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账房里对着账,但心里像悬着什么,总是不能定下心。
“可是……”昏沉中想起受人之托,聂灵儿想向他要求,让红红留下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睡吧。”
不知何时起,见她娇憨的容颜,总让裴震天心中泛起想保护她的欲望,那种感觉,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我有事要和您说……”她伸手捉住他的前襟。
“不想睡吗?那我们可以继续前夜的事。”他扬起邪佞的笑,一边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不……不是。”被他挑逗的言辞完全惊醒,但她仍闭上双眼,怕见着那一双炯亮的眸子,教她又要乱了心跳。
“那就睡吧。”宠溺的捏了下她的嫩颊,他不想看见她带着疲惫的神色。
在她身边,他漂泊惯了的心,首次有种安定的感觉。
他是怎么了?竟然会为了看不见她,感到心浮气躁?
接下来几天,红红一方面以勤奋认真的表现,博得庄里所有人的喜爱,一方面处心积虑想探出聂灵儿的底细,打算一举将她赶离裴震天身边。
然而无论她怎么打听,庄里没人知道聂灵儿的过去,只知道她是裴震天亲自带回来的丫环。
既然在其他人那里问不出什么,她只好从聂灵儿这边下手。
她趁灶房的大娘不注意,暗中偷了一小瓶烈酒,看聂灵儿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肯定没喝过酒,应该很容易就能灌醉,等她醉了,自然能套出她的秘密。
红红又想到,若明着要聂灵儿喝酒,恐怕会被她拒绝,于是做了盅补品,将半瓶烈酒掺在里头。
天真单纯的聂灵儿,没提防红红的用心,喝下她带来的补品,只觉得那汤汁有些辛辣,才喝了两口,她便觉得腹里有股热气氲上脑子,眼前开始模糊,口齿也不灵活起来。
“红红……你有姐妹吗……怎么我眼前……有三个你……呢……”
没想到她这么不胜酒力,才喝两口汤,就双颊酡红,满口醉语的,红红移开她面前的“补品”,决定把握机会,免得待会她醉昏过去,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先别说这个,倒是你,你的家人呢?我好像都没听你提起过。”
“爹……娘……灵儿……好想您们……呃”
“你爹娘?他们现在人呢?怎么会让你来做丫环?”
“他们……过世了……”
见她小脸一皱,水汪汪的大眼,随时要泛出泪光,红红赶紧换了个问题。
“别难过,我不问就是了,对了,你之前住哪?是怎么遇见少爷的?”
“少爷……”提起裴震天,聂灵儿的脸红得更厉害。“少爷……来我家……”
“接下来呢?少爷到你家做什么?”
“少爷……跌下马……受伤……”
“你是说,少爷到你家之后,落马受了伤?”听人说裴震天文武双全,他会落马?这真是奇闻。
“……人家说我克父……克母……可是……我真的没有……”话说到一半,聂灵儿的双眼合上,头一偏,软软睡倒在桌上。
“灵儿,你醒醒啊,我还没问完哪。”听见聂灵儿刚说的话,她摇着聂灵儿的身子,想再问清楚她口中说的“克父、克母”,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带克……人……”她口中逸出几个字后,再也没了声音。
看她醉得不省人事,红红露出微笑,心想着:知道了她命中带克,这下子,还怕找不到方法,将这丫头给撵走吗?
临走前,她没忘了收走那盅“补品”,至于子灵儿,等她睡醒,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泄露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呢。红红没发现,在她身后,有另一双眼睛,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数天后。
在茅房外,排了长长一队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痛苦表情。
“真是见鬼了,好好的怎么会大伙一块闹起肚子?”
“是啊,真邪门,平时我还从没拉得这么顺过哪。”
“厨娘呢,她不会也在这吧?”说话的人东张西望,想看看掌管全庄吃食的厨娘,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
“在这儿哪,大伙吃同一锅米,怎么可能不同甘共苦?”胖厨娘排在队伍中,对前头大呼小叫的人喊道。
“大婶,你是不是加了什么料?怎么大家吃了你做的东西,猛往茅房跑?”
“真是这样的话,我何必害人又害己?”胖厨娘脸部扭曲,语气委屈。
“说得也是,不聊了,轮到我啦。唉。”长叹口气,他认命的到茅房报到。
总管看着受腹痛之苦的众人,边轻抚仍有些疼痛的腹部,他年事已高,吃的不多,所以腹泻的症状也较轻微。
幸好昨晚少爷应当地县官之邀,没在庄里进食,否则今天也得和大家一样,勤跑茅房,什么事都别做了。
“总管,派人去请大夫了没?”问话的是裴震天,庄里发生这种事,他这个当主子的,自然无法置之不理。“这件事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
“老奴已派小风去请大夫了。”
总管心里想:小风这小子,不知是不是平时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了,全庄上下就只有他,和大家吃了一样的东西,却还是活蹦乱跳,一副精力过剩的模样。
随小风回天水庄的大夫,在看过众人的情况后,开了服止泻的药,交给一旁情况较轻的下人,要他待会上药铺抓药。
之后他和总管、小风一同走向内厅,向裴震天报告着诊断结果。
“装公子,贵府中人的症状,像是有人放了巴豆之类的东西在食物理,目前虽然没有物证,但老夫开了些止泻清热的药,应该能暂时压下此症。”
裴震天谢过大夫,并派人送他回医馆后,三人继续在内厅谈话。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小风眼中有着不解。
“小风,大夫的诊断结果,先别说出去。”裴震天吩咐着。“如果这件事不是意外,庄里肯定还会再发生事情。”
接着他又对总管问道:“最近有任何不寻常的事发生吗?”
“是。”总管将近来所见所闻-一报告着。
站在廊下,红红看着大伙叫苦连天,心情异常愉快。
为了逼真起见,她自己也吃了些含巴豆的食物,跟着跑了几回茅厕。
不过,她没忘记营造聂灵儿是祸首的假象,所以特地送了干净的食物给她。
“小红,你在这做什么?”问话的是庄里的仆役之一。
“没、没有……”她心虚的换上痛苦难忍的表情。“我肚子痛,可是茅房人好多……”
“待会有人会带大夫开的药回来,服下药之后,应该会好些。”
“好,谢谢你。”结束对话,红红迅速离开现场。
一如裴震天预料的,继上次的事件,没过多久,马厩也失了火。
幸好火势在尚未蔓延前,就已经被人发现并控制住,因此没造成什么损失。
众人余悸犹存,庆幸着还好有人发现,及时扑灭火源。
惟一没有任何欣喜表情的,只有躲在远处偷瞧着的红红。
她不懂,这次她明明看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将火折子往干草堆上一丢,依她的想象,等到有人发现,火势早该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像早有人料到似的,当火苗才一蹿起,立刻有人大喊失火,接下来尚未成形的火势,一下就被大家合力运来的水浇熄了。
“少爷,果然如您先前所料,庄里又发生事端了。”小风以崇拜的眼光望向裴震天。“以您之见,接着又该如何呢?”
“既然那人有心想把庄里搞得乌烟瘴气,是时候把他揪出来,停止这一切。”
“少爷您打算怎么做?”
“到了明日,你自然会知道。”裴震天带着自信的笑,潇洒转身走向东楼。
马厩失火的隔日,裴震天要总管将庄里所有人集合起来,说有事要交代。
众人聚集在大厅中,不知又发生什么事,纷纷交头接耳猜测着。
裴震天带着聂灵儿一起来到大厅,他坐在上座,示意众人安静。
“大家都知道,最近府里接二连三发生事端,为了让大家安心,特地请大家到场,查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震天环视四周,见没人开口,继续说道:“天水庄里人口虽然多,生活却一向单纯。然而连日来灾难不断,根据种种迹象显示,肇事者应该是庄里的人。”
“是谁这么没良心,竟然害得大家寝食不安的。”
“要是给我知道了,一定不放过那祸害。”
“没错……”
众人的附和声回荡在大厅之中,形成一种凛然的气势。
听着众人激动的宣示,红红心想,再也没有比现在更适合陷害聂灵儿,若错过这次机会,她可真是白费这一番工夫了。
“趁现在及早认罪,我可以网开一面,私下了结这桩事。”裴震天朗声说着,眼光扫过在场的众人。“等我亲自找出来,就别怪我无情,交给官府审理。”
“不知道少爷刚说的,是不是也包括您最亲近的人呢?”
“刚才说话的是谁,站出来说。”裴震天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是我。”红红往前一站,一脸从容赴义的模样。
“小红?!”众人看到是刚进庄里不久的她,不禁好奇她这番话的意思,对她劝道:“没事别乱说啊,当心惹少爷生气。”
“我没乱说,这是灵儿亲口告诉我的。”
“小红,你倒是说清楚点,灵儿究竟告诉你什么了?”
“我……我怕说了,少爷会怪罪我。”红红一双眸子闪着异怯,向聂灵儿的方向嚼着。
“有什么你说清楚,现在大伙都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旁边的人鼓噪着。
“我听灵儿说,她生来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克所有接近她的人……上回少爷受伤,她也在场。”这些都是她从聂灵儿酒醉的话中,拼凑出来的,她才不管这些究竟是真是假。
她的话声刚落,众人议论之声四起,而聂灵儿则是愣在原地。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的?她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那么上次庄里的人闹肚子疼,就是她害的?”
“那次好像只有她没事吧?”
“还有,马厩莫名失了火,也是因为她的关系?”
“好可怕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早觉得她不对劲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把她当成了灾星降世。
“说够了没。”裴震天沉稳的声音,让所有人立时住了口。
第十章
当裴家两老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沉窒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在这?”
他们到了庄前,发现大门没关上,叫了几声没人应,于是径自走了进来。
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刚才叫了半天都没半个招呼的人,竟都聚在大厅里了。
“老爷、夫人。”众人见到来人,立时回过神,恭敬的向他们行礼。
“爹、娘。”裴震天起身迎向两人。“您们不是还有几天才会到吗。”
“还不是你娘想你想得紧,路上直催轿夫,要他们能赶多快就赶多快。”裴父一脸无奈,显然拿爱妻没辙。
“对了,我们未来的媳妇呢?你找到她了没个?”裴母兴致勃勃四下张望着,一瞥见聂灵儿,就直直的走向她。“是她吧,模样儿生得可真不错。”
“不是,她只是我的丫环。”
“怎么不是,相公,你瞧她的模样,完全是她娘的翻版。”她唤着裴父,想得到丈夫的支持。
“娘,她的确是我的丫环。”裴震天又说了一次,企图改变裴母的想法。
“小姑娘,你唤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身上可有带着一块玉?”裴母不理会儿子的说法,向聂灵儿求证着。
“我……”她想起曾答应裴震天,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姓氏,可他们是少爷的爹娘,也算是她的主子,她不能不回话。“我……叫灵儿,今年十六了。”
聂家自从生下女儿,便连夜离开故居,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有十六年了。
“年龄是没错,那你姓什么呢?”裴母继续追问。
“这……”她望向裴震天的眼中有着为难。
“姓聂是不是,告诉裴姨,凡事有我替你做主。”她亲热地握住聂灵儿的手。
从瞧见这姑娘,她就觉得有股莫名的亲切,那讨喜的样貌,仿佛当年的好姐妹站在她眼前一般。 “娘,她不愿意说,您就别再问了。”爹娘突然到来,让他来不及隐藏她的存在。“您们这次来,不是说是来看我的吗?”
“这是当然,我们走到半路,听家里派人来报,说你受了伤……”裴父说到一半,被裴母以眼神示意,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立时噤了声。
“半路?”敢情在他通知家里,得停留数日之前,他们就已经上路了?“爹,依您刚才所说,您和娘此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除了探你的伤,我和你爹也想来瞧瞧未来的媳妇。”既然被视破,裴母也不想再瞒,以儿子的聪明才智,不是他们随意唬弄两句,就真的能骗得过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爹娘这次来看他,根本不是信上说的那么简单。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众人对聂灵儿的敌意。
想不到那名唤小红的婢女如此刁滑,他所掌握的事实,样样指向她就是那名暗中作怪的人,而她竟然利用群情激奋,将矛头指向无辜的聂灵儿。
当裴震天想着该如何替聂灵儿平反时,聂灵儿的思绪早已是一片混乱。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她是裴震天的媳妇儿?!
照刚才红红所言,她果真是带着克人的命,庄里的人,都是被她害的。
那么如果她继续待在庄里,难保下一次,她不会害到他。
不要,她不想克到裴震天,那她该怎么办?
她想到了,只要她离开,就不会克到他,不会害了他们……
没有多思考,聂灵儿挣开裴母的手,疾奔出天水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她得离开,离开得越远越好,这样,才不会让自己的煞气害了他
红红没料到,她的计划才进行一半,竟杀出裴家两老,不但转移众人的注意,还直把那丫头当成宝,眼里只有她的存在。
不过,她成功的逼那丫头离开,这倒是符合了她原本的计算。
“天儿,你还在看什么?快追上去啊。”裴母回过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灵儿为什么要跑开,要儿子赶紧追她回来。
“娘,我有事没处理完……”
“还有什么事比追回你媳妇儿重要?”见使不动儿子,裴母指示着下人。“来人,务必找回她,找到的人我重重有赏。”等有人追出去,门外早没了她的踪迹。
坐在红香居内,望着窗外的雨,聂灵儿想起,爹去世时,也是下着雨……
那天从天水庄奔出,她完全没有目标,不知该上哪儿,幸好遇见牡丹,她看聂灵儿独自走在路上,问她怎么又跑出来,聂灵儿没隐瞒,告诉她自己再也无法回天水庄了。