是在作梦啊,差点以为西门永把人给剁成肉片了。
也对,西门永虽莽撞,但还不至於置人於死地,会作这种诡异的梦,连她自己都感惊讶。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拳头,稍早点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回到心里。事情发生的过程,在记忆里犹如雾里看花,她记得她的拳头像梦里才会有的神拳,竟能将一个男人打到头破血流,她也记得西门永突然出现,将她「拔」走……接下来的回忆有些模糊,他似乎很粗暴地把她扛进房里,为何如今她却泡在澡桶里?
「老板……」
有外人在!她暗惊,直觉用最快的速度起身拉下屏风上的衣物。
「阿碧呢?我不是叫你这小鬼头差人去找阿碧过来?」
是西门永。
一知他在场,不自觉地,她松了口气,动作也缓了下来。随即,她跨出浴桶,从屏风後偷偷探出圆脸。
他不在房内。
房门是关著的。薄薄的门板上紧贴著个高大的影子,像皮影戏似的。想起当日他也闷不吭声地站在窗外,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这一次,不必靠认美发,便能一眼看出再熟悉不过的身形——
「阿碧不能过来啦。老板家里的兄弟好像又发病了。」小毕答道。
「恩弟又发病了?」那声音显得十分恼怒,过了一会儿,才道:「算了,你去忙吧……你还杵在这里做啥?纳凉吗?」
「老板,我自幼耳力极佳……我听到有水声哦……」
「然後呢?」
「这样不太好吧……你想偷看姐姐洗澡,对不?我偷偷注意你很久了,老板你就像是你的名字,想要赖在这个门前永远不走了,是不是?」
宁愿闻言,热气莫名涌上双腮,连忙胡乱穿上衣衫,赤脚走向门口。正要推开门,结束令她尴尬的对话时,西门永的声音响起——
「你这小子会胡思乱想,表示你挺闲的;你若太闲,就滚到一边去偷懒;你要不懂得什麽叫偷懒,我可以奉送你一拳,让你就地躺著偷懒,你意下如何?」
「老板,这年头不是用拳头就可以天下无敌的——哇哇——」
她见门外的影子一跃而起,充满威胁性地向小毕跨了两步。
就这麽两步远,不会再多离这扇门一步了——这个想法是那麽地顺理成章,毫不迟疑,让她一时之间,内心充满小小的震撼,无法调开视线。
是他的行为太容易猜测了,还是……她太了解他了?
「我很久很久没有揍人了。」外头人浑然不知她心思。「我好想尝尝那种嗜血的滋味,你这小鬼头就让我揍上两拳,不痛,最多躺个两天就好,月底你照领钱,放心吧——」
「暴力……这是暴力啊!」年纪小小的小毕叫道,被他面部的狰狞吓著,哇哇喊著:「老板要打人了!要打人了!姐姐,你不要被老板骗啦,他不是君子……」声音愈来愈远,显然脚底抹油,跑了。
「人小鬼大!」西门永斥道。
她目不转睛地瞧著那高大的影子慢慢踱回门前,然後转身靠著门坐下,就像是守护著这扉门後的东西……守护她吗?
原来,他一直在守护著她吗?
莫名的暖意涌上心头,她的掌心悄悄移向他的影子,从他美丽的头发滑向他的肩、他的背——
「也算是好情况吧?」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她连忙缩回手,再听他继续说下去,才知他在自言自语:「几个月前,她死都不肯碰水,宁可浑身发臭也不愿在有男人的情况下沐浴;如今她明知我在场,仍坚持要沐浴,这表示她对我,多少有些卸下心防了吧?」
她微微一愣,没有料到是由自己主动要求洗澡的。
白天的回忆全是片段的,多是她出拳打人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完全没有痛感,一直打,打到心里竟涌起一股欲望,想要活生生地打死那个男人。
凝视他的影子半晌,她才缓缓坐下,隔著薄门贴著他的背,任著长发铺地。
「我打死人了吗?」她轻声开口,听见身後蓦然地转身。
「你——」
「没死人吧?」她又问。背後的视线又热又急,他真的很关心她吧。
「没死,我将他请出了永福居。他的样子还够他活上三十年。」他的声音像是压抑过,极力地平静。
「会带给你麻烦吗?」
「我若说,天大地大的麻烦,都有我挡著,你信不信?」
「不信。」她微微一笑,几乎听见身後的喷气声。她不会以猛虎来形容他,要她说,他像头猛牛,没头没脑地常撞得彼此伤痕累累,她却不怕他。
「你……见过他?」他试探地问。
门内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我啊,今年到底几岁呢?」
「什麽?」
「我只记得,我曾过了十五岁,然後又活了好久好久,活到有时我都会想,奇怪,我都这麽老了,怎麽还没有死呢?」
西门永瞪著那扇门後纤细的影子,喉口上下滚动著。
她又道:「一个人能活多老呢?五十?六十?我好歹也有四十了吧?何况我曾经身受重创,可能就要死了吧?我有没有告诉你,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正在想我到底几岁了呢?」
「你很年轻。」他轻声说。
「是啊,原来我才二十有二呢。今天,我终於想起来了,原来,才过了七年啊——」
「……」
突然,她轻笑出声:「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竟然有打得过他的一天。原来,这些年我不是白吃等死,我每天在山上自给自足,砍柴、搬运,甚至恶梦惊醒时,会拿著匕首胡乱挥舞,搞了半天,我已经有足够的力量,甚至,我可以在他压倒时踢飞他……就算小姐当作没看见,我也有自保的能力了……」
果然是那个人!
西门永猛然站起。
「不要打开门!」她叫。
「我不会打开门。」
「也不准去动手!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咬牙,知她在等承诺,只得道:「我不会动拳头。」
「那就好。」迟疑了下,她的声音好小:「你确定不会影响到西门家吗?我记得广姓在京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他与小姐的婚事,还受到达官贵人的祝贺,若是、若是……」
若是她不打,那混蛋只有死路一条,是被他活活打死的。西门永拳头紧握,五指深深陷进掌心里。
他压抑道:
「过去我闯了多少祸,西门家也不见掉块屋瓦,你大可放心,要比有头有脸,西门家也不是什麽简单的人物。」
她微微一笑,知道他的财大气粗是为了安抚她。
「还好,不连累你跟阿碧就好。」
「阿碧?」他呆了呆,顺著她的话道:「若哪日她在西门家待不下去,大哥自然会为她找份差事,不会委屈她的。」
「……你要让她成亲之後,再继续当丫鬟?」
「她要成亲了?」他对西门家果然不够关心。「我会托大哥多送她一些银子当贺礼,你可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